阮雨棠见他没有说话,只好继续说道:“那里,有想见你的人。”阮雨棠说的自然是教授,但听在定西王耳中却成了兰妃。虽然他害怕面对当年的事实,但是阮雨棠这句话太具有诱惑力了,也许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就在自己从小居住的宫殿里,等着自己回去再见她一面。因为对母亲长久的思念,定西王已经不会去仔细思考阮雨棠这句话的意思,他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点了点头。

  三个人慢慢朝长春宫走去,路上有些白天积雪融化成水后再次冻结的冰,踩起来嘎吱作响。定西王也不介意阮雨棠她们跟着自己,自顾自的朝前走,他已经有二十余年没走过这条路了,他总在梦里梦见这条路,梦里自己穿过宫门在这条无比熟悉的路上飞奔,可是梦里路的尽头却没有熟悉的宫殿,只是空旷的虚无。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梦,就像这二十年来他从未和人提起过自己的母妃一样,那是他不能开口也不愿意释怀的过去。

  这一次和梦境里不一样,那座熟悉的宫殿出现在了路的尽头,只是比起记忆里的样子,有些许破败而已。今晚的月光很明亮,地上还有能反射月光的白雪,即使没有一点烛火也能看清那房檐下摇曳的蛛网。阮雨棠却没在宫门附近看到教授,她心想教授不会是等在另一处墙外吧,正想着应该如何联系上教授,定西王已经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内的长春宫还是定西王记忆中的样子,没有皑皑的白雪,四处盛开着熟悉的长春花。定西王疑惑的回头,没有看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门外还是刚才的模样,遍地积雪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定西王看着眼前的异象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门外,却听见了自己母妃的声音。他愣了一下,确定声音是从宫殿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朝着那声音飞奔而去。

  他发现自己可以从关着的房门穿门而入,但他此时已经管不着这些了,他看见了坐在床上的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已经四十岁的定西王再次像个孩子一般大哭起来,他泪流满面的扑向自己的心心念念的母亲,却发现自己只是触摸到了一团虚影。他不得不再次接受母亲早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这个事实,努力睁开满是眼泪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还是那么年轻,只是比记忆中的母亲瘦弱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些。母亲就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推门声传了过来,只见一个太监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兰妃抬起双眼看向太监,太监看着兰妃说道:“娘娘,你可愿悔改吗?”兰妃没有说话,只是自己端起碗一口气将里面的药都喝了了下去。

  太监叹了口气,说道:“娘娘,您还有十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其实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您的两位皇子想一想。”兰妃却早已经转头,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太监只好收拾了碗自己离开了。兰妃看着再次被锁紧的门,艰难的从身后靠着的枕头里拿出一个荷包绣了起来,定西王盯着那个荷包上的魁星图案,猛然想起当年正式拜师读圣贤书之时,皇后给自己儿子的贺礼是一个巨大的金魁星摆件,上面还点缀有不同的宝石,以求魁星保佑独占鳌头。母妃当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原来母妃当年并非没有看出自己眼中的艳羡,只是母妃的月例大多用来购置香料和打赏宫人了,父皇的赏赐母妃也只是收起来从来都不用,他也知道母妃后来在偷偷攒钱准备替他造一个金魁星,可像皇兄那么大的金魁星摆件,所需要的银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定西王就那么默默坐在母妃的身边,看着她艰难的一针一针的绣着荷包。时间好像过得飞快,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如今的屋子里没有了灯火,很快便昏暗到什么都看不清了,兰妃只好将针线都收了起来。兰妃躺到床上盖上了被子,可入睡没多久她就开始呼吸不畅有些气喘,定西王以为母妃是做了什么噩梦,虽然明知道这只是幻像,却依旧忍不住伸出手想握住母亲的手。兰妃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很快她便从睡梦中被憋醒了,她无力的靠在枕头上,一直用力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很久呼吸才再次平复下来。

  等到兰妃再一次从睡梦中憋醒的时候,定西王闻到了从窗外随着夜风一起吹进来的长春花的花香,他突然醒悟过来,兰妃这正是中了长春花毒的症状,中了此毒的人多半会在夜里发病,渐渐的不能呼吸直到被活活憋死。他突然知道了太监端来的药是什么,也突然明白太监为何说兰妃还有十天的时间可以考虑,长春花毒并非直接致死的毒药,但一天天的喝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人就会毒发身亡。定西王跪在床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泣不成声,他一遍又一遍的问道:“母妃,究竟为什么,您情愿喝下毒药也不肯悔改?”他其实不知道太监说的悔改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想要母妃活下去,至少不要这么痛苦的一点点被折磨致死。可是兰妃注定听不见儿子的质问,也就注定无法给出回答。

