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肘关节脱臼?桡骨也受伤……”
郦安筠看完报告盯着虞谷看了半天, 伤者本人还看了回来:“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
“哪里好了?在自己家摔成这样?”
郦安筠的脾气只在扬草一点就着,如果在苍城,她也不会这样。
“我都没生气你怎么生气了?”
虞谷手吊着靠在座椅, 拿走了郦安筠的缴费单, 这个点的医院急诊没多少人,伤者本人没放在心上, “不是骨折很好了。”
“你要是那会不跑过来……”
郦安筠也发愁, 虞谷三天后还有席要开, 她的展这周完工,大家都有要忙的事。
“那你现在就吊着了, ”虞谷似乎还想象了一下郦安筠吊着手, “那你开展还有采访打着石膏多难看啊。”
郦安筠瞪她:“那你现在就好看了?虞师傅还能炒菜吗?”
虞谷还有闲心开玩笑:“炒红红是没问题的。”
郦安筠都没工夫脸红, 想到虞谷三番五次的行为, 冒出几缕怨气:“不知道谁累得呼呼大睡。”
“那是真的很累了,”虞谷看了眼自己的石膏, 急诊的片子都在一边,她拎起来说:“走吧, 我也该回家了。”
郦安筠开虞谷的车过来的, 还是担心虞谷的工作问题,虞谷安慰了她一路没事。
郦安筠又给前脚到家的边亿打了个电话。
对方还以为郦安筠是来算账,接了电话就是一句:“朋友圈我都删了。”
郦安筠都没工夫关注,问边亿:“后天有空吗?”
赵金凤和虞谷坐在一起看医院的诊单,虞叔叔已经回房间睡了,虞小杞在楼上洗澡。
虞谷能听到郦安筠打电话, 看了对方一眼, 笑了笑。
边亿:“休息啊,明天不就收工了, 难不成你们项目方不给钱我要讨薪?”
郦安筠没有和她插科打诨,说:“虞谷手受伤了,你能和她一块出工吗?”
虞谷插了句嘴:“没事,我可以的,我妈跟着一块去。”
郦安筠:“你闭嘴。”
她说完才意识到家长也在,讪笑了一声。
赵金凤也不意外,“红红心疼你呢。”
边亿:“我又不是厨子,你让我炒菜我也不会啊。”
“再说了那我帮忙也是要钱的,你出多少。”
后一句纯粹玩笑,如果虞谷开口,边亿一定会去,她就爱挤兑郦安筠。
郦安筠:“价格你开,你陪着她吧。”
边亿还真的嗯了一声。
挂完电话虞谷说:“我真的没问题。”
厨子是体力活,就算菜可以让人备着,一些搬运工作也是自己做的。
郦安筠也不是没看过虞谷出席的模样,忍不住说:“我允许你去已经不错了,你这个伤要养着的,半个月后复查,第三个星期拆石膏还要做关节粘黏松解……”
她难得絮絮叨叨,赵金凤都没听懂,问:“关节粘黏是什么?复健啊?”
虞谷完全把这个伤往没事上说,加上她确实很能忍,赵金凤心疼归心疼也没多问。
“就是复健,”郦安筠给了虞谷一个眼瓜子,作为始作俑者又很不好意思,“怪我。”
虞谷:“红红。”
郦安筠:“干嘛!”
虞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今天不回家吗?”
赵金凤去洗漱了,客厅就剩他们两个人,鸡毛都回了狗窝,村子九点以后就格外安静。
郦安筠不像以前那样还要扭捏,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去你房间睡啊,不可以吗?”
虞谷就看着她不说话。
在虞谷眼里郦安筠的眼神总是生动无比,实际上在郦安筠眼里虞谷的眼神最特别。
以前有很多个瞬间,郦安筠在学习疲倦的时候靠看虞谷放松的。
对方永远坐在身边,漫不经心地翻阅手上的课外杂志,一边的考卷空空如也也不着急,像大火永远无法烧到她身上,她是山里永不干涸的清泉。
郦安筠迅速凑过去亲了亲虞谷的眼尾,女人讶然地看着她,郦安筠咳了一声,没说话。
虞谷想了想,问:“真的要……吗?”
她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手,“恐怕我洗澡都很麻烦。”
郦安筠:“我帮你洗。”
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以前你是不是帮我洗过头?”
虞谷在沙发靠了一会才说:“是不是你初三的时候?做操摔了?”
郦安筠记仇十年如一日,“有人推我。”
虞谷:“人家不是故意的。”
郦安筠当时摔得手腕差点骨折,也和虞谷现在一样打了石膏,腿上也有伤,完全是又瘸又废。
因为写作业没办法摁住考卷字写一划飞了出来生气,虞谷坐在一边还差点被她扔出来的作业本砸到。
“你居然还帮别人说话!”
