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出道位的谣言, 已经不攻自破。

  可后一个更为严重的谣言,亟待解决。

  总要有人收拾这些烂摊子。

  这个倒霉的人,怎么也不会轮到最有资本的家伙身上。

  游承静是懂事的人,明白华盛已难容下他。自愿放弃出道名额, 向华盛提出解约。

  祁盛斌没有理由拒绝。因为有他坐阵, 一切流程都很顺利, 即搬即走。

  临行前,游承静在总裁办公室, 等待最后签字。兜里手机震动不停,他掏出来看一眼, 微信里多出几十条未读消息。

  游承静点开熟悉的聊天框,没敢停留太久,匆匆点进头像,删除,拉黑。

  以为自己会犹豫,可做出这一套动作时, 超出想象得迅速。

  祁盛斌在处理一份文件, 他身旁的助理让他在沙发就座,稍作等候,有关手续还在准备中。

  游承静点点头, 也没坐下,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门口突然传来巨大响动。

  游承静扭头,见叶漫舟破门而入, 满是低气压的脸,按住他肩膀, 猛咬上他的嘴唇。

  游承静被咬得吃痛,闷哼一声, 用力推开他。

  叶漫舟裹着他的肩膀,似还要为非作歹,他忍无可忍,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人身忽地被拉开,祁盛斌冲出来,架住叶漫舟的衣领,来回开扇,左右两个耳光后,又命安保上前,将对方彻底逐出门外。

  游承静携大包行李,立在风口处等车时,从路过的轿车里,瞥见那张轻微肿胀的脸。

  他视若无睹。

  对方亦然。

  出租车停在路边,他收拾好行李,上车靠在车窗。微微的窗隙,冷风过境,温度似有深浅,在他面颊翻覆刮出缕缕淡而不退的痂痕。

  鼻子有点酸,可兜里的纸巾只剩半包,不够他继续酸下去,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到达目的地,司机将他晃醒,游承静睁开眼,对上一道轻微诧异的眼神。

  游承静反应慢了半拍,下车立在后备箱。在司机帮忙搬行李时,从车窗瞥见自己那双红肿的眼睛。

  上了年纪的司机把行李箱推过来,见游承静掏出一张纸巾,擦拭眼角。

  大约也很少见这样的客人,这么一个白净的小孩,安安静静地哭了一路。在车上擦眼泪时用掉一堆纸团,现在也全都攥在手心。

  乖乖的,犯着点可怜劲。他忍不住心疼。

  “小伙子,失恋了?”

  游承静低头擦眼睛,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道:“人生要向前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游承静擦完眼睛,淡笑一下。

  “谢谢。”

  他携行李向前几步,抬头,眼前是一片敞亮的广告牌,漆着一行秀气的金字:明天娱乐公司。

  招牌的楼层比华盛矮了半截,门口的路比大厦窄了许多。也好,他其实骨子里讨厌大而无当的东西。

  游承静拉着行李进门,门口的保安和他招手。他在这地方举目无亲,这是游千欢为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人脉。

  游承静小声唤:“叔。”

  “哎,来了。”男人拍拍他肩膀,帮他拿行李,“我帮你看着,你快去吧。吴总等你半天了。”

  “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哪的话。面试好好发挥啊,你实力我相信的。”

  游承静扯出微笑,正待步进。却看路旁停来一辆蹭亮的幻影,门一敞,里头蹿出个阴沉沉的人脸。

  游承静脸色微变。

  保安见来人疾步而来,面有淤青,一手裹满绷带,死死盯着游承静,被这副情景吓一跳。

  他问他:“这人谁啊?”

  游承静低声:“不认识。”

  他转身,迅速走进大厅。叶漫舟几步蹿上台阶,他忙掏出警棍,“干什么的?”

  叶漫舟指着门里人,“我跟他一起。”

  几步路的距离,其实听得一清二楚,可见游承静没有回头的意思。

  男人明白了事,态度更加强硬,举着警棍不让他靠近分毫。叶漫舟见那道背影越来越远,急不可耐地喊:“游承静!”

