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另一张床空了两周。

  这些天在宿舍闭门不出, 断断续续地低烧。偶尔外出,戴着兜帽,含胸贴背,尽量地避人眼目。

  华盛新来了一个声乐课老师。游承静和从前的老师关系很好, 可惜他年龄大了, 上个月刚退休。

  新老师对出勤要求严格。他请了几门课的病假, 每天浑浑噩噩地睡到下午。这日醒来,发现收到一条邮件警告, 明白这门课已是翘无可翘。

  开课半小时后,他从后门露头, 猫着腰,慢慢挪进角落的位置。

  兜帽忽地被人从身后摘下。

  “你怎么才到?”

  游承静转身,撞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起初不解其意,直到安静的教室里,全体学生循声回头。

  游承静匆匆把兜帽戴回,往角落移步, 讲台上的老师呵斥:“一来就迟到, 想躲哪去?”

  他仓促地收回脚步,站在原地。

  “叫什么名字?”

  游承静报出姓名。

  那老师翻着名单检查,“你, 还有这个叶漫舟,一直没有来上过课。”

  底下传出偷笑的声音。

  那老师瞪他们,“笑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起哄:“老师,他们一个宿舍的。”

  “难怪呢。”他扔游承静一眼, “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

  全班哄笑。

  游承静等笑声停止, 虚弱地解释:“老师,我之前请过假了。”

  “你今天请了么?”

  “今天......睡过头。”

  “能拿睡过头当幌子迟到的人,要么是人缘不够,要么是自律不够。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游承静沉默。

  老师打量他,不耐烦:“在教室里还带什么帽子?”

  他轻声:“......我有点,发烧。”

  “发烧这么久还没好?那摘下来,给自己散散热。”

  全班人看着游承静站在教室最后,一动不动。

  对方冷冷道:“我说话不管用么?”

  前排的刁文秋看不下去,“老师......他好像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既然还能来上课,就说明没什么大事,上课就要有上课的样子。”

  说着,对方把眼光往四下的座位转了一圈,嘴里压着股气焰:“每个人都随心所欲,今天你带个帽子,明天他带个墨镜,课堂变秀场,像什么话?”

  其实,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只是身为老师的威严被挑战,让人无法不上纲上线。

  他看向游承静,最后一遍警告:“你聋了是么?”

  安静须臾。

  游承静在全班的注视中,抬手,把帽口摘下。

  颈上的斑驳消了两周,痕迹仍然刺目。

  渐渐的,后排多出一阵喧嚣。

  老师在台前闷头翻着PPT,不满道:“安静点。”

  游承静缩起脖颈,想趁机坐下,对方又喝他:“让你坐了么?”

  他只好站回去,忍受数道戏谑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苍白的面色,一滴汗水慢慢流到鬓角。

  两个小时过去,千辛万苦熬到下课,游承静一刻不停地逃离此地,奔出门外,甩开身后的热闹,直到来到一处僻静的走廊,沿着墙根,慢下脚步。

  转角处,突然堵来几个身影。

  为首的是那个摘他帽子的人。

  “怎么跑得这么快?好半天才追上你。”

  霍玉颂笑眯眯站过来,朝他颔首,“刚刚我课上认错人,没来得及跟你说声道歉,不好意思啊。”

  游承静慢慢退后,眼瞧这人脸上的笑,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身体怎么样了?”

  游承静没理他,低垂着眼睛,想要绕开。

  几个人又不动声色地挡了过来。

  游承静往后站了两步,竭力维持最后一丝镇定。

  “别紧张。”霍玉颂靠近他,好声好气:“我就是想问你点事。”

  “你知道叶漫舟去哪了么?”

  游承静紧了下牙关,摇一摇头。

  “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帮他打卡的。”

  “他这么久没来上课,不怕被开除么?”

  “还是说,已经被开除了啊?”

  游承静缄口不言。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发出怪异的笑。

  “有个事好奇很久了,今天也想问问你。”霍玉颂盯着他,似笑非笑:“你跟叶漫舟,到底什么关系?”

