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 朱穆空名义上散步消食,实则是还没玩够,拉着他在伊犁的大街小巷到处转悠,两人这边晃进了一个杂货铺里, 一老头靠在柜台后看报, 瞥见他们进来, 没什么反应,继续看报。

  一看这老头态度, 就感觉这铺子大约有些名堂。果不其然,进店后发现里头摆满各类玉石原石, 皆出自新疆原产,朱穆空好稀罕这一堆眼花缭乱的石头,也不管给摸不给摸,看见哪个新奇,捧来一问:“哥,这是什么?”

  游承静抬头斜一眼, “乌尔禾金丝玉。”

  朱穆空放下, 又捧来一块,“那这是什么?”

  游承静眼睛一斜,“阿勒泰丁香玉。”

  “这又是什么?”

  “富蕴县海蓝宝。”

  “这个呢?”

  “沙尔湖红玛瑙。”

  朱穆空呆呆放下, 低声喃喃:“哥,你当年要不是跑来掺娱乐圈的浑水,是不是早都考上清北了?”

  游承静不好意思直说, 那边柜台上全都照片大字标注着名字来历,他心虚地咳嗽几声, 拉着这近视小兔崽往另一面挪。

  店西的土特产全是些硬货,东头的倒都是软货, 什么雪莲香梨葡萄干,正中朱穆空下怀。

  他眼都绿了,捡了个袋子就开始疯狂装果干,一边的游承静百无聊赖地闲逛,某一个转角,路过一橱柜的棉线团,上边横着一大字牌:新疆一级长绒棉。

  随手捡一个捏在手里,长绒棉的手感真好,织成什么东西一定更好......

  他觉得自己最近很离奇,总是被一些软和和的东西轻易打动,今早前还王八吃秤砣一样的铁了心,现在看见几团棉线,又开始走不动道了。

  可买了,要用来干什么?难不成几句轻飘飘的话一哄,他就上赶着给人送温暖了?

  人,可以窝囊一时,但不可以窝囊一世。游承静把心一横,扔了棉线团。

  奈何,在店里晃了大半转,朱穆空迟迟未装完袋。他走着走着,脚步又神飘飘回到棉线柜前,拔不开腿。

  内心斗争得厉害,买?不买?买?不买?

  转眄流精,突然想到他家狗,从小体质孱弱,畏寒如虎,稍一吹风就狗叫,每逢换季必感冒,身为雪橇三傻出身,占尽了三傻的傻气,却丢尽了耐寒的血条,实在大逆不道,如果多件毛衣,想必情况会大大转好。

  一瞬间父爱如山倒,只欲慈母手中线,游狗身上衣。

  他又想,蕾见花,二十八,花见花,四十八。棉枝出花蕾要二十八天,出棉花要四十八天,要结成自己手里这团棉线,七十来天方能寿终正寝,七十来天,整整两个多月,三分之二个季节,一个小学生从开学盼到期末的暑假......这可太不容易了。

  为了棉花,为了棉农伯伯,为了他家狗,他都要为新疆的GDP做出贡献。

  两人结完账,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朱穆空手里一捧葡萄干大嚼特嚼。

  游承静走他旁边,总有些提心吊胆,惶恐他被人认出,果干暂时没收,命他把口罩带严实。

  朱穆空只好带上口罩,吃不了零嘴,还是闲不住那张小嘴,边走边跟他闲聊:“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进圈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上学时成绩不好,我妈总骂我再不好好学习,以后难道要靠脸吃饭?我就来靠脸吃饭了。”

  “阿姨明智。”

  “哥,那你上学时成绩是不是特别好啊?”

  “就也凑合,不算拔尖。”

  “凑合是什么意思啊?班里前二十的水平么?”

  “前十吧,运气好拿过第二。”

  朱穆空汗颜,这还不算拔尖,未免有凡尔赛之嫌。

  “哥,我进娱乐圈是因为就我这样不好好学习的,除了混娱乐圈,确实没什么别的出路,那哥成绩那么好,当初什么原因抛弃学业,跑来当练习生啊?”

  游承静道:“因为答应过一个人,以后当明星,开自己的演唱会,给她留最好的座,唱最好的歌。”

  “那哥当上明星,已经实现了一大半了,只差个人演唱会了。”

  可惜她来不了了。

  游承静顿住脚,抬头看着夜空。

  朱穆空也跟他一起看。

  两人高深莫测了半天。

  朱穆空道:“哥,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

  游承静以为这人又要耍宝,漫不经心:“什么问题?”