  兰妃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了一点,她借着从紧闭窗户中照射进来的晨曦,一针针绣着荷包上的魁星。兰妃的女红并不算好,所以为了能够使针脚尽可能的细密,她刺绣的动作就很慢,可是眼下除了这点针线活,她也想不出还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了。

  晚上兰妃的中毒症状更加严重了一些,她入睡没多久就会从睡梦中憋醒,像是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张着嘴却没办法呼吸。定西王想要握住母亲的手,虽然手从兰妃的手上穿了过去,却摸到了兰妃身旁的枕头,只是根据触感枕头上有着许多的灰尘。他擦了擦眼泪,伸手在枕头中摸索了一阵,果然从枕头下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来。这两个荷包被兰妃塞在了枕套的最里层,若不是定西王亲眼看见母亲将荷包放了进去,也未必能想到这里还有母亲留给自己和弟弟的两个绣着魁星的荷包。

  因为一直藏在枕头的最里层,两个荷包虽然已经有些褪色,但保存的还算不错,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魁星在有些褪色的布料上更加突出显眼。兰妃还是每日喝下一碗长春花毒,对来送药的太监一言不发,等太监出去锁上门,就一点点绣着荷包。定西王看着自己手上的荷包,看着母亲如何一针一针的将金线绣上去,如何用细密的针脚勾勒出一个魁星出来。现在夜里兰妃已经几乎无法入睡了,她睁着眼靠在枕头上,看着从窗户缝隙里倾泻进来的月光,拿出已经绣好的一只荷包,抚摸着上面的魁星,突然开口问道:“孩子,你会怨我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更新,一定要看,是兰妃和太后的糖,这一对唯一的一点糖。感谢在2022-11-04 20:11:24~2022-11-12 11:0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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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 血痕

  ◎季青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伸手放到宁钟儿的肩膀上,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定西王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憔悴的母亲,立马摇头说道:“母亲,我不怨你,我很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兰妃继续喃喃道:“是我不好,把你们生了下来,却没办法保护好你们。”“不是的母亲,你把我们都保护得很好,我真的很想你,母亲,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你。”定西王赶紧擦去脸上的眼泪,对着母亲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都说当皇帝好,既然当皇帝好,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皇帝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后的母家季家,还有和季家联络有亲的那些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眼看着嫡子被废庶子被立为太子。他们都说我傻,唾手可得的太子位都不知道去争,我怎么敢去争,那不止是太子位,还是一道催命符。这些年光是防着送进宫的毒药,防着背后的冷箭,我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哪里还能再来一道催命符。我的孩子,一定要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最好还可以离开这囚禁人的宫殿,去更开阔的天地遨游。孩子,不要怨我,那是争不得的催命符,我不是在断你们登上皇位的路,我是在撕贴在你们身上的催命符。”兰妃说到最后有些气喘,大口呼吸了好久才缓和下来,她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定西王身上,只是用手不断摩挲着荷包,然后将荷包贴到自己脸上,像是贴在自己孩子细软的头发上一样。

  定西王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将荷包贴到自己的脸上,他从来没有遗憾过自己失去可能的太子之位,他只是遗憾自己再也没能见到母亲一面。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的眼泪已经来不及从眼眶里流出来,只能回流堵在了鼻腔中。定西王是喊着母亲哭着醒过来的,他就躺在母亲的床上。他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紧紧攥着的荷包,确认荷包是真实存在的之后,双手捧着荷包哭得几乎不能呼吸。

  而另一个房间里的何为常和阮雨棠却没有一起醒过来,教授疑惑的看了一眼还在继续转动的仪器。阮雨棠她们看见了和定西王一样的幻境,只是她们的幻境还在继续。兰妃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解了,白天黑夜都时时刻刻被毒药折磨,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渴求大口的呼吸空气。皇帝已经不再派人给兰妃送药,如果说兰妃对皇后表白心意只是触怒了皇帝的话,那么兰妃自愿喝下一碗又一碗的毒药,就是在反抗帝王的权威。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宠妃爱得根本不是自己,皇帝更不能忍受自己明明已经搭好了台阶,兰妃却不肯顺势下来,反倒要和他对抗,所以皇帝不肯让她就这样轻易死去,而要让她在死前多痛苦的挣扎几天。