  多刺耳的一个问题。

  游承静晃了晃神,有些头晕目眩。

  霍玉颂察言观色,突然伸出手,一把掀掉他的兜帽。

  游承静回过神,猛地挣扎起来,却看几个人上前扳住他的身子,扯开他的卫衣,斑驳的痕迹,大肆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

  一伙人瞬间炸了锅。

  “——腰上都有?”

  “——这小胳膊腿上还有呢。”

  “——叶漫舟够猛的啊......”

  “——游承静,你爽不爽?”

  “——这个表情是不满意么?”

  “——别丧着脸啊,人是对你始乱终弃了还是怎么着?”

  “——不哭啊不哭,你求求哥哥,哥哥帮你报仇好不好?”

  .......

  陌生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乱触碰,只叫他忍不住想起半个月前,那噩梦般的一晚。

  顷刻间,游承静大脑断弦,猛地推开一人,往后逃窜。狼狈地跑出去,生病的躯体,本就体力不支,没有几步就被追上。

  游承静被反攥手腕,几乎要崩溃了,他红着眼睛,痛苦嘶吼,拼尽全力和他们挣扎。仅存的劲头也快用光,千钧一发之际,他拼死咬住胸前乱摸的一只手,只听对方痛呼一声,猛把他一推。

  他踉跄几步,眼睁睁要摔到地上,忽有人搀了自己一把。

  游承静抬眸,见刁文秋扶住他,小小的个头把他火速护到身后,凶神恶煞地呵斥:“你们干什么?”

  一伙人照旧骂骂咧咧,往前推搡,蛮横的架势没停。

  “吭!”

  极有威慑力的一响。震得众人脚步一顿。

  转眼间,只瞧仇旗拎着只棒球棍,挡在两人面前。

  一伙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上前。

  仇旗把棍在肩上搭着,冷冷地巡睃一圈,目光便抛去了他们身后。

  “霍玉颂,差不多得了。”

  被点名的人,揣着两兜,闲庭信步地过来,笑吟吟看他一眼:“兄弟,咱们好好说话,拎个棍什么意思?”

  仇旗将棒球棍换到另一只手,“这不就是怕你不能好好说话么。”

  “怎么会?我只是关心下同学。”

  “有这么关心的?”

  “他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们给他检查检查。”

  仇旗轻声:“你还有这闲工夫给人检查身体呢?”

  霍玉颂叹了口气:“嗨,今晚定出道位,哪有什么心思上课了?”

  刁文秋一手兜着游承静,忍不住朝他们吼:“你他妈没心思上课,有心思搞霸凌?”

  霍玉颂没搭理,漫不经心地搔搔耳朵眼,似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仇旗冷声:“你有这挤兑人的心思,不如把注意力多放在自己身上。”

  霍玉颂不以为然地笑:“现在注意有些晚了吧,成绩能高一两分么?”

  “我又没提成绩,你这么在意?”

  “谁能不在意成绩?你么?”

  “两码事。”仇旗横他一眼,慢条斯理:“毕竟,只会拿分数秀优越的人,在我看来还是挺可悲的。”

  话音未落,霍玉颂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大肆抚掌击节,和周围几个人起哄:“厉害,厉害......一个拿了五年总分第一的人说出这种话,你不能不服啊?”

  仇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霍玉颂调笑完,收回嘴角,一本正经:“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有些事情还是要看淡一点,比如我现在再怎么努力,总分也是超不过你的。”

  “好在我是个挺容易知足的人,第二名这位置也不错,不用当出头鸟,也是一人之下......”

  仇旗打断:“你也未必,就在万人之上。”

  “我可提醒你,出道可不只看成绩。”

  霍玉颂嗤笑:“前三名的成绩,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忽略掉的?”

  仇旗看他这德行,懒得接茬了,只觉夏虫不可语冰。

  “我么,今天只是找找乐子,不想跟你吵。马上就公布出道位了,席位花落谁家,咱们大家心里都有数,以后大概率还得跟你来日方长呢。”

  霍玉颂伸了个懒腰,好整以暇道:“仇旗,我也劝你一句,不要总跟他们这种人混在一起。”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说着,眼睛往游承静和刁文秋一瞄。

  仇旗看着他,轻轻道:“确实。”

  霍玉颂笑了笑,朝他挥挥手,示意几个人离去。

  刁文秋憋了半天,忍无可忍,冲他们的背影破口大骂:“谁要跟你们这种地痞流氓混一起啊?我真他妈嫌晦气!”

