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承静刚泡完热水澡, 朱穆空就跑来拉自己出去吃高白鲑。他在湖边冻了一整天,原本这会根本没什么食欲,但因是自己的提议,也不好言而无信, 只好匆匆换了衣服, 陪他外出觅食。

  未免有吃独食之嫌, 游承静让他叫上另外两人,朱穆空表示自己刚问过, 洪礼清说他不爱吃鱼,李明望说他不爱溜达, 而游承静本人是既不爱吃鱼,也不爱溜达,他心道这可真是搬起高白鲑砸自己的脚。

  新疆普遍黑得晚,冬天晚上八九点时,天才刚刚擦黑,现下已近深夜, 道两旁的店铺依旧生意红火。两人带着口罩裹得森严, 沿伊犁市区的街道一路溜达过去,寻了个顺眼的小店就座。

  朱穆空收到那琳琅满目的菜单,登时两眼放光, 游承静看他那点菜的豪气架势,劝阻未果,只觉心中不妙, 果然没等主菜高白鲑上来,这人左手一个烤包子, 右手一个油塔子,围着一盆大盘鸡就开始大快朵颐。

  等到饭过三旬, 心心念念的高白鲑被呈上,朱穆空支着弯不下的腰,开始面露难色。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游承静,游承静洞察一切,火速把自己点的那小碗奶茶扒拉过来,和对方滑了个泾渭分明。

  “静哥......”

  游承静喝口奶茶,一脸无情:“谁点谁吃完。”

  朱穆空诉诸无门,只好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品,惊讶:“靠。”

  “怎么?不好吃?”

  他看着他,泪目:“不是,好吃,特别好吃。”

  “那你哭丧什么?”

  “因为我完全没肚子了,我好后悔。”

  游承静有些理解,“是不是感觉你去吃自助,围着门口的机打可乐喝个没完,喝撑了才发现,往深了里头摆满了茅台?”

  “哥,虽然你说得很对,但你又说得很错,因为相比之下,可乐在本人心中的地位犹如黑金茅台。”

  游承静擒起手边的大瓶可乐,又给他斟满一杯,“那,多喝点茅台。”

  “对家不配,可口的才是黑金。”

  “你还挑起来了?”

  “必须的,爱憎分明是本色,嫉恶如仇不宽恕。”

  “百事可乐不宽恕,你的冷水皇后能宽恕么?”

  “......吃不下,真吃不下,天王老子来也吃不下。”

  朱穆空堵着嘴皮开始耍赖,游承静又看不惯他糟蹋粮食,只好帮忙解决了一小半。高白鲑肉质滑嫩,鲜而不腥,冷水皇后,名不虚传。

  他正吃着,手机铃响,掏出来看一眼,一串陌生号码。这号码在他洗澡那段时间,接连不断地打来三十七通未接。大概能想象得到,是哪个孙子这么闲得蛋疼。

  看来在外头玩够了,爽腻味了,生活无味,再过来找找苦头。

  他挂断,没一会,电话又打来。

  他再挂断,埋头吃鱼。

  铃响个没完,他接连挂断,吃鱼。如此反复数回后,索性调了静音模式,手机反扣餐桌。

  餐桌嗡嗡震动,手机里三十七通未接,外加十二通拒接。

  游承静心想,不累得慌么?

  华盛太子爷,家世显赫,资本雄厚,人气断层,粉丝厚爱。

  仿佛拥有全世界,幸福够了,撑了,腻了,净得找些委屈。得挑个人来给出所有心事,抽抽签,好像他最合适,一拍脑袋,就是你了。

  或许那个人的随便一爱可以把他自己骗过去。

  他却不能不清醒。

  游承静吃着盘里的鱼,心神不定。

  朱穆空捧脸看他,眼珠滴溜溜转。

  “哥,那谁来电话了?”

  游承静不搭理他。朱穆空一经确信,瞬间爱神丘比特附体,两眼放星:“哥,你接一下呗,大晚上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看看人家也不容易。”

  “都被拉黑还要主动找你求情,你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哥,接一下吧,接一下也不会掉块肉......”

  游承静不堪其扰,为求耳根清净,啪地撂下筷子,“我接这一回,然后你以后再也不许跟我提他,听到没有?”

  朱穆空喜滋滋点头。游承静走出包厢外,挑了个隐蔽的转角处,没好气地摁下接听键。

  预想中那欠儿蹬的声音并未响起,却听一道陌生的男声惊呼:“通了!”

  一阵西里哐当的动静,叶漫舟像是疾跑而来,喘息未定:“承静?”

  游承静一时无言,呆滞许久,只觉要活生生被气笑。

  ......这完蛋玩意儿,原来几十来通的电话都是别人代打?

  连动个指头的活都得叫别人代劳,那可当真是累不着他!

  叶漫舟道:“承静,我......”

  “去死。”

  他恶狠狠挂断。

  叶漫舟在电话那头,只觉晴天霹雳:“你刚跟他说什么了?!”

  乐晨:“我没说啥啊......”

  “没说啥怎么这反应?”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心急喊了你一下......”

  叶漫舟急眼:“我不都说了打通后千万别吭声直接来找我么?”

  对方愧疚:“我也没想到怎么我一打就通了,有点激动,一下没忍住......”

  叶漫舟接连回拨过去,可对方接连拒接,声声忙音,震在耳内,宛如死刑宣判。

  好不容易感觉两人有点进展,谁曾想刚下飞机就痛失手机,被迫闭关三天,这一下还误会他和别人有染了,他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越想越恨,转身把手机往乐晨一塞,箭步而出。

  乐晨忙问:“你去哪?”

