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雨棠看了一眼这不熟悉的房间,问道:“这里是庆王府吗,我的右腿怎么了,对了,昨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侍女上前替阮雨棠掖了掖被子,笑着说道:“昨晚我们王妃在路边将公主带来回来之后,立马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说公主腿上被烧伤的地方并不严重,公主是太累了才会晕倒的。那位姑娘的伤势比公主您要严重些,不过太医说现在天气冷,伤口不容易化脓,那位姑娘的伤也不算大碍,只是要多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听见侍女的话阮雨棠才放下心来,昨晚一心都在何为常身上,她倒没留意自己身上也被烫伤了。如今安下心来,腿上的几处烫伤便越发痛了起来,火烧火燎的又似无数根针扎一样,血管一跳一跳的疼。阮雨棠想着自己腿上不过这么小的伤口,便疼得自己直冒冷汗,不知道何为常会有多疼。想到这里她便再也躺不住了,硬要侍女将自己搀扶起来,说要去看望何为常。侍女跪下来说道:“太医说了您要静养不宜挪动,公主还请恕我不能从命。”

  阮雨棠想自己挣扎着起来,却是疼得额头青经直跳也起不了身。侍女怕帮公主起身会扯到伤口,但是又不敢上前强行将公主按倒在床上,便在一边急得哭了起来。

  门外听见有人喊:“王妃来了。”侍女便赶紧跪了下来将脸上的泪水擦掉,阮雨棠也赶紧躺好不想让季青看出端倪。其实季青在门外已经听到屋内的动静,但她装作没听见,只问了问阮雨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简单的问候几句之后,季青便说让阮雨棠好好养伤自己先走了。她走到门口,到底还是折返回来,阮雨棠见她又回来了有些好奇,问道:“姨奶奶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季青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傅姑娘,但你们如今身上都有伤,两个病人相见了只会彼此伤心,并不是什么好事,等身体好了再见吧,你若是真放心不下她,让喜儿帮你传话罢,你放心,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季青说完阮雨棠的脸便红了起来,她虽然知道季青早就看出了自己和何为常的关系,却没想到季青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

  季青虽将话说了出来,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一股气堵在那里,怎么也无法消解。她来到后花园散心,初冬的园子里只有些凌乱的树枝,连一点绿意都很少见到了。她站在水边,湖里的金鱼看见她的影子都纷纷围拢了上来。当年她也是这样和表姐站在水池边喂金鱼,一勺子鱼食撒下去,金鱼纷纷上前争抢。此时的她刚刚得知了兰妃的死讯,她原本是不准备和表姐提起钟宁儿的,可是在来的路上撞见七皇子因为顶撞皇帝被侍卫压了下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感慨道:“可怜了两位皇子,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皇帝怎么也不体恤七皇子的思母之心,这样苛责他。”

  陆离挑起一勺鱼食洒进水里,看着水里抢食的鱼,说了一句:“重病之人形容枯槁颜色衰败,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见了只平添几分伤感罢了,其实倒不如不见的好。”

  季青听了表姐的话,便低下头默不作声,她突然意识到表姐说的病重之人是谁,心里一惊打翻了手上的鱼食,整罐鱼食全洒进了水了,成群的金鱼涌了过来在水里翻腾着抢食。

  【作者有话说】

  若是有幸能和相爱之人在一起,莫辜负了青春好时光。

  120 封城

  ◎何为常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还能没能制止阮雨棠掉下眼泪。◎

  陆离捡起了鱼食罐塞回季青的手上,说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

  季青抓紧了罐子,问道:“表姐你去看她,皇帝知道吗?”