  霍玉颂走在前头,充耳不闻。他后边的几个人回头,往他比了个中指。

  刁文秋一只手扶着游承静,一只手恶狠狠地比回去。

  仇旗走过来,见游承静垂着脑袋,木木地靠在刁文秋身上。

  “还好么?”

  他点头。

  仇旗解释:“这人跟叶漫舟有过节,但不敢招惹他本人。你平时跟叶漫舟走得近,这会趁他不在,估计想报复在你身上。”

  游承静低眉垂眸,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仇旗察言观色,也不多言。只问:“你还在发烧么?”

  “有点。”

  “都病两周了,要不要还是去医院看看?”

  “没事。”

  游承静咳嗽几声,从刁文秋的手里挣脱开,慢条斯理地俯下身,细声:“谢谢你们。”

  他气若游丝。脸色似摇摇欲坠。

  两人面面相觑,忍不住为他担心。

  游承静鞠完躬,有些吃力地起身,把兜帽带回去,“那我先回去了。”

  刁文秋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几步,有些看不下去,往前跟上:“静静,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忙。”

  游承静执意躲过他搀过来的手,一转身,脚步不稳地走开了。

  回到宿舍,他反锁门,在房间独坐。

  门外一阵喧嚷,时不时有人跑来跑去,在走廊兴奋地大喊大叫。

  即将公布正式出道位,今晚的华盛格外热闹,练习生们聚集在一起,殚精竭虑地等待结果。

  公司已许久没推出新人组合,赶在风口浪尖,必将穷尽资源力捧。

  这次轮不上,又不知要再熬多少个年头。

  游承静没有加入到他们的期待中。

  虽然足够努力,但不认为自己足够幸运。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继续等待。

  他是最不怕等待的人。

  一个人,理应越活越坚强。

  窗外的天际,漂过一缕游云,房里人床畔独坐,安静地等待夜色。

  这些横陈的云霞,让他想起故乡。

  背井离乡,北上寻梦五栽,他恍惚看见曾经那个彷徨蹉跎的少年,此刻站在五年前,朝他挥手示意,讨要一个孤注一掷的结果。

  游承静有点替他难过。

  心中的理想,尚未有着落。

  心中的那个人,却是彻底赌错了啊。

  游承静仰着面,坐看云舒云卷,日头渐落。

  他的表情渐渐随霞光一起熄灭了,遁入房内,一片浓烈的黑。

  恍惚中,又听到水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

  黑暗中,心底的压抑缓慢涌上,宛若一只无形的巨蟒,将他缠绕入怀。

  ......真的能,这么心如止水么?

  刀尖扎进人心时,不喊痛,不代表不会痛。

  无法若无其事。

  他的五年。他所有的心动。所有的心痛。他所有的为了对方,打碎牙吞进去的苦头。

  怎么会全然......不值一提呢?

  游承静埋在膝上,浑身颤抖,只觉呼吸困难。

  好似回到那三天,小小的身体,独自蜷缩在满是尘埃的隔间里,声嘶力竭。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个劲的。

  没完没了。

  让人发疯。

  .......

  八年前的那扇门,又回来了。

  将他死死地关了进去。

  敲门声急促响起。

  他却已是寸步难行。

  吵闹声似是隔了层水汽,不断涌入。游承静挣扎在周身的空气,四肢百骸陷入沼泽般,与黑暗不分彼此地搅动,一股一股的粘稠,融合,沉入。

  恍惚中,快要淹没。

  救命.......

  游承静抱着膝弯,无声求救。

  “——訇!”

