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承静荡着步子回房, 飘飘忽忽地回到房间,这回没轻易上当,可算给自己出息了一回,他解气, 他骄傲, 他自豪, 他还有点小遗憾。溜之前好几次空当,他的脸离他的唇只有指头距离。

  怎么逃这么快, 怎么他这么笨,以前郎有情妾无意时, 那流氓劲往自己一耍一个准,现在他给他机会了,大流氓倒主动退化了。

  游承静躺在浴缸泡热水,想起今晚一切,好好一顶流,众星捧月, 不可一世, 为另个男人委屈成这样,一哭二闹差上吊,太不体面, 有失礼数,不成体统。

  可那男人是我。

  游承静小小的得意。想,他这样做都是为我呢。

  刚还叫他, 小心肝。

  小王八蛋。

  他在脸上撩了把水,低骂, 偷着乐。小王八蛋今晚为自己掉的那么一把眼泪,宛若陈年佳酿, 品得他从天灵盖舒坦到脚趾盖。

  六神无主了一会,他蓦然惊醒,不行,当人面硬气,背地犯起软骨病,一个人陶醉得像只发春的猫,这又算什么有出息?

  事业心大战恋爱脑,他强行把神拉回来,抄来工作手机。打算回复工作消息,刚一打开,通知满天飞。

  这才想起晚间在夜市的事,此趟偷跑回来一天,也没跟上头报备。现在手机几通未接来电,自吴舒晨,都是出事后一小时内打来。

  知道是来追究今晚的事,他澡都没心情泡了,匆匆打过去,闭眼挨训。

  电话一响,预想中的语气却没有出现,对方挺平静,“回去了?”

  “嗯。”

  “你跟叶漫舟一起?”

  “是。”

  “玩得怎样?”

  “没玩。”

  “回去办事?”

  像是给他个台阶,他连忙下:“嗯。”

  吴舒晨也不想深问,“打算呆几天?”

  “明天就回来。”

  “不多呆几天?”

  “下周有工作。”

  她都像故意问的,“有么?”

  游承静如数家珍地汇报:“周一商业活动,周二杂志专访,周三秀台看展,周四MV,五六七恋综......”

  吴舒晨打断:“好,知道了。”

  “姐还有什么事?”

  “网上要解释么?”

  “什么解释?”

  “今晚的事,官博可以出公告。”

  游承静默了下,像听到莫大的笑话。

  欲言又止。

  “不用。”

  “好。”

  “谢谢姐。”

  “不客气。明天几点飞机?”

  “九点。”

  “要安排人接机?”

  “小林在忙。”

  “程文宇回来了。”

  “那可以。”

  “好,注意安全。”

  “谢谢姐。”

  他挂断,靠在浴缸,淋了把水。

  太好笑。

  之前发生那么多事,一个屁不让他放,现在跟人结伴回个老家,又来假惺惺问他,要不要出来解释。

  好像他真的很有话语权似的。

  还是以为,他摔了一跤,给人踩了几脚,又能赚一把粉丝眼泪了。

  不知是否错觉,自从朱穆空开始闹解约,吴舒晨对自己的好脸都多了。不过想来,自己合约期将满,他没提续约,对面也没动作,两方按兵不动,但坦诚相见,也是早晚的事。

  就是生怕他也跑。

  可他又能跑哪去呢?

  国内两家巨头传媒,一个新丰,一个华盛,全都和自己有渊源。

  剩下的中小公司,要么不如明娱,要么人家有自己的当家小生,他过去也没立足之地。

  成年人的世界,哪来那么多感情,全是利弊。

  本想借工作消解情爱上的眩晕,难料这一通电话下来消解得彻底,连带刚才那点好心情都九霄云外了。

  窗外,轰隆一声春雷,惊起一片夜雨。

  二日里叶漫舟来敲门时,游承静甫一开门,两人双双顶着对熊猫眼,面面相觑。

  叶漫舟问:“睡得还好么?”