  许久没音,他抬头,见朱穆空一脸欲言又止。

  游承静看出端倪,正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就是......最近有一些别的公司私下联系我,问我要不要跟他们签约。”

  游承静了然,当初他们跟明娱签的六年,现在合同快到期了,是时候考虑续约的问题。

  “哪些公司?”

  “好几家呢,时星,安丽,酷耀,甚至新丰。”

  游承静停了停。

  “说起来,新丰我从开始就想进的,不过当初没过面试,现在竟然主动来找我,放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朱穆空感叹完,看向他,语气怯怯,“哥,我现在很纠结,你觉得我怎么办好啊?”

  他没发表意见,只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之前一直没什么想法,但最近公司老这么搞,忙得大过年都不能好好陪家人,加上我自己改变了一些观念,就有点犹豫了。”

  朱穆空小声:“哥,我知道你咱们团里最忙的人,你可能会想,这才哪到哪啊?”

  “但我说这些,不怕你笑话,我当练习生前,从小到大受的最大的苦,就是逃课了我妈生气,罚我一顿饭不给吃肉。”

  “可是做了这行后,顿顿饮食都要控制,别说是肉了,吃多一粒米都要被责怪,我吃不饱饭,经常觉得委屈,我干嘛非受这些罪?人活着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不饿肚子么?可我现在为什么要为了不饿肚子而去饿肚子呢?”

  “我有那么多粉丝,看到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又觉得这些付出是值得的,有时不小心吃胖了,粉丝不喜欢,掉了很多粉,我就立马努力减肥,变瘦后粉丝又涨回来,我就又开心一会,可是时间一长,我常常会觉得迷茫,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么?”

  “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事业心,一开始就是抱着在哪都是混的想法进来的,现在反正钱都赚够了,吃老本都够后半辈子,我真的不想一直这么累。”

  朱穆空深深叹口气,苦恼:“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啊?”

  游承静想了一会,慢条斯理:“明娱体量小,资源也有限,如果你真的不想待下去,也没必要在明娱耗死。”

  “想走就走吧,以你现在的资本,签了别的公司也不愁出路。但如果已经确定要走,换去那些小公司也没意思,毕竟高价签了你的小公司,他们是要指望你挣钱的,给你安排的活计,绝对不会比你在明娱轻松太多,你难保不会陷入相同境地。”

  “新丰虽然现在风头不比当年,但起码公司体量摆在那里,大公司大牌艺人多,资源也更丰富,你如果过去了,到手的资源可能不会太好,但一定也不会太差,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不过还是要注意,在你已经找好下家的前提,也等到约满,这样两头都不得罪,一定在保障后路的前提下,再去追逐你真正想过的生活......”

  眼看游承静为他认真分析利弊,朱穆空越发心潮难抑,忍不住打断:“可是哥,我还是害怕。”

  “怕什么?”

  “我怕我舍不得你。”

  游承静一愣,抬眸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对方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哥,你别看我傻,我没文化,我成天没心没肺的,其实我心里一直都记得,你对我有多好。”

  “当初上节目因为不知道常识被群嘲,吴舒晨不让你们帮我说话,只有你不听她的,转发我道歉微博。但你明明知道自己黑粉最多,你当时一转发,黑粉一带节奏,路人就只顾着去骂你......”

  “被网暴后我好长一段时间放不开,颁奖台上我老是躲着镜头,你说话时就故意在我旁边站,让镜头也能照顾到我。后来也是你在团综里撺掇大家起哄,把立文盲人设的话题带火,最后黑称彻底变成梗,我才能完全释怀。”

  “哥平常不是爱主动聊天的人,可我每次一有什么不高兴,你都是第一个发现的,然后你那一整天就会想方设法找我说话,逗我开心。”

  “我记不住太多词,每次唱的部分也少,哥就总是把歌里最好听的那段分给我。”

  “还有很多很多......太多了哥,你对我的好,我说不完,根本说不完。”

  朱穆空看着他,小声哽咽:“当初出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咱这小公司出来的团,寥寥可数的资源,每次大型活动被挤到角落,演出镜头被一剪没,甚至后来公司都要差点倒闭......可在那些处处受人欺负的日子里,哥怎么凭一己之力扛下这么多,怎么拼命写歌,怎么努力赶通告,又怎么把团带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哥有多不容易,大家都看在眼里。”

  “哥让我想走就走,可是人不能那么不负责任,就算废物如我,少一个人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我不想糟蹋你这些年的心血,更不想跟你就这么分道扬镳......”