  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光明从门外闪进,骤亮的瞬间,游承静怔怔迎上那道救命的光。

  视线逐渐清晰,他眼看那道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冲进来,头发凌乱,衣角不整,许久不见的面庞,亦是消瘦许多。

  消失了半个月的人,出现了。

  叶漫舟像是刚从哪里风尘仆仆地赶来,大步跨进,冲到他面前。

  “没事吧?”

  游承静抬眸。叶漫舟微微一怔。那道泪染的眼睛,此刻如此了无生气,好似万念俱灰。

  他刚刚从医院回来。

  半个月前,撒完酒疯的第二天,得知叶华兰病危。

  闯了大祸的人,一颗心分不出两半,只能先把焦虑倒在一头。

  一大早,叶漫舟逃也似的从床上起来,穿衣服,收拾东西,不敢回头往床上看一眼。

  不敢看,那个昏睡中的人,几欲气息奄奄,满脸泪痕,被欺负了一夜的惨样。

  数日后,叶华兰脱离危险,他继续陪同照顾了半个月,待她好转,终于开始正式面临自己闯下的烂摊子。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游承静。

  照顾生病的母亲,听上去多么名正言顺。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分明是借着这件事,躲了对方半个月。

  在医院闲暇时,一遍又一遍地点开微信窗口。

  半个月里,游承静一条消息都没有过问。

  哪怕是一句痛骂呢?

  可聊天窗口永远是安安静静的。

  最近的记录,停留在游承静给他打的十二通语音上,和四条文字消息。

  “烧水开关给你打开,你回来就能洗啦。”

  “新买的游戏盘刚刚到了,晚上可以一起玩。不过太累的话就直接去睡觉吧,我一般睡一觉起来,心情会好很多。”

  “别在上边呆太久哦。”

  “吹多冷风,第二天会头疼。”

  叶漫舟守着这几条聊天记录,兀自出神。

  一天又一天地等。

  一天又一天过去。

  像是,明知那里有处致命的伤口,却无动于衷,只是慢慢地等,慢慢地拖,任凭伤口发炎溃烂。

  可他还天真以为,伤口会自己愈合。

  叶漫舟俯在他膝前,细声:“我......刚从医院回来。”

  “家里人生病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照顾她。”

  “所以,我......”

  ——所以,没有抛弃你?

  只是没有顾得上。

  只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好似所给予的一切痛苦,不过是个孰轻孰重的问题。

  只消轻描淡写,就可完全不值一提。

  多么道貌岸然的人。

  游承静木着脸,没有反应。

  “怎么不说话?”

  “听说你最近身体不舒服。”

  “还在发烧么?”

  叶漫舟佯装轻松,伸手去碰他额头。

  游承静蓦地躲开,抱着膝盖,往后挪动,离他远了点,轻揉眼角几道干涸的泪痕。

  叶漫舟往前逼近,抄来床头的抽纸,抽出几张,去碰他的脸。

  游承静一下打掉他的手。纸盒掉在地上,吭噔一响,不轻不重的动静。

  叶漫舟脸色越发难看。

  游承静低眉垂眼,耳内的水声,尚未剃净。只有闹嗡嗡的余响,搅得他头疼欲裂。

  他忍不住抬眼,从半敞的门缝看出去,一堆人头挤在门口,切切察察地看着热闹。

  叶漫舟顺他视线一转,见状,狞起脖子吼:“看什么看?”

  门外瞬间噤声。

  叶漫舟走过去关门,房门刚才被他一脚踢坏,晃晃荡荡,用力关了几次,不见成效,又连踹几脚。

  “哐当!”门猛地反弹回来。巨大的声响,引得众目皆惊,围观的人傻着脸,眼看他对无辜的房门发泄脾气。

  游承静只是靠在床头,依旧面无表情。

  叶漫舟泄不完火,眼神转到门外众人身上,低喝:“都他妈滚蛋。”

  闻言,那些人一窝蜂地撤开了。他们面对叶漫舟,却不像从前的戏谑眼神,好似带着一层说不出的敬畏。

  叶漫舟挪了把椅子,把门堵上,又转身走回来。

  游承静开口:“别过来。”

  叶漫舟顿了顿,停在几步之隔。眼观对方死气沉沉的脸色,当真不再敢靠近一步。

  寂静须臾,他嗫嚅:“那天,我......”