  他身形一顿,从大厅回头。

  隔着道玻璃门,叶漫舟略喘着粗气,在台阶下站立。微肿的脸,刘海沾了些汗,狼狈地遮住一只眼睛。

  四目相对的刹那,叶漫舟怔怔看着他,嘴唇轻动,无声的口型:别走。

  游承静闭眼,深呼一口气。

  再度抬眸,双眸冷得干净,暗自发力的脚步牵住上半身,连带着他脸上仅有的一瞬黯淡,满身流风地转到背影,送给对方一场绝无拖泥带水,绝无任何温存的离去。

  与他诀别的那个瞬间,一场持续很久,多年没歇的心痛,蓦一瞬,累歇了。

  仿佛,当他淡淡宽恕了那个人的一切,就已知,自己再不会回头。

  *

  手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失温。

  游承静发了许久的呆,直到门外有人唤他,女主准备就绪。

  他重新换了杯温水,收拾好表情,出门,见白依依换好服饰,在绿幕下站立。摄影器材开始调整,工作人员已然就绪,候他上场。

  游承静站定过去,把水杯递给她。

  白依依接过来,轻轻谢了一声,喝下几口。

  游承静道:“我有个问题。”

  她看他一眼。

  “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找我合作?”

  白依依微怔。

  游承静盯着她看,“是为了你男朋友么?”

  白依依把水杯放下,垂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游承静从那反应里明白了一切。

  场景摄像正忙前忙后,他倏而起身,面朝众人:“大家,请等一等。”

  他们向他看来。

  游承静一脸平静:“抱歉各位,因为出了些意外,我无法继续与白依依小姐合作。”

  工作人员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却看白依依站在一边,面色苍白。

  游承静表明其意,待要离去。程文宇不明就里,急匆匆唤他,一堆工作人员也着急忙慌地围了上来,询问发生何事。

  他不便解释,却去意已决,纠缠拉扯间,正设法逃离人群的围堵。

  忽有一只手攥住他手腕,轻轻使力,游承静一下被带出人圈,撞进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他微微一怔,抬头,和叶漫舟对视一眼。

  二人虽一语不发,好似心领神会。

  叶漫舟牵紧他的手,开始往后狂奔。

  脚下忽忽生风,游承静步伐飞动,随他跑得没命。

  转眼间,甩了所有喧闹,一路跑进车库,上了叶漫舟的车,游承静靠在车座,直到车子徐徐开出建筑物,他仍在平复呼吸。

  看一眼窗外,上午还天朗气清,这会已然阴云满布,果真是境随人心。

  叶漫舟打着方向盘,“去哪?”

  “随便。”

  叶漫舟点了点头,伸手挂挡,在市政大道一路狂奔。

  没问出一句为什么。不是因为他知道,而是不重要,他要想跑,他就带他跑,无论何时,何地,天涯海角。

  车内,游承静的电话铃声未曾停歇。

  吴舒晨得知此事,大发雷霆,正和新丰打得火热,怎么能允许他一己之私,擅自坏了公司的前途。

  “明明都答应好,怎么这会说翻脸就翻脸?”

  “从前一直很懂事的,现在到底在胡闹什么?”

  “为这次solo准备了这么久,舍得说放弃就放弃?”

  游承静任凭数落,感受着对方语气里那滔天的怒火,一语不发。

  追逐理想的历程中,没有人能一帆风顺,故而,他可以理解在此过程中,出现的任何意外。

  所以,等了许多年的机会,可以接着等下去。

  所以,呕心沥血的作品,可以全部推翻,重新打磨。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对方亦非蓄谋恶意。

  游承静不是一意孤行的人,但也绝不是任凭摆布的人。他没理由咽下这只苍蝇。

  更何况这只苍蝇,来自陈年,恶臭已久。

  游承静始终坚持态度:“我不会跟她合作。”

  吴舒晨见他软硬不吃,咬着牙,放出杀手锏,“你别忘了那合同。不履行义务,公司有权利——”

  游承静打断:“我毁约。”