  皇后的宫殿就在兰妃长春宫的附近,每天给兰妃送药的太监都必须从皇后的宫殿前走过。不知是为了补偿被自己冷落的皇后,还是为了刺激兰妃,皇帝这段时间都留宿在皇后的宫殿里。荣王妃听到了风声,早早进宫来找自己的皇后表姐打听消息,季青却只是喂着鱼什么都不肯说。

  已经没有太监从宫殿门前经过了,皇帝也不再来皇宫的宫殿。黄昏的时候季青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面的落花,看着花瓣被风裹挟着离开树枝,在空中无头无脑的飘落了一会儿,最终落回到地面上。她突然问身边还年轻的叶嬷嬷,自己之前收到的那些生辰礼在什么地方。叶嬷嬷知道季青的意思,将兰妃这些年送的生辰礼都找了出来。季青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礼物,在其中一眼看到了一盒香料。她拿到香料盒子打开闻了一下,却什么味道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失望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送的,香味都消散了。”叶嬷嬷看着盒子想了想,说道:“当初送过来的时候特地说了,知道皇后不是很喜欢香料的味道,特地制了这一款没有味道的,但将其涂在衣物上可触之生温。”“这香叫什么名字?”“一起送过来的香方上没有写名字,当时说请皇后起个名字,只是事情太多,皇后娘娘您就把这事给忘掉了。”

  季青抹了一些香料到自己衣服的前襟上,果然觉得衣服上透出一点暖意。她将手上的香放回到桌子上,继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面前的落花。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晚间大家各自入睡,等到四周无人之时,季青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叶嬷嬷说道:“这几日你瞧见去长春宫送药或者送饭的太监了吗?我怎么好像已经好几日没见有太监进出长春宫了。”叶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也好几天都没瞧见有太监去给长春宫送东西了,算算日子,那药也不用喝了吧。”季青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不断燃烧滴出烛泪的红烛。

  阮雨棠她俩却只能看见长春宫内发生的事情,看着兰妃渐渐被毒药侵入骨髓,容颜枯槁,这实在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阮雨棠现在明白宁钟儿为何明明已经压抑了自己这么多年,却突然像皇后表白,并不是单纯的因为被皇后设计了,而是她也想通过这样的事情断绝两个孩子成为太子的可能,最好孩子被皇帝厌弃早早送出善兴,到遥远的封地去,比起在善兴当所有世家大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如去封地当个天高皇帝远的王爷。

  兰妃如今经常因为憋得难受,用手去挠自己的脖子,希望能顺利呼吸到一些空气。她难受得在床上打滚,却不肯发出一声□□。毒药发作和断水断粮使得宁钟儿几度陷入昏迷,也许晕过去对她来说反而是暂时的解脱。这些幻像的速度很快,在阮雨棠她们眼里就像是影视剧的快速剪辑镜头,若不是这样迅速,阮雨棠她们哪里能忍心坚持到现在。看在躺在床上再次陷入昏迷的宁钟儿,阮雨棠推了推何为常,说道:“我们走吧。”两人便起身朝门外走去,院子里有淡淡的月光,满院开放的长春花随风摇曳着。两人穿过满是长春花的院子,看到了迎面走过来戴着薄纱遮面的年轻的太后。

  长春宫外看守的人都已经撤去,季青心里一紧害怕自己已经来晚了。她们很轻易的就打开了院门。这一个月没有人的踩踏和修剪,院子里的长春花长得比之前还要茂盛,甚至连路旁都长出了零星的小花。紫色的小小的五瓣长春花从脚下铺陈开来,一直延伸到院子后面的房屋墙角处。“这一个月没什么人来,这些花草反倒长得更好了。”叶嬷嬷不禁有些感叹。季青没有说话,她几乎没来过长春宫,对长春宫里面的样子并不熟悉。叶嬷嬷在里面重新关上了院门,然后在前面引路,带着皇后来到被粗大的铁链锁死的房门前。