  游承静轻声:“别说。”

  有关那天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愿提起。

  不想看一个肆意践踏他真心的人,此刻在这里若无其事。

  这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人想清很多事情。

  他可以理解对方的任何苦衷。

  却无法原谅对方的任何理由。

  游承静从没这样对他有过这样的脸色。

  叶漫舟从心里升起一层慌乱,细密的汗水染湿额角,局促地抬手去揉,忽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对了......出道位定了。”

  他翻找页面,往人急匆匆地展示:“看,有你,有我,咱们终于可以一起出道了,高不高兴?”

  游承静怔忪抬头,看向面前的屏幕——华盛三期出道名单:叶漫舟,仇旗,朱穆空,游承静。

  他盯了会,从第一个人名,跳到最后一个人名,几个字的空隙,却看得那般费劲。

  身体渐渐地坐直。尚未复苏的脸色,平添一丝诧异。

  仇旗总分第一,各项实力都是天花板,能被选上,并不意外。

  刁文秋机灵有趣,又会出梗,任何团体里,都需要一个这样活跃气氛的角色。

  至于叶漫舟......极具个性,就算在华盛,都是自带争议的体质。

  平日看似吊儿郎当,可再怎么应付当差,每次考核,成绩稳居前十。

  但......自己呢?

  凭心而论。

  中游的成绩。

  平平无奇的性格。

  不算强劲的实力。

  学个舞蹈,都要比别人多花好几天的功夫。

  唯一可圈可点的创作能力,却只属于一个锦上添花的优点,并不能作为出道的必要条件。

  想不通任何脱颖而出的地方。

  游承静盯着名单,一个劲发着神。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下重似一下,气势汹汹地逼近。

  “嘭噔!”

  门口被一下撞开,椅子倒在地上。游承静抬头,见霍玉颂盯着一张怒火中烧的脸,冲进他们的房间。

  “你们可真行啊。”

  “暗箱操作得可以啊。”

  他看一眼门口的叶漫舟,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想华盛这么大一公司,不差那俩个臭钱呢?”

  “还是我太单纯了,难怪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霍玉颂目眦尽裂:“也是,连打架都不用被开除,花俩钱就能摆平了,出道位又怎么不能摆平呢?”

  游承静看着现状,不明就里。

  叶漫舟阴沉着脸,指着门外:“滚。”

  霍玉颂大笑:“该滚的是你吧?”

  “说说看,你他妈的这次又是花了多少钱买下这出道位的?!”

  “干了这么多烂事,这么多黑历史,砸钱就能堆上出道位,我可真是涨了见识了!”

  叶漫舟想起祁盛斌先前的警告。

  出道的节骨眼上,绝不能再惹事。

  他暗里捏捏指骨,看一眼床上的游承静,忍住出手的欲望,指着门外,低声重复:“滚。”

  霍玉颂见他一脸异样,只当人坐实了心虚,更有底气地吼:“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摆什么谱啊?”

  “——说他妈几句实话戳你肺眼子了?”

  “——你是不是生怕别人知道你买出道位的事啊?”

  “——我就偏要闹大!我今天就把你干的那些事一个个抖落出来!”

  霍玉颂把门拉开,站在走廊咆哮:“都听好了,叶漫舟这出道位是买来的,用钱砸出来的!”

  “之前他把人打伤住院,人家家长要验伤,要立案,要把这小子告到监狱进局子蹲大牢——也他妈是花钱摆平的!”

  “还记得张淞和徐连铭么,咱们同期,做了好几年练习生,就是被这人打到重伤住院,受了威胁,吓得再也不敢回华盛!”

  “你们好好想吧,他叶漫舟犯了这么多事,哪一点不值得被开除的?就这么一个烂人还能出道,里头一点猫腻没有?”

  走廊里先前就围了大批练习生,听此阵仗,早已众口嚣嚣。

  “确实啊,从来没想过叶漫舟会被选上......”

  “比他成绩好的明明比比皆是.....”