  叶漫舟咬牙切齿:“砸剧组。”

  狗日的祁天严,不让他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乐晨登时手足无措,不跟过去怕导演被砸,跟过去吧又怕自己被砸,心说美救英雄也是要量力而行!抱着手里手机,死马做活马医,打过去一通,阵阵忙音——“嘟!”

  通了!

  差点一嗓子又吼出来,乐晨忙捂住嘴,连跑带跳地过去拦住叶漫舟,通话的手机往人一怼。

  叶漫舟气焰顿灭,劈手抢来,变脸如翻书:“喂承静?”

  “再打拉黑。”

  游承静说完要挂,叶漫舟几欲喊破喉咙:“等下听我说!我手机被抢了!”

  游承静微微一愣,突然提心在口。“被抢了?怎么回事?”

  “我一下飞机手机就被抢了,这边情况很复杂,我目前三言两语不能跟你解释清楚。”

  早就听说国外治安不太好,没想到情况恶劣到这种地步,游承静急道:“你现在人在哪?”

  “我人在剧组,手机正在努力要回来,刚刚在用同事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手机没回来,看来歹徒还下落不明,但还在剧组,至少表明人安全无恙。游承静登时松了口气:“要不回来就算了,你在国外,人生地不熟,遇事怂点,认栽得了。”

  “那不行,从小到大没怂过,哪能便宜了那崽种?我今天不把手机要回来就去警察局报警,看我不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叶漫舟解释完,小心翼翼,“那你现在知道了,不生气了吧?”

  “......谁生气了,你少自作多情。”

  叶漫舟听着那语气,知道自己这是又给假释出来了,心里石头一落,语气柔回来:“那你这两天怎么样?放假休息得还好么?”

  当然休息得不怎么样。

  那晚除夕惊魂后,搅动完一池春水,对方倒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而后整整三天的了无音讯,害他那一腔心弦从乱动到慢动再到岿然不动——可既然对方已然解释是场乌龙,怎能承认自己为儿女情长所动?

  他不正面回应,只答:“我今天工作。”

  叶漫舟诧异:“这么早工作?春节没多放两天假?你们那狗公司真不近人情。”

  “彼此彼此。”

  游承静在包厢外打着电话,有服务员送菜经过,他侧过身,叶漫舟听出动静,“你在外边呢?”

  “嗯。”

  “刚工作完?吃晚饭了没?”

  “在吃。”

  “在哪吃的?和谁一起?吃的什么?”

  这都还没怎么着呢,就在这查起他的岗来?

  游承静本不想逞他的意,但思及对方在国外遭遇被抢,想必这几日身心受挫,可刚一安定,又忙不迭给自己打来电话报平安......他有些心软。

  “在伊犁。”

  “怎么跑伊犁去?”

  “拍MV取景,赛里木湖边上。”

  “湖边冷不冷?你衣服多穿几件别冻着。”

  “冷,但很美。”

  “偶像包袱放一放,你穿什么不美?”

  “我说得是湖。”

  “我说得是人。”

  “别打岔,那湖真漂亮,我形容不出。”

  “真的有那么漂亮么?”

  “真的很漂亮。”

  “有你漂亮么?”

  游承静面颊染红,听着对面那几声轻轻的低笑,讨厌死了。

  叶漫舟问他:“晚上吃的什么?”

  “吃的鱼。”

  “不是不爱吃鱼么?”

  “空空想吃,我陪他。”

  叶漫舟“嗯?”一声,“就你俩?”

  游承静“嗯。”一声,显摆:“而且吃的不是一般鱼,我们吃的是高白鲑。”

  “高白鲑又怎么了?”

  “赛里木湖特产,冷水皇后听说过么?”

  “什么冷水皇后,我还冰海鱼皇呢。”

  没两句就得贫一嘴,再软的菩萨也得给他挑逗成斗战胜佛。

  叶漫舟装凶:“大晚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成何体统?我不允许你这样,吃完赶紧回去。”

  游承静:“你不允许,你算老几?”

  叶漫舟:“你准老公。”

  他气:“谁说的?”

  “我说的。我前世找月老早早订下一桩婚姻,今生前半截这月老消极怠工,把咱俩的红线当鱼线耍,让我白白地被你钓了十来年,现在我这头瞎眼的老公鱼咬着线头来找你赔罪了,你要也是要,不要也是要。”

  游承静被臊得透透的,“你想了多久啊?”

  叶漫舟笑:“飞机上想的,还有好多更肉麻的,你要不要听?”

  游承静给他这番浪话震得舌头打结,好半天没音。叶漫舟心道,糖还是要一颗一颗吃,一口气吃完,不得甜到掉牙?

  “好了不说了,老公要拍戏了,等我忙完今天的活拿回自己手机,到时候再来找你。”

  “谁让你找?”

  “我自投罗网行么?”

  叶漫舟笑了个低八度,一张耍横的脸远渡重洋,隔空赖了十万八千里的皮,在这小小的包厢外和游承静实现完了初级会晤。

  游承静挂了电话,倚着墙根发呆。

  朱穆空半天没见人影,跑出来找人,就见墙根上那一副少男思春的嘴脸,他讶然:“静哥,咋了?嫂子怀了?”

  游承静回过神来,脸红地踹他一脚,“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