  叶嬷嬷拿出贿赂太监得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简单一拧就打开了房门,门外皎月的月光顺着打开的房门照了进来。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季青取下自己的面纱,站在门前有些踟蹰,在打开房门前她害怕宁钟儿质问自己为何算计她,可如今打开房门却只有一片寂静。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季青回头对叶嬷嬷说道:“你去院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叶嬷嬷朝房间里的兰妃看了一眼,确定已经行将就木的宁钟儿不可能对季青产生任何威胁,才点了点头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季青走到床边,宁钟儿的头朝像床内侧躺着,她也看不见宁钟儿如今的样子,自顾自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用这个方法来算计你的。”见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季青又朝她靠近了一些说道:“其实若不是为了太子之位,我们之间也不会到如今这种田地。”床上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季青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伸手放到宁钟儿的肩膀上,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在看清宁钟儿惨白中掺杂着点乌紫的面容,一直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季青,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赶紧伸手去摸宁钟儿的脖颈,在确定她还有微弱的脉搏之后稍稍放下心来,此时才注意到宁钟儿原本雪白脖颈上那一条条深浅不一的血红抓痕。季青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只能一直用颤抖的声音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是没有陷害过嫔妃,也不是没有见过将死之人的惨状,也许因为宁钟儿是个全然无辜之人,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栽赃使用的手段太不一样,更或者是因为如今宁钟儿的这幅样子实在太过悲惨,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有些后悔,也许当初换个更温和的手段,也可以一样满足季家的期望,而不需要让宁钟儿白白送命。

  其实季家很早就让季青对宁钟儿下手了,在宁钟儿被突然接进宫的时候,在宁钟儿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在宁钟儿生下第一个皇子的时候,但季青一直安抚季家,皇帝只是不喜欢后宫里全是高门贵女,想从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身上找到一些抚慰罢了,便是除去了宁钟儿,一样会有下一个得宠的妃子,不如留下毫无背景不争不抢的兰妃。直到皇子们渐渐长大,直到皇帝越来越偏爱宁钟儿的两个皇子,直到皇帝开口说有意让七皇子当太子,季家再也等不及了,为了家族或者为了自己的孩子,季青必须对宁钟儿下手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会有更新

  153 相携

  ◎自然是仰慕皇后娘娘的绝世美貌,和过人的谈吐。◎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季青大着胆子上前仔细看着她的脸:床上的人因为被长春花毒折磨了一个月已经瘦骨嶙峋,原本尖尖的下巴已经瘦到脱形,下颌骨锐利得让人害怕,往日白皙的脸上此时满是乌紫色。深陷的眼眶中那一双眼睛紧闭着,眼睛下的乌黑格外醒目。其实这次来,季青最担心的便是面对钟宁儿那一双如山顶湖泊般澄清透明的双眼,害怕她那一双满含秋水的眼睛滚下泪珠来,更害怕从那一双眼睛中看到对自己的仇恨,她想过很多种场景,也预想了很多应对的话术,只是没想到相见时,钟宁儿会这样无声无息紧闭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睛,季青对皇帝会喜欢上钟宁儿毫不意外,那是一双远远站在桃花树下,也可以被注意到的双眼,那是一双比春光还明媚的眼睛。季青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何种想法,才会刻意一步步让钟宁儿接近自己,可是当那样一双如水的眼睛脉脉注视自己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回避这样的视线。

  进宫后钟宁儿每日晨昏定省见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当时她位阶低下,只能坐在远远的地方,就那样遥遥地注视着自己。随着钟宁儿一步步升迁,她也渐渐坐到了最排的座位上。钟宁儿每天来得最早的一个,季青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自己进宫以来,朝夕相见的并非皇帝,反而是钟宁儿。她来得那么早,沉默的坐在位置上,只用目光追随自己的身影。一次莹妃故意笑着说道:“钟嫔总是来得最早的一个,可见是在家时的礼数教的好。”在座的妃子都出自官宦世家,明里暗里都有些瞧不上钟宁儿的出身。

  季青正想着要不要替她解围,却听见万年不开口的钟宁儿说道:“臣妾是因为仰慕皇后,故而总想着能早些见到皇后。”“皇后娘娘自然人人仰慕,只是不知道你是仰慕皇后什么?”季青也想听听钟宁儿是如何回答,所以没有开口制止莹妃。“自然是仰慕皇后娘娘的绝世美貌,和过人的谈吐。”钟宁儿看着她,痴痴的说完前半句话,似是觉得不妥,赶紧补上了后半句。