  电话里,人声一静。

  叶漫舟侧目看他。

  吴舒晨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游承静平静道:“明娱的合同还有两个月,如果你执意强迫,我就不再续约。”

  “不满意我未能履行义务,可以申请解除合同。”

  “我会在合理的范围承担违约责任。”

  这个硬气的回答,想必完全让她出乎意料。

  吴舒晨:“你可要想好。”

  游承静道:“想好了。”

  他想,早就该想好了。

  吴舒晨语气恢复如初,不显急促,却格外冷静:“你现在来公司,我有事跟你面谈。”

  游承静挂断电话,对叶漫舟道:“去明娱。”

  叶漫舟应一声。余光见游承静斜依在车座,表情疲倦,闭目养神。他不舍得叨扰他。此后车里,一路寂静。

  叶漫舟趁着一个红灯,脱下外套,披在对方身上。游承静略侧脖颈,半张脸埋在衣领处,发丝垂落在眼皮,微光下,睫影扑簌迷离。

  总是这样,一副不温不火,荣辱不惊的样子,其实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有原则。一旦触碰底线,才能明白那逆来顺受的假象下,隐藏着怎样一副顽强不屈的灵魂。

  叶漫舟轻手触碰他额发,忽听得雷鸣一震,提心吊胆地去捂游承静的耳朵。

  仿佛是睡熟了,没有反应。他松口气,帮人盖好衣服,抬眼看向车窗。

  窗外,浓云密布,翻天汹涌,似乎正预示一场暴雨将临。

  车停在车库。叶漫舟解开安全带,看一眼副驾上的人,对方肩膀起伏,一截后脖颈腻在阴影里,漂亮的线条,让他看着想掩手藏住。

  他犹豫一会,舍不得打搅,伸出的手刚一收回,人自己醒了。

  游承静眼皮半睁开,恍若惺忪。

  其实一路无眠,不是装睡,只是不愿意睁眼。

  这个毛病也由来已久,小时候遇到难关就开始装鸵鸟,在游千欢肩窝里闭着眼,任地球爆炸,宇宙毁灭,只要妈妈在,安全感强烈。

  后来妈妈也灭了,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难关中,不得不学会自己睁开眼。

  叶漫舟说:“到了。”

  他嗯一声,解安全带。叶漫舟要跟他下去,游承静道:“不用。”

  叶漫舟执意下了车,“我陪你。”

  游承静说:“你走吧。”

  叶漫舟说:“我不。”

  游承静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要随便掺和进来。”

  叶漫舟说:“我不。”

  游承静立在车边,看他不语。

  叶漫舟走过来,站在他跟前,牵起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插进他指缝里,轻轻一握。

  “我说过的,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有我陪着你。”

  “给我个机会,让我站在你身边。”

  他说着,牵起他另一只手,温暖的手掌,慢条斯理地攥紧。

  游承静缄口不言,低头看,两人十指交叉的手。

  “我知道你讨厌我拿我家里背景说事,但无论怎样,既然我有这个资本,我就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底气。”

  “退出明娱,你也有的是出路。”

  “你想回华盛,那就是一句话的事。你想开工作室,我帮你找人。”

  “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不要有那么多顾虑。”

  游承静感受着掌心里一丝暖意,哑声:“为什么,真的没有必要......”

  “因为我爱你,所以站在你身边,是道单选题。”

  叶漫舟拉近他的胳膊,轻轻抱住他。

  游承静埋在他肩头,鼻子泛酸。他恍惚记起,在饱尝数多难过和辛酸之前,他还是个不那么坚强的孩子,可以任性埋在那些满满的安全感里,想闭眼就闭眼,再睁眼就是天亮,一切好似无恙。

  他久违地任性一次,闭上眼,回拥叶漫舟温暖的身体。

  两人默默无言了会,游承静调理完情绪,松手进电梯。叶漫舟紧跟其后,问他:“打算跟你公司彻底撕破脸么?”