过了十几年郦安筠还是不能释怀,虞谷笑出了声:“别人谁啊?我都忘了是男是女了,只记得给你做牛做马,你还嫌弃我给你抄的笔记很难看。”
“你就是故意折磨我吧?”
外面很安静,室内只能听到挂钟秒表走动的声音,赵金凤已经回房间了,楼上的虞小杞似乎在吹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很大。
虞谷笑着看着郦安筠,试图装出一星半点的委屈,但她在郦安筠的事上不怎么爱计较,现在的口吻明显带着笑意。
“我哪有!”郦安筠本来想拿抱枕砸她,又怕把虞师傅的手砸痛了,干脆自己抱着抱枕说:“我那时候很烦。”
虞谷:“你只是喜欢对我发脾气。”
她叹气绵绵长长,显得很无奈,郦安筠想到边亿对自己的不满,像是自己十恶不赦。
这点很难改,郦安筠对父母或许都没这么肆无忌惮,即便对比其他人的家庭,她已经算得上无忧无虑了。
“我就是对你……”
郦安筠下巴靠在抱枕上,声音显得闷闷:“我也不知道,我在你面前就很坏。”
“小杞说是我太喜欢你了。”
“但边亿说得也没错,我要是真的非你不可,也不会这么多年……”
“是啊,好狠心,”虞谷顺着她的话说,又要拐个弯,“哪有人谈恋爱这么掏心掏肺说真心话的。”
“说得像是你很有经验一样。”郦安筠嘟囔一声,她伸手去勾虞谷的手指,对方率先一步卷起她的指尖,粗糙和细腻对比强烈,摩挲的亲密很容易让人沉沦。
她们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刻,要么一触即离,要么有人转移话题。
郦安筠不会像写论文一样解决这个问题,逃避在那个时候并不可耻,她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才不会遗憾。
但遗憾就是因为笃定我不会遗憾,才产生的。
“我们还都是第一次谈恋爱。”
郦安筠低头,目光扫过虞谷手背的某些热油飞溅留下的疤痕,这个人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努力。
虞师傅也不是一夜炼成虞大厨的,她很庆幸虞谷仍然有想要追求的未来,没有自己的那种也算。
虞谷:“你不是第一次啊?”
她和郦安筠勾手,像小孩那样,“你确实非我不可,还不承认?”
郦安筠无法否认,“你最好也是。”
虞谷故意不回答,等答案的人抬眼,得到了一个回吻,虞谷唉了一声:“边亿那种性格的都能让你多愁善感,不像你的风格啊?”
“要不是……”
郦安筠哼哼两声,“我都要怀疑边亿对你有什么了。”
“被边亿听到她要骂人了啊,”虞谷戳了戳郦安筠的手背,“你不是说你的朋友和边亿有点什么吗?”
虞谷依然很忙,忙得没工夫关注这些八卦,这样的时间过分安逸,她没有任何受伤的低沉。
就像虞夏在的时候告诉她的,遇见问题第一步想解决方法,如果解决了,也不要因为遇见问题消沉。
郦安筠也是这样的人,但恋爱很容易扭转个性,让嚣张的更嚣张,放大角落里的不安。
这些是需要时间弥平的细节,虞谷也没有强求。
她看着郦安筠,心想:虞夏以前谈恋爱是不是也会这样?
郦安筠某些时刻很敏锐,“你刚才想什么呢?”
突然那么落寞。
虞谷也不瞒她:“想我姐了。”
家里没有很多虞夏的照片,虞小杞的房间书桌有一本拍立得相册,虞谷的房间有几张洗出来的照片,都没有像全家福那样摆在进门能看到的地方。
失去走不出来看到照片都很痛苦,更容易走向极端。
要么天天要看,变成纸片也要看,要么不想看,什么都烧掉,恨不得从不认识。
虞谷也是干这行做得多了才想开的,虽然干的不是生死,但勉强占了一半。
悲喜,红白,满月、周岁、结婚、寿宴,最后通向死亡,本质是一样的。
活着的人唯一能珍惜的就是当下,弥补能弥补的,不要变成于事无补。
不等郦安筠说话,虞谷说:“我发现上学的时候我们也没什么照片。”
郦安筠哼了一声:“我看你和边亿就拍了很多啊。”
前几天边亿还追忆青春,发的朋友圈里好多都是以前和虞谷用卡片相机拍的,以前的老土成了现在的流行,不少人还问是什么滤镜。
明明郦安筠和虞谷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却有种被后来居上的感觉。
还好边亿是个傻子,还好这两个人只是朋友。
那都是高中的事了,虞谷反问:“你在的话只会骂我们玩物丧志吧?”