  “名声这么恶臭,还能出道.....”

  “是挺蹊跷......”

  “可是出道位真的能买下么......”

  “——怎么不能?”霍玉颂看过去一眼,“你们不知道吧,这畜生买的出道位还不止一个呢!”

  “他跟他那个室友——”霍玉颂说着,扭头看向房内的游承静,邪笑:“不,该说是,炮友?情人?”

  “要不说,有些人就是有眼力见,知道实力不如别人,早早就转移赛道,瞧瞧人被睡了五年呢,临了收到这么大一份厚礼——”

  霍玉颂指着房里的游承静,狂妄大笑:“我恭喜你啊游承静,五年的努力,一切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游承静愣愣看着对方。

  还没回神,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訇!”

  一声巨响后,众人骇然四退。只见霍玉颂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被一脚踹翻在走廊的墙壁上。

  叶漫舟从房间里冲出来,提起霍玉颂的脑袋,往墙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走廊立即乱成一锅粥。人群呈半圈形扩散开来,一拨人着急忙慌去喊老师,一拨人吓得往房间跑,更多人兴奋地举起手机,拍下这劲爆的一幕。

  他们眼睁睁看着叶漫舟按着对方的脑袋,一下下往地面开撞,地面被流出一只血坑,渐渐地,周围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叫嚣着:“杀人了!杀人了!”

  霍玉颂也回过神来,死亡的恐惧浮上心头,头破血流地闷声:“对......对不——”

  叶漫舟脸色阴沉,狠狠扔出一个拳头,把对方一句对不起生生砸回嘴里。

  霍玉颂狼狈地攀爬在地上,被揍得鼻涕哈喇子流了一脸,声嘶力竭地呼唤:“救,救命——”

  脖子被提过去,又一个拳头砸过来,他的牙齿被揍断一颗,随着一口血,噗地吐到一边。

  霍玉颂拼命求救,叶漫舟仍不罢休,仿佛失了理智,发疯地使出拳脚。

  众人目睹着叶漫舟阴沉凶狠的脸色,竟无一人敢上前。

  “嘭!”

  霍玉颂闪身一躲,拳头猛一下砸在硬邦邦的地面,叶漫舟从地面抬手,好似无觉,麻木的动作,甩了甩手上的血液,拳头一抬,接着要重重落下。

  胳膊忽地被用力抱住。

  他阴恻恻一抬头,却对上游承静惶恐的表情。

  游承静轻声:“别......”

  叶漫舟身形一僵。

  霍玉颂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从他手里挣脱,被一伙练习生扶起来,忙里忙慌地送上担架。

  游承静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一早知悉,叶漫舟不是什么善茬,可五年来的朝夕相处,有关他的暴力,从来只是耳闻。

  也曾一度怀疑,那些有关对方的骇人听闻的传言,究竟是确有此事,还是夸大其词?

  直到此刻,终于亲眼见识到,这不为人知的阴狠一面。

  耳畔成堆喧嚣,保安闻讯而来,乱哄哄的噪音里,二人窝在墙角,仿佛与世隔绝。

  叶漫舟席地而坐,额发浸染了血液,在眼皮上湿成了丝丝缕缕,偶然一滴血液从他的面颊滑下,滴落在游承静的颈边。

  他下意识伸手,想为他拭去。

  游承静蓦地缩颈。

  叶漫舟怔了怔。四目相对,见游承静眼眶微红,死死地环住自己一只胳膊,一副心惊胆战的神色,仿佛生怕他一不留神,再度伤人。

  他慢吞吞地收手。任凭桎梏。紧盯游承静轻微扑簌的眼睫,略显颤抖的气息。

  好似能感受到,被温暖包裹的寸寸肌肉之下,一股血液轰然流动的声音。

  脚步响起,身后群人噤声。游承静扭头,对上来人一道锐利的眼神。

  西装革履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面前,瞥见叶漫舟一身狼狈,轻轻蹙眉。

  一行安保人员围上,唤他,董事长。

  随后,所有在场的练习生,瞧见那个浑身浴血的人,靠在墙角,气息奄奄地唤:“......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