  朱穆空说到此处,已是情难自禁,哭得不能自已。

  游承静给他掏纸擦眼泪,叹气:“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Drop也不是我一个人的Drop,我一个人顶天能撑起一个团?明明是大家一起奋斗的结果,你非把功劳揽我一个人头上。”

  “再说你和旺仔年龄那么小,进圈那么早,我们大几岁的多照顾照顾你们这些小孩不是应该的么?”

  “你又不是突然退团,约满后去留自定,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被你描述得性质这么恶劣了?”

  “至于什么分道扬镳,大家都在圈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什么时候想见面了,约出来吃顿饭,不都是很方便的事么?总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不要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朱穆空扑在他肩头失声哽咽:“哥,你怎么老这样啊?”

  “我又说错什么了?”

  “不是,就是你老这么好,我才舍不得离开!”

  游承静叹一口气:装凶:“我的错,以后不对你这么好了,再敢剩饭,硬塞也得给你塞完。”

  朱穆空被逗得又哭又想笑,眼泪汪汪看着他:“哥,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新丰连我这种人都要,你去了他们肯定更求之不得呢。”

  游承静轻声:“目前没有换公司的必要。”

  “也是,哥是明娱的摇钱树,我要是走了,吴舒晨估计眼都不带眨一下,可哥要是走了,吴舒晨大概率直接拉灯摇人强取豪夺了。”

  他哭哭啼啼:“可是哥,你为什么不走啊?你给明娱当牛做马了这么些年,才愿意给你出solo......”

  游承静缄口不言,只是一下下拍打他的肩膀。

  朱穆空掉了会小珍珠,心情平复一些,两人又慢腾腾走起来。

  “哥,那你以后打算一直留在明娱么?”

  “不知道,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哥就是太重感情了。”

  朱穆空垂下头,泄气地踢了颗小石子,“哥,怎么办,我一想到要跟你分开就难受。”

  游承静自叹一气,给他喂了把葡萄干,嚼着满嘴的甜蜜,哭腔也慢慢止住。小道寂静,夜色姣好,他迎着一双晶晶泪眼,恍惚间又记起一寸埋于心间的温柔。

  “难受就哭一哭吧,但下个路口前,至少要想到一件开心的事。”

  朱穆空吸吸鼻子:“一件?我能想一百件。”

  “甭口出狂言,你先说三件出来。”

  朱穆空想了想,掰起指头算:“第一件事,好久没跟哥单独出来玩过,晚上跟哥说了那么多话,很开心。”

  “第二件,出来吃高白鲑,虽然没吃几口,但是大盘鸡真的很好吃,开心。”

  “然后,最重要的是......能帮哥跟嫂子破镜重圆,荣幸之至。”

  游承静蓦一愣,“谁跟他破镜重圆了?”

  朱穆空盯着他手里的袋子,“那你那些棉线团是给谁买的?不是要给嫂子织围巾么?”

  他一袭火从耳根烧到脖子,龇牙:“谁说给别人织?我给我家狗织外套!”

  “给狗织有必要买十几团棉线?哥家狗吃大象长大的?”

  “我织一堆给它换着穿,怎么了?”

  “但是如果换着穿,你为什么都买一个色号的啊?”朱穆空迷惑道:“还都是黑色,可我记得哥不是最不喜欢黑色了么?哥说过你但凡自己挑衣服就不会选黑色的,看见黑色就胸闷什么的。”

  游承静一时哑口无言。

  “哥,你别狡辩了,我是没文化,不是缺心眼。嫂子喜欢黑色又没什么的,嫂子很哥特,嫂子很野,我能理解......”

  游承静恼羞成怒:“你再胡说八道一句?”

  他作势要踹他,朱穆空身子一旋躲过一条飞腿,泪眼还挂在小脸上呢,编排完自己,一瞬间的伤心都烟消云散了,嬉皮笑脸逃进酒店大门,只余游承静一个人在冷风中瑟瑟凌乱,恨自己前五年真心错付,后五年队友情错付,宛如一个眼瞎的愚夫,一生都走在错付的道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打着弯回头,反来复去求虐找揍!

  没主意,没办法!又为难,还爱男!只好立志,下辈子再他妈的不做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