  “看情况。”

  放狠话是手段,让对方妥协是目的,只要吴舒晨服软,这事还有很大的商量空间。他是清醒人,不会脑子一热,把前途毁于一旦。

  更重要的是,当初签下明娱,被迫答应了霸王条款,现在违约金都够他吃个好歹。

  叶漫舟能看出他想法似的,“没事,条款再霸王,国内法院也不支持天价违约金,赔钱的数字有限。”

  有关合同的事,连朝夕相处的几个队友都一无所知。他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叶漫舟笑了笑,慢慢道:“分开的那些年,我想方设法打听你消息。”

  游承静走着路,眼神微怔。这个“想方设法”,在间隔近两千多个日夜后,掷地有声地落到他心间。

  来到走廊尽头,他停在办公室门口,回头看一眼叶漫舟。

  叶漫舟:“需要我陪你进去么?”

  他摇头。

  叶漫舟识相停住脚,“那你先聊,我在外边等,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游承静点头,看着他,慢慢转身,对方的那双眼睛一直停留在余光,又平静,又灼灼。

  他突然停脚,扭头叫住:“叶漫舟。”

  叶漫舟刚走出去没几步,回头看他一眼,“嗯?”

  “等我出来,解决完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叶漫舟脸色一滞,盯了他一会,压下情绪。

  “好。”

  游承静深吸一口气,转身,推门而入。

  办公室出乎意料的热闹,除了吴舒晨,对面还坐着两个人。

  “来了。”吴舒晨看他一眼,在旁边介绍:“这是新丰两位副总,你们之前见过。”

  尹枫城站起来,游承静跟他对视一眼。刚罢完工,这就惊动了新丰的两个总,亲女儿名不虚传。

  他靠在门口,淡声:“白小姐的面子还是挺大的。”

  尹枫城上前一步,“静哥,我们是来跟你道歉的。”

  游承静顿了顿,看他一眼。

  “白依依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一开始是我手下的人没有跟艺人沟通好,她在片场闹事,你生气也是常理之中。”

  尹枫城还是一如既往,体贴绅士的态度。游承静只当对方别有所图,放缓语气:“不好意思了尹总,我没有生气,拒绝合作是另有原因,但无论怎样,合作这事已经没得商量。”

  尹枫城道:“明白,尊重你的意愿。你和她的合作终止,后续我们会善后,尽量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游承静轻轻蹙眉,摸不清对方意图。

  尹枫城看着他,“事物都是两面性,其实现在的发展,和我们此行的目的不谋而合。”

  “......什么意思?”

  吴舒晨靠在办公椅上,察言观色,只当游承静还在装傻。电话里突然这么硬气,难道不是早早找好下家?

  到了这会,也没心思继续虚与委蛇下去,她干脆利落地掏出一份文件,继续方才的话题:“合同还差两个月到期,有关违约具体事宜需要联系法务部,但今天可以先商讨出大概的赔偿范围。”

  尹枫城把文件接来,转交给旁边人。

  “这个我之前看过,违约金是小,但有关艺人作品的版权问题,我们今天需要达成一致。”

  吴舒晨道:“合同明文规定,五年内艺人创作出的所有作品版权都归属明娱。如果你们想连歌带人一起签过去,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按市场价买下他的所有版权。”

  游承静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忽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先别急着谈这些。”

  “我想,我们还是最该咨询下当事人的意见吧?”

  游承静又是一愣,把目光转向紧挨尹枫城的人。那道从进门开始就一动不动的背影,此刻起身转面,向他不疾不徐地颔首。

  沉稳的神情,一改往日印象中的青涩。

  尹枫城站定过来,郑重其事道:“听说静哥对在贵司续约的意向不大,我代表新丰,向你抛出橄榄枝。”

  “这个请求或许有些唐突,但绝不草率。新丰方面从未吝啬过对于你的赏识,我此刻怀着最大的诚意,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如果你同意签约新丰,现在的组合活动可以照常进行,新丰提供的资源将足够支持你独立发展自己的事业,虽然我个人推荐单飞,不过一切都随你意愿。”

  “至于明娱的违约金,新丰这边自然会帮你垫付,我得知哥在明娱的合同上有许多不太合理的附加条款,现在正在和吴总商讨,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也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买断。”

  通过先前短暂的接触,尹枫城已经了解游承静的为人。钱的问题在他那并不是要害,作品的归属权才是重中之重。他相信自己开出的这些条件足够丰厚,对方绝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见游承静听完这些,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凌晚林。

  游承静道:“林免。”

  凌晚林应道:“哥。”

  “你是谁?”