  陆离依旧悠闲的撒着鱼食,漫不经心的回道:“皇上自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季青不知道应该如何问,可是她又不甘心什么都不知道。“将死之人,气若游丝,什么话都说不出了。”陆离还是淡淡的口吻,像是说着偶然听来的闲言。

  季青站在池边,看着满池抢食的小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年问错了问题,比起宁钟儿如何,更应该问的是陆离为何要避着皇帝去看将死的宁钟儿。她转过头轻声问道:“表姐,你为何要去见她?”可是她的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冷风飒飒从枯瘦的枝干间吹过。

  入夜后窗外的风更大了些,天气越来越冷,屋子里已经生起了炭炉。喜儿拨了拨炭炉里面的火,将炭炉搬到阮雨棠的床边。阮雨棠看了看为了防风用纸糊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有些担心的说道:“你把窗户打开留条缝吧,在屋子里烧炭取暖还是要多留意些。”喜儿笑着说道:“公主放心,我已经将另一个窗户推开了少许,这扇正对着床的窗户怎么能开呢。”阮雨棠也笑了。

  腿上了伤一直都在疼,阮雨棠没办法入睡。她歪头看见喜儿坐在旁边又开始打瞌睡,便让她先去睡,喜儿却怎么也不肯,直到阮雨棠佯装生气了,喜儿才说自己可以在床边的踏上小憩,让阮雨棠有事就叫自己。阮雨棠想着何为常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疼得睡不着。其实何为常自从那天昏倒之后直到现在也没醒过来,太医们的药一直喂下去,却一点起色也没有。季青请了好几个太医来瞧,几个太医开的方子煎了药轮番喂了下去,却一点也不见效。

  阮雨棠身上的伤本就不严重,第二天就结了痂。季青见她已经能起身,便让下人抬着软轿送她去见何为常,与其让阮雨棠自己下床拖着病体到处走,倒不如自己找人抬她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下人将阮雨棠抬到床边就退了出去。透过床帘阮雨棠只能隐隐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顿走上前,伸手掀开了床帘。何为常安静的趴在床上,头朝着床内看不清脸。阮雨棠坐到床边,伸手先摸了摸何为常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还是如何往常一般的温暖。她握着这只手,就像往常习惯性的那样摇了摇,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这双手依旧是熟悉的温度,这令她安心了不少。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为为。”

  何为常就像以往一样,回了一个字;“嗯。”

  阮雨棠吃惊的伏到何为常肩上,伸手拨开散落在何为常脸上的头发去看她的脸。何为常赶紧哎呦了一声,说道:“小祖宗,我背上全是伤口,哪禁得住你这么压。”阮雨棠赶紧起身,见何为常想翻身却又翻不过来的样子,赶紧过去扶住了她,却又怕压到她的伤口,只敢抓着她的手腕。何为常又叹了口气说道:“胳膊要被你拽掉了。”阮雨棠想要放手又怕她跌到床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何为常笑着说:“你凑近些,我扶住你的肩膀借力不就好了。”阮雨棠依言凑上前,何为常却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感慨了一声:“我晕倒前一直再想醒了之后第一眼看见的会是谁,要是一睁眼发现自己被扒光一堆人围着我涂药,那该多尴尬,还好。”何为常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感觉阮雨棠的眼泪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冰凉的眼泪,润湿了她的衣襟。何为常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还能没能制止阮雨棠掉下眼泪。

  风继续吹着,吹得池塘边的枯枝飒飒作响。

  香云低头看着池中被风吹得不断掀起涟漪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周都太安静了,安静到听风声由远及近的吹过来,安静到能听见水中鲤鱼吐泡泡的声音。院门突然被人推开,香云回头看见郑丰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香云还没来得及问为何他会闯进来,郑丰已经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说道:“姑娘,王爷让我送你离开这里。”

  时安泰跟着荣王前前后后的忙活起来,荣王多年来都不曾过问朝堂之事,如今何人担任何种官职并不十分清楚。所幸陈檀很快从迷茫中回转过来,帮着指点传人问话。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堪堪将人员安排了下去。陈檀依旧回港口去,时安泰自行回王府。