  莹妃还准备嘲讽她两句,却看见皇后阴沉下来的脸色,只得赶紧住了嘴。季青对于钟宁儿这个回答,算不上满意,她从小便知道自己美艳过人,因为美貌总是被人夸赞,也经常因为美貌遭人记恨,不过是天生成的美貌,并不值得她自豪什么。若钟宁儿的目光只为追随自己的容貌,季青多少是有些介怀的,所以她草草将这些妃嫔都打发走,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钟宁儿也故意留在最后,却只是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很快便到了皇后的生日宴,在皇帝的特许下钟宁儿越过位分在她之上的妃嫔,坐到了皇帝身边。季青还是保持云淡风轻的笑容,像是看不见低下妃嫔们各怀鬼胎的眼神。其实刚进宫那段时间,她也曾幻想过可以得到丈夫的疼爱与庇护,自从幼年母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得到过偏宠,可是皇宫里的生活很快让她放弃了对皇帝的幻想,那不是她的夫君,那是能给季家带来荣华富贵的皇帝,她也不是皇帝的妻子,而是季家选中的一个可以做皇后的女儿而已,若是她行差踏错,无论是皇帝还是季家都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她对季家和皇帝而言,都并非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那天晚上喝的是新进贡上来的葡萄酒,并没有白酒那股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喝起来却有股葡萄独有的酸涩的味道。季青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皇帝在宴席上对她过于冷落,也许是因为葡萄酒没有平常的酒味,总之她一杯杯的喝下去,直到喝到有些醉了。她努力控制自己不看向皇帝的席位,可余光却总是忍不住扫过去,看见皇帝身边的钟宁儿。

  到宴席结束,季青觉得自己脸颊有些飞红身上有些发热,她看见皇帝搀扶着钟宁儿站了起来,自己便也也起身,叶嬷嬷赶紧上前搀扶住她,一行人出来宫殿慢慢往回走,走到一出小亭子时,季青却松开了扶着叶嬷嬷的手,自己扶住栏杆看着脚下的流水,对身后跟着的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叶嬷嬷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多劝只带着宫人离开了。

  季青坐在凉亭里听脚下的脉脉流水,风从水面吹过来,吹到她酒后有些红晕的脸上,使得脸上的热度也消退了不少。季青觉得自己的醉意都已经被夜风吹没了,酒醒了人也就醒了,准备起身时听见了身后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便靠在身后的栏杆上微闭上眼。

  那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停了下来,轻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她故意没睁开眼,那声音又凑近了一些唤道:“皇后娘娘?”她微微睁开眼,倒把靠在她身边的钟宁儿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几步。不等钟宁儿开口,她先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见皇后娘娘今晚喝了不少酒,想着给您送一味嗅香,闻之可解醉后头痛。”“你拿来我闻。”钟宁儿便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打开递给她。季青也不接只就这她的手凑上前闻。她温热的呼吸拂过钟宁儿的手指,吓得钟宁儿赶紧跪了下来。季青只觉得一股酸臭味直冲脑门,立刻觉得头脑清明了起来,虽然闻了极酸的东西,心里却似乎松快了许多,比不得刚刚喝得都是甘甜的酒,心里却越喝越酸痛。

  季青看着低头跪在自己脚边的钟宁儿,说道:“好好的跪什么,起来吧。”她们靠得格外的近,钟宁儿垂着头往后挪了挪才慢慢站了起来。“扶我回去吧。”钟宁儿伸出手,季青握住她的手腕站了起来,没有松开她就开始往亭子外走。钟宁儿只好低着头走在她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慢慢的往皇后的宫殿走去。

  月上中天,钟宁儿看着墙外杏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地上还有很多飘落下来的花瓣,这个春天快要过去了。季青看着越过墙头的杏花,皎洁的月光下不太看得清楚花的颜色,只能看见枝头上杏花的轮廓。又花瓣飘落下来,停在了钟宁儿的头发上,季青看着她头发上的花瓣不禁有些好笑。早上请安时隔得那样的远,钟宁儿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她的目光那样炽热,让自己根本无法忽略。而如今两人距离这样的近,钟宁儿却一直低着头始终不敢看自己一眼。

  两人颇有默契都走得很慢,钟宁儿觉得季青靠得太近了,近到自己能从微凉的月光中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近到自己的发丝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钟宁儿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很软,软到随时都会跪倒在地。可季青握着自己的手腕是这样有力,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搀扶着季青,还是季青握着她的手腕不让自己跌倒。她低着头看地上的影子,自己的影子依偎在季青的影子上,那么紧密的贴合在一起,两个影子慢慢穿过杏花的影子,在月光下相依前行。

  还是季青先打破了沉默,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开口两人能这么沉默的走完一路。“那日莹妃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世家的女儿,并不见得礼数就多么周全,况且这些都是后天可以学习的事,在我看来她的礼数就不如你。”宁钟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只小声嗯了一句表示回应。两人之间又没了话,季青将原本已经很缓慢的步伐再次放缓,开口说道:“你觉得我长得好是吗?可这宫里到处都是美貌的女子,美貌也算不得什么。”钟宁儿抬头看她,还未开口突然从墙头跳下一只发情的野猫,尖叫着窜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