  游承静睁眼说瞎话,“还好。”

  “那就好。”

  两人心照不宣。彼此两颗心,两份愁,心事不说与对方听。

  刚起没多久,叶漫舟已经收拾得人模狗样,刘海吹成三七烫,扑了个素颜霜,大俊脸那么一晃,撩得一脸烧包样。

  他往他眼皮伸手,游承静退后一步,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皱巴巴的睡衣,满头乱翘的头发,眼角一颗大大的分泌物。

  瞬间慌了神智,刚贴这么近,准是给看得细细的,挠着眼睛推人出去,“我没收拾好,出去等我。”

  “我帮你收拾。”

  他不让他,重复:“出去等我。”

  叶漫舟不听,绕个弯躲他,自顾自进了厕所,帮他把一桌台的护肤品收进袋里,顺道拎了条内裤出来。

  “放哪?”

  游承静T恤正套了半截,见状气急败坏,一手夺来,“你要么坐好别乱动,要么马上滚出去。”

  起床气真大。叶漫舟撇撇嘴,老实坐他床头,看他收拾东西。

  “不用急,还没吃早饭。”

  “来得及么?”游承静看一眼表,都七点一刻了。

  “航班延误了,天气原因,最早也得下午三点起飞。”

  “这样。”游承静的动作慢下来,抖落开一件外套,叠起。叶漫舟观察他表情,看似没有半分着急。

  他是巴不得延误。可摸不准对方脾气,这小滑头现在学聪明,给个巴掌赏颗枣,给点甜头又装孬,把人吊得五迷三道,就不给明面的好。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套,继续坏下去可怎么是好,得抓紧时间把人泡到。

  收拾完,两人溜去酒店贵宾区吃自助,游承静早饭没胃口,捡个盘子,挑来些蔬菜水果。叶漫舟瞄着他盘子里的东西,什么西芹,黄瓜,牛油果,这人放着澳虾鲍鱼不要,挑来这些。

  “你干脆去啃绿化带。”

  游承静不理他,一个劲往盘里添绿。叶漫舟看不得他贯彻素食主义,从哪学来国外的封建糟粕,必须矫正。硬要人给他做份牛排端上来。

  味蕾都没醒全,大早上吃牛排,倒是暴殄天物。他抿两口意思意思,腻味了,盘子推给叶漫舟。叶漫舟也不吭声,捡来开吃。

  游承静心里明镜,这人胃口如牛,故意只点一份,分明就好他这口剩饭。

  他心里莫名地愉悦,叉一块西芹,放进嘴里嚼。瞥一眼窗外,雨声淋漓。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叶漫舟也扭头看一眼,“延误是没办法。”

  “今天内得回去。”

  “你急着回去?”

  “明天开始工作。”

  “这周都忙?”

  “忙。”游承静伸个懒腰,掰指头数,“一堆商业活动,杂志,MV......”

  叶漫舟切肉的动作一顿,“MV?你们团不是才拍过MV么。”

  游承静一愣,“不是那个。”

  叶漫舟顿了顿,迷觑眼,“跟白依依?”

  游承静突然心虚,躲开视线,轻轻点头。

  叶漫舟吃口牛排,直着眼盯他,“在哪?”

  游承静报了个地址,叶漫舟心里有数,新丰的一个拍摄基地,专供绿幕取景,地方离他那不远,远了也不成问题。

  他低头切牛排,“我下周挺有空。”

  弦外之音,要他邀请作陪?游承静可拉不下这个脸,周四的拍摄内容那么劲爆,拉着叶漫舟围观,不亚于随身携带一枚定时炸弹。

  他没吭声,叶漫舟压根不需要人请,命令式通知:“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

  “防你红杏出墙。”

  “谁出墙了?”不对,“谁红杏了?”

  “我没事干,观摩一下。”

  游承静烦躁,“我才不领你去,你闲着没事干,爱死哪死哪。”

  叶漫舟不语,嘎嘣嘎嘣嚼牛排。反正不让他去他能有一百个招,谁拦得住他。

  吃罢饭还剩下半天时间,游承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想在酒店和机场浪费时间,拉着他往附近的小市场转悠。

  虽说外头下着雨,温度能稍许一降,两人带着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小汗闷了一身,游承静精神都快给汗掉一半。另一半正在人为挨烫,来自某火炉一只胳膊膀子,在旁边磨磨蹭蹭,有意无意地撞。

  叶漫舟这会没心情喊热,知道男女合拍的MV主题,爱情无出其右,总不可能拉个女主合拍纪念他妈。

  虽然知道游承静的性取向,可就是心里酸,一想就膈应,一路都在打听他合作的细节,问他什么主题,什么背景,要不要牵手亲嘴和拥抱。

  游承静被问得很烦,问什么都胡诌喊要。牵手要亲嘴要,拥抱也要,视情况还有床戏。可把叶漫舟气坏,眼神冷得掉冰渣,跟他屁股后狂甩脸色。

  游承静感觉这人真是欠得没得可说,“我都没计较你那拍的劳什子同性恋电影,你好意思管我?”