  他已然让郑丰带香云离开了善兴,至于去什么地方他一时也做不了决定,只让郑丰走得越远越好,远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于管事年迈之人昨夜忙了一夜,今天没到中午就晕了过去,时安泰让人赶紧送回了王府,现在只怕还在睡着。时安泰随着习惯走到了院子门前,他想香云此刻应该已经不在院子里了,郑丰是会带着她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呢,往东走到最后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往西走最后是黄沙漫漫的边关,香云会往什么地方走呢?时安泰这么想着,一边推开了院门,却惊讶的发现屋子里和往常一样点了灯,那一盏暖黄的灯火透过窗户在将暗未暗的黄昏中看起来有些不真切。时安泰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他快步过去打开了房门,却没有在书桌后看见熟悉的人。时安泰靠在门框上,忍不住嘲笑自己,明明是自己让香云走的,此时为什么还希望她会留在这里。香云却从灯光微弱的角落里站起了身,那里的灯光太昏暗了,昏暗到时安泰一进来根本没注意到墙角还坐着一个人。香云从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走到灯光照耀的地方,走到时安泰能够看见的地方。

  时安泰看着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转眼却又放下嘴角,焦急地问道:“我不是让你跟郑丰走吗,你怎么没走?”

  香云走到他的面前,依偎着他缓缓坐到了门槛上,将头贴在他的膝盖处问道:“郑丰说王爷是为了我的安危,才准备将我送出善兴,可是如果王爷身边都不安全,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待在这里,待在你的身边。”

  时安泰蹲下身将她搂在怀里,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就待在我身边,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善兴粮仓被烧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播了开来,随之流传的还有昌平王府里住着一位擅长使火的妖精。陈檀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安抚民众了,没有了粮仓作为倚靠,他说出的所有承诺只能成为一句空话。荣王不得已带着善兴的军队先将各大粮商的存粮征缴了上来,勉强维持住了港口的开销。但这一举动却在善兴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原先将城外农庄里存粮都运回府宅中的达官显贵们开始人人自危,况且粮仓起了大火,但粮仓里的存粮是随着粮仓一起被烧毁,还是早已被运到别的地方根本无法得知。眼见着荣王带领军队征缴了粮商们的粮食,家里有存粮的人便都坐不住了,有些已经动了想要带着存粮逃到城外避避风头的心思,荣王只得派军队将善兴的城门都看管起来,防止粮食被偷偷运出去,善兴终于还是迎来了第二次封城。

  时安泰并没有像之前一般试图去干扰流言的内容,也早就放弃了去追查流言的起源。他待在王府,和香云一起待在院子里。他一直在缝制羊皮筏,他要制造出一件像梦境里一样的热气球,他要和香云乘着热气球高高的飞上天,飞越善兴层层的街道围墙,直飞到人迹罕至的山野里去。

  陈檀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的送了过来,时安泰已经赖得打开了。这里原本就不是他的世界,他要逃离这里给他的枷锁。对他而言这里不过是一场意外,这里对他而言就是在玩一场大型网游,如果实在通不了,他会选择删号重开。

  热气球制作的很顺利,于此同时王府门房里各处的书信拜帖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时安泰都放在一边,没有拆开看过。随着封城命令的下达,善兴城中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已经开始有人围坐在昌平王府门前,要求王爷交出妖女,好平息天怒。于管事已经醒了过来,但身体一时间难以恢复如常,时安泰干脆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间。郑丰看着王府外围着的人群,害怕他们真的冲进来,不得已下令关闭府门,派人在府内各处巡逻,不要让人偷溜了进来。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热气球已经制作完毕。时安泰松开了手上的羽毛,羽毛摇摇荡荡缓慢的落在了水面上,今夜是一个无风的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夏天到了,开空调也不要贪凉呀。

  121 出逃

  ◎没了两人重量的热气球很快升了上去,摇摇晃晃的飞远了。◎

  于管事还在家里养病,时安泰便将王府里的事情交给了于管事的儿子小于管事,叮嘱他要尽量节省王府中的粮食,这也是维持王府众人团结一致的基础。小于管事听着王爷话里话外大有将王府托付给自己的意思,心中虽有疑惑,但自知没有父亲的在王爷心中的脸面,只好默默应声不敢多言。