  凌晚林对上游承静无情无绪的眼神,一时里,口舌苦涩,竟吐不出一个沾亲带故的字眼。

  吴舒晨道:“这位是新丰副总经理,凌晚林。”

  听及那个名字,游承静浑身一震,目光触及凌晚林那张脸。

  姓凌,叫晚林。

  突然间,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记忆若放开的闸口,井喷而出。

  难怪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亲切得可恨。

  ......差点忘了,那个杀千刀的畜生,还有另一个儿子。

  凌晚林朝他伸出一只手,“哥。我是晚林,我们以前见过的。”顿了顿,他小声补充:“在,很久以前。”

  游承静无视那只手,往前几步,直勾勾盯着吴舒晨:“你早都知道了?”

  “如果你指的是新丰想挖你过去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如果你指的是你复杂的家庭背景,是的。”

  游承静指向凌晚林,“所以,你在清楚他身份的情况下,故意把他安排来做我的助理?”

  吴舒晨云淡风轻:“这是尹总的意思,他希望你们正式认识前,起码能好好接触一段时间。”

  游承静一语不发,在原地站了许久。

  身后那一只手,一直挂在半空,犟得不肯收回。

  尹枫城牵住他手腕,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游承静看在眼里,忽地又回想起几副画面。除夕,路边,大打出手的二人,从车里匆匆跑出,厉声喝止的身影。

  在新丰开会时,众人对凌晚林的反应。

  白依依那副难看的脸色。

  初见时,他装模作样,不动声色地打听自己的家人。

  突然间,全明白过来了。

  先示恶,再示好,给一个巴掌,再来颗甜枣,把人逼得走投无路,再救世主现身地出招。

  这局中局铺垫得真深,草灰蛇线,等着那猎物傻乎乎中套。

  虎父无犬子,小小年纪,就继承了那个男人身上所有讨人厌的个性。

  房间里静成一片,游承静抬起眼,一个个地略过去这些人脸,看这些混账王八蛋玩了他这么久,现在挨个在这装傻充愣。

  他只觉得恶心,胃里翻上来一股酸水,继而开始一阵剧痛。胃当真是最厉害的情绪器官。

  几个人看着游承静慢慢俯下身,捂住腹部。

  凌晚林最先看出端倪,两步上前:“哥?”

  游承静缓了缓,吃力吐字:“别他妈的碰我。”

  他猛地推开他,凌晚林踉跄好几步,尹枫城变了脸色,上前搀他。

  吴舒晨有些愕然,游承静斜着眼睛,看向她:“吴总,咱们认识,也有五年了吧?”

  “在明娱这五年,不说是任劳任怨,但自问所付出的精力,也算对得起您当年的栽培。”

  “我一直很尊重你,也很能理解你。”

  他轻声说着,慢慢直起身。“其实很多时候,你的决定,我都能理解,做到你这个位置,理应一切以利益为先。”

  “既然以前的那些我能理解,现在的这种事,我当然也该理解的。”

  他忍痛抽了口气,笑了笑:“仔细想来,三个亿的融资,卖出一个艺人,确实是笔很划算的卖卖......”

  吴舒晨轻轻蹙眉:“承静,你先冷静......”

  游承静突然怒火冲天,“冷静,你让我冷静?”

  尊重信任了五年的上司,伙同外人一起卖他,到头来还叫他冷静?原来这世上的人,当真可以没皮没羞到了极点?!

  他指着吴舒晨,声音虽然愤怒到了极点,强压着最后一股火气:“吴总,我在明娱的这五年,不说是尽心尽力,可绝对是问心无愧。因为我相信你,我尊重你,所以比起那些闲言碎语,我宁愿全身心地托付给一个可以信任的前辈,五年……”

  “而这么一个我尊重信任的前辈。在得知一切的情况下,还要做出让我这么难堪的事……”

  凌晚林怔怔看着他:“我做哥的助理,在你看来,是一件很难堪的事么?”