  叶漫舟犟嘴:“我亲密戏全都是找的替,你真人上阵能一样?”

  “找的替怎么?我这演两个镜头糊弄过去得了,你那剧组泡了一个月,都不晓得跟人家怎么卿卿我我。”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叶漫舟拉着他吵:“我跟人卿卿我我?和我对戏的男主一下剧组就往导演房间跑,身边一大把不检点的搞剧组恋爱和约炮,那酒店房间还不隔音,成天领不同男的女的在隔壁龇啊哇呀地闹。”

  “就我一个洁身自好的在里头格格不入,完事那男主跟导演俩狗比天天没羞没臊,虐得我狗粮吃到饱,情人节人家看极光的看极光下馆子的下馆子,我在大雪天里听着你把我拉黑的忙音度过——就这么着了,还要被你冤枉我跟人家卿卿我我?”

  游承静语噎,本是图一时口快,没想到激起人这么大反应。

  “没有就没有......”反应慢了半拍,强词夺理:“你,你说话这么大声干什么?”

  “我......”

  “你凶我?”

  他掩盖心虚,掉头就走,叶漫舟一回神,可算是吓坏了,追上去哄了半天。游承静本来也没真生气,装样别扭一会,给他个台阶下:“渴了。”

  叶漫舟忙狗腿得不行,随手一指路边某间奶茶店,游承静定睛一看,大太阳底下那白花花俩字,卡卡。忒显著,忒亮堂。

  两人面面相觑。

  你说缘分呢,就是这么巧。

  进了店门。两人选了角落就座,叶漫舟扫码,率先下单,而后把手机递去。游承静接过来,操作几下。

  不多时,店内播报取号,叶漫舟去拿,呈上桌前,一杯鸭屎香珍珠,五分糖,热。一杯冰美式黑咖,去冰,二倍浓。

  两人无言,纷纷拿起自己的点单,插管一饮。游承静被苦得一激灵,叶漫舟被烫了一哆嗦。

  他们抬眸,对视,口罩上的眼睛,心照不宣地笑。

  交换了饮品。暖暖的茶水渗进舌尖,稀释咖啡的苦味,最终混合交织,沁出一种独特的清香。

  游承静咬着吸管,悄悄地嘬一口,又嘬一口。

  这杯茶来路别有用心,他曾兀自饮过数杯,从没觉出新奇,可自今天起,他算正式地好了这口鸭屎香。

  天际冒着一丝小雨,航班下午准时起飞,回了上海,两人又要各奔目的,只是这次不再分道扬镳。要走时,叶漫舟胳膊一扬,给了个瓷实的拥抱,唇埋在他发间,“承静,好好的。”

  真防不住这人找机会亲热,又不是再也见不到。

  他抬眼看他。这些年在圈里没算白历练,要是早前按这心境,早就该泄了气,可现在硬生生咽下一腔心跳,脸上那么古井无波,都快把自己都蒙在鼓里。

  叶漫舟身后几响车鸣,助理郑飞在催促。他放开他,退后,挥手,“走了。”

  他也装样,扭头走。各自两步后,忽然福至心灵,同时回头。

  游承静顿了顿,把心一横,飞扑过去,往那唇角蜻蜓点了个水,随后不管人反应,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跑。

  郑飞见着这一幕,在车里吓呆了,按笛的底气瞬间没了。

  叶漫舟两片嘴唇傻乎乎开着,后觉出一丝舌尖的温润,沁人心脾的甜。直到人跑远,消失视野,还恍惚以为是假象。

  他抬手指,摸摸唇角,当真一丝湿滑,没得跑。

  叶漫舟只觉头晕目眩,腿不似腿,脚不似脚,哪都不对付,哪都太对付,转身使唤两腿,飘飘似神仙,只走出一个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神魂颠倒地靠近车厢,一拉车门,撞见车后座一双幽幽的眸子,冷不防魂又吓回来了。

  他噎着口劲,气上不去,下不来,在喉咙里折腾半天,破罐子破摔地吐出来: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