郦安筠很不爽我们这个词,“谁们?”
虞谷明知她生什么气还要说:“我和边亿。”
郦安筠掐了她一把,虞谷嘶了一声:“我手都断了你还这样?”
“又不是腰断了,你嗷什么,还没边亿嗓子粗,”郦安筠哼了两声:“走吧,上去给你洗澡顺便拍照。”
“这尺度太大了吧?”虞谷笑着问。
郦安筠瞪了她一眼:“你正常说话很难吗?”
虞谷也不否认:“对你很难。”
郦安筠也不肯认输:“好啊,那洗澡的时候拍。”
第一次谈恋爱的郦安筠过了最适合恋爱的年纪,发现有些事也不是非什么年纪才可以做。
比如这种幼稚的,明显是恋爱脑才干得出的浴室合照,完全是分手后互相折磨的黑历史。
实际上虞谷一个人能凑合洗洗,多一个人还挺不习惯的,“我自己来吧。”
郦安筠笑了一声:“你一个人多不好啊,我得照顾你。”
她笑得虞谷鸡皮疙瘩上线,微微偏头问:“真的要这样吗?”
郦安筠点头:“你以前不也给我洗过头?”
那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因为郦安筠挑三拣四,嫌弃水温,最后水盆翻了,虞谷也湿漉漉的。
虞谷唉了一声:“不是我的错吧?是你嫌弃我水调得太低,很冷。”
她现在想起郦安筠当时的理由还是觉得好笑,“什么太冷伤你发根,真讲究啊,城里来的大小姐。”
现在条件好多了,外婆家也重新装修过,卫生间改成三分离。不用像以前那样热水器总是坏,虞谷还要帮郦安筠去买电池,里面洗澡洗到一半没热水的人瑟瑟发抖,说下次我要去你家洗澡。
郦安筠把洗手盆的花洒拉出来,虞谷房间也有凳子,刚好方便洗头。
城里来的大小姐还很嫌弃:“一股鸡毛味。”
虞谷问:“什么鸡毛?”
“鸡毛昨天才洗过澡。”
“是晚上那只鸡的味道,开水烫过,把你都给熏成这个味了。”
郦安筠蹙眉,亮橙色的美甲很显白,在水下也很漂亮,虞谷和这些无缘。
她攥住郦安筠的手,第一次伺候人洗澡的郦安筠心无旁骛,“别打扰我做洗头妹。”
她偶尔还有几分冷幽默,虞谷笑了一声:“水很冷,郦老板。”
郦安筠哦了一声,又试了试,热水冒出热气,她给虞谷洗头小心翼翼。
很多年前位置调转,也没给人洗头过的虞谷坐在脸盆对面,在郦安筠的指挥下用一些美发产品。
虞谷没那么多花样,护发素和精油都没有,和她人一样简单,化妆都是少有的事。
郦安筠:“现在呢?”
虞谷:“完美。”
她捧场得很明显,郦安筠却莫名其妙有些酸涩,问虞谷:“你好像不会对我生气。”
郦安筠洗头也没个轻重,虞谷当年也差不多,她也不是从小就是懂事小孩的,只是郦安筠太闹,反而衬得她性格好很多而已。
虞谷:“你好这口?”
郦安筠忍住把她摁到水里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虞谷还笑:“你怎么就在我这里情绪起伏这么大,对身体不好啊红红。”
郦安筠:“你不一样。”
她知道这段感情虞谷比她更痛,但郦安筠却在爱上没什么修行,更不知道要如何付出。
拧巴之后是极度的松散,更像是一场大考结束后的无所适从。
我应该做什么呢?
郦安筠不知道。
虞谷听出了她的茫然,“计较这些干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洗快点,我感觉水要凉了。”
郦安筠哼了一声:“你年后要和我走吗?”
虞谷回答迅速:“不走,活没干完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郦安筠又问:“开店也要做调研吧?”
虞谷笑着说:“那先借我五十万注册公司吧。”
郦安筠:“好啊,区区五十万。”
虞谷:“真的有啊?”
虞谷的洗发水是老牌国货,和周绢花爱用的一个味道,气味能带来回忆,她们是回忆里的彼此,也可以是未来的。
“是啊,我又不是十几岁,现在有钱谈恋爱了,不好吗?”
虞谷沉重地点头:“那我要和你贷款?”
郦安筠故作思索:“那等会儿试试你的右手还能不能行,不行换……”
虞谷:“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