  游承静闻言,愣了下,好笑地扔他一眼。

  “你以为,在我眼里,你现在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助理?朋友?弟弟?”

  笑意散尽,游承静忽而收了脸色,逼视着他的眼睛,轻轻道:“你是小三的儿子啊。”

  凌晚林怔在原地。

  “你想知道,我妈是怎么走的么?”

  游承静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十岁那年,她把我关在隔间,在床上捅自己肚子,一刀一刀地捅了三十七刀,活活失血休克死的......”

  “三天啊,我就在那个门后头,听着血滴落的声音,掉了三天,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

  “可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妈是个很怕疼的人,我从来不敢想,三十七刀,她那些年到底有多疼啊,到底有多痛苦啊?才能最后把自己折磨得这么不成人样地走了.......”

  他指着凌晚林,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怒吼:“——敢问一句,她最痛不欲生的时候,那个孕期出轨的男人,跟那个勾搭有夫之妇的女人,又他妈的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房间里,一时噤若寒蝉。

  全场人瞠目看他。凌晚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惨白。

  游承静双眸猩红,靠墙支撑最后一丝口气,强忍声息,“我不喜欢拿旧账跟人计较,何况这是上一代的事。”

  “可是我真的没有立场,不觉得难堪。”

  “也绝不可能替我死去的母亲,去原谅一个罪魁祸首的儿子。”

  语毕,他喝了口气,转身对着吴舒晨:“吴总。我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我希望你也能理解,家庭情况特殊,这件事,严重触及了我的底线。”

  “过两天,我联系律师。商量下解约的合同事宜。”

  “既然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咱们……好聚好散。”

  游承静转身,破门而出。

  没踏出去几步,他倏地弯下腰。虚弱的身体在大动肝火后,胃里的剧痛更甚。

  扶着墙,把身子挪进一旁的楼道,靠坐在台阶,大口喘了会气,从兜里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推送。游承静无意点了进去,瞥见内容,浑身一滞。

  细密的汗水从发尖滴落。他慢慢地翻看,只觉两眼发黑,浑身渐软无力。

  *

  叶漫舟眼看游承静走进去,转身疾步回到电梯口。

  游承静的脸色实在不太好,本想着给他添点热水,但刚刚在车里时走得太急,没能顾上,这会想起来,从车库取来保温杯。正巧瞥见一楼大厅拐角有个茶水间。

  刚走进去,手机就响了,看一眼来电,仇旗打来。

  叶漫舟正接水,一手接了电话:“喂?”

  仇旗急促道:“出事了。”

  叶漫舟问:“什么事?”

  话音未落,门外爆出一片喧嚣,叶漫舟扭头看,一群路过的练习生举着手机大肆热聊,脸色兴奋异常。

  仇旗说:“你看热搜。”

  叶漫舟点开微博,热搜里一排猩红的爆字,为首的话题赫然入目:#影后唐璃于今晨自杀,正在紧急抢救!#

  他微微一愣,点进去细看。

  伴随知名女星自杀的话题下,一则匿名人士发布的长文,引爆互联网。

  文章贴出唐璃往返医院的照片,文中直指,影后唐璃,少时曾与圈内知名流量小生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二人分手后,她为情所困,抑郁症困扰多年。直到昨晚不堪重负,选择轻生。

  网友们正对这个“流量小生”的真实身份众说纷纭,流言四起之际,匿名人士突然发布了第二次更新。

  叶漫舟点进文章,第二份长文里,贴出一百来张唐璃和不明身份的男子的亲密合照。

  照片下方标记日期地点,最远的横跨十年前,最近一张是昨晚,万明酒店高层,唐璃和一男子私密约会的照片。

  ——而对面的男人,赫然是游承静的脸。

  “咣当!”

  保温杯掉在地上,满是热气的水,顷刻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