  时安泰又叫来郑丰,将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金银锭子拿出来,让郑丰分发给这几日换防守卫王府的侍卫。郑丰却不上前接过包裹,只跪着说道:“等王府外的人群都散了,王府已无危险时,王爷再赏属下们也不迟。”时安泰将桌子上的包裹抱起来塞给他,说道:“拿着吧,这些分给他们,包袱里的几张银票都是留给你的。”郑丰只得谢恩后退了出去。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就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院子里点了灯,将这浓重的黑暗逼退到烛光照不到的树木繁茂处。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像是黑暗中潜藏着什么东西在移动一样。

  时安泰将缝制了好几天的羊皮筏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准备绑在定制好的木箱上面。时安泰只带了够他和香云吃五天的食物,他相信五天之后他们早已逃出善兴,天大地大自由逍遥。香云上前帮着将羊皮筏固定到木箱上,时安泰之前和她说过自己准备乘着热气球逃出善兴的计划。香云摸了摸手上的羊皮制成的热气球,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王爷,这东西真的能带着我们飞到天上去吗?”

  “当然了,它可以带着我们飞到高高的天上,高到所有人都没办法抓到我们,高到可以越过善兴高高的城门,飞到外面的自由的世界里去。”时安泰一扫之前几日萎靡不振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感。香云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脸上泛起喜悦的笑容。

  时安泰终于将热气球都组装好了,之前的煤炭还剩下许多,此时正好用来加热。黑色的煤块点燃后产生炽热的温度,和快就让热气球鼓胀起来。时安泰将香云托举进木箱之后,自己也爬了进去。香云看着头顶上方越鼓越大的热气球,还有有些不相信这个东西能带着他们飞起来,所以当热气球的升力终于比重力大,带着木箱离开地面的时候,香云吓得抱住时安泰惊叫起来。

  羊皮筏制成的热气球终于摇摇晃晃的升了起来,香云吓得抱住时安泰不敢睁眼,守在院门外的侍卫听见香云的喊叫,想要进来查看却又畏惧王爷的禁令,只能赶紧去通报郑丰。等郑丰得知消息往院子这边赶的时候,一个眼尖的侍卫指着天上喊:“大人快看,那是什么?”众人随着喊声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发出昏黄光亮很想月亮的东西,从院子上方缓缓飘了出去,那轮大到可怕的月亮下面,还拴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

  羊皮筏制成的热气球到底比不上现代化工制品,自身就重了不少,再加上下面笨重的木头箱子,热气球飞的并不高,但也足以越过王府的院墙,摇摇摆摆的往城外飞去。时安泰丢掉了一些预备的煤炭,热气球又往上升了一点。他拍了拍将头整个缩在他怀中的香云,笑着说道:“香云,不怕,我抱着你呢,你睁开眼往外看一看。”此时的热气球也逐渐平稳了下来,香云紧紧抱着他,微微将脸偏了一点睁开一只眼睛,却只看见了上方巨大的羊皮筏和铁框中烧红的木炭。时安泰搂着她站了起来,因为失去平衡热气球很快倾斜起来,香云吓得将时安泰抱得更紧了,两个人抱的越紧热气球便越失衡,时安泰只好抱着香云重新躺回到木箱子中。

  头顶的铁框被木炭烧得通红散发着灼人的温度,羊皮筏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时安泰躺在木箱子里抱着香云,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任由风将他们带到任何地方去。

  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香云的情绪终于逐渐平复下来。她趴在时安泰的胸口问道:“王爷,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时安泰回道:“我也不知道。”香云将抱着他的手略松了松,说道:“王爷要起来看看吗?”时安泰笑着说道:“我松开你,你不害怕吗?”香云重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偷声细气地说道:“我不怕。”时安泰却笑着说道:“我比你重不少,一站起来只怕热气球又要歪三倒四了,我躺在这里保持平衡,你慢些起身,替我往外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