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栩的爸爸小时候总是拿其他的小孩来比较，最后总是以恶狠狠的一句话来结尾，我怎么生了你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何栩并不回答那句恭喜，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闻年，一会儿又去看看那杯奶茶。
闻年觉得如果要去形容何栩的眼神，那是一种比狗狗的热情还纯粹的期待，那是比夜光照耀下的湖水还波光粼粼的存在。
如果何栩是一朵花，那么现在他一定绽放开了。
闻年有点抵挡不住那种眼神，他以前从来不喝这种东西，他不是没有喝过，他觉得口感黏糊糊又甜腻腻的。
但他还是抽出吸管插上然后喝了一口，有点甜，有点齁喉咙，这次不是黏的口感，总之奇奇怪怪的。
何栩没有问好不好喝，但他的眼神里透出千言万语，好喝吗好喝吗？
何栩的眼神是很好读懂的，闻年总是很容易接收到他的信息。
闻年一瞬间在想，何栩给自己买奶茶的钱说不定是他打寒假工挣的，说不定何栩都没有给自己买一杯……
他刚刚看到了何栩吃面包，没有水，也没有饮料。
闻年没有直接说不好喝，他又喝了一口，然后把吸上来的珍珠嚼了嚼咽下去才说:“挺好喝的，谢谢～”
这时候何栩的快乐已经完全感染到闻年了，闻年甚至觉得自己要被何栩的那种满足的眼神灼伤。
闻年又开始觉得奇怪了，竟然只是一杯奶茶，就能让他这么满足，这么快乐，还不是他自己喝到嘴里的。
何栩的轻快是前所未见的。
闻年不知道这杯奶茶的“历险”记，这杯奶茶是在一个周密的计划里来到他嘴里的。
它不是一杯平平无奇的奶茶。
它是何栩穿过嘈杂，是何栩心怀滚烫捧到他面前的。
但它看起来还是这么普通，只是一些廉价糖浆兑出来的饮品，它怎么能容纳下这么一颗饱满到快溢出的心呢？
那个大杯奶茶闻年很努力地喝了，但仍剩下一大半，他刚吃过了晚饭，实在喝不下那么多，闻年又努力了一下，直到扔进垃圾桶之前，还吸了一口。
新学期按部就班地开始了，闻年和何栩依旧没什么其他的交集。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一个理科班学生与一个文科班学生能有什么交集呢？
他们唯一的体育课甚至还是没有排在一起。
闻年寒假通过了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初赛，这学期要准备复赛，如果在这个大赛取了好成绩，就会有机会被保送或者是降分录取，虽然闻年并不需要，但这对他来说是一次锻炼，闻年和他的老师都很重视。
闻年没有时间天天晚上来那个图书角了，但他偶尔也会去图书角，给何栩讲一讲他积累起来的那些问题。
闻年并不经常来，但何栩却还是天天在，他们约定了每周三，但何栩还是天天都在。
书架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一批面孔好不容易熟悉了一点，又换了新面孔。
何栩并不感觉到寂寞，他也没时间去寂寞，他的时间被课业全部占据。
要在那个位置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进则退，何栩不敢松懈。
这个学期好像和以往的任何时候没什么不同，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吃饭学习睡觉，日复一日。
其实也是有一点不同的。
他好像交了一个新朋友。
他有了一个新前桌。
高二下期刚开学，班主任利用班会课，给同学重新换座，他是比较民主的，同学们按照成绩依次选择想坐的位置。
老师站在讲台上，同学们在座位两边站着，点到一个人名字就去选自己的位置。
其实这对于很多成绩排名靠前的同学来说，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凭借自己的成绩，去选择一个想要的座位。
何栩是第二个点到名字的，很快就点到了他，同学们哄闹了起来，但他不喜欢这样。
他匆匆从人群里挤出来，仍然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
那是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他一直很喜欢靠窗，如果只能一直在一个小屋子里，他会感觉到喘不口气。
小时候他常常被锁在他的小房间里，用反省的名头，他不给他开窗开灯。
何栩觉得墙上有很多红眼睛。
何栩喜欢靠窗，他喜欢累了的时候抬头去看看外面的青葱，看看呼呼刮风，看看淅沥下雨，看看明艳晴天。
很多排名靠前的同学陆续选了座位，他们几乎都喜欢前面或者中间的位置。
在前排和中间就好像在“世界的中心”一样，老师会第一眼看见，同学们也常常聚集在那里。
年少的人谁会不喜欢被瞩目？
少年谁能忍受被冷落？
何栩还是习惯性坐在后面的位置，那是一个可以冷眼旁观的位置，常常是安静的。
虽然不会再有一个闻年坐在前面，但他还是坐在这个角落。
在何栩前排座位坐下的是一个何栩并不熟悉的男同学，虽然他谁也不熟悉。
男同学名叫薛越，长得高而结实，走过来像一堵墙一样，阳光都被遮光了，蜜色的肤色，理得短短的头发看起来很硬很扎手，浓淡得当的眉毛和挺括的鼻梁，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高二上期何栩几乎一句话也没和薛修说过，薛修上学期坐在靠墙的那面，他们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没什么机会说上话。
但何栩对薛越却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如果要问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薛越长得很符合他理想里的哥哥的样子。
这是何栩很久都没有想起的那个梦里，从没有出现过的人物。
小时候何栩被其他小朋友欺负，被其他人孤立，他一个人被锁在房间里的时候，就会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何栩没和薛越说过话，但何栩知道这是一个人缘极好的人，有一堆好哥们，午休和放学很多人来找他打篮球。
薛越刚坐下就侧身过来打招呼:“嗨喽何栩！”薛越对着何栩笑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一样的补充道:“久仰大名。”
何栩不知道久仰大名是指什么，但他已经很能从容地应对这样的情况了，何栩轻轻地回答:“嗨喽。”
薛越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何栩，其实何栩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显出认真，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薛越莫名其妙地觉得何栩像只猫一样，眼神清澈，他接着说:“你上学期期末考得太好了呀，进步好大。”
何栩听见薛越夸他，也不说话，只是弧度很轻地摇摇头。
其他人看何栩不接话可能就此打住话头了，但薛越是个自来熟的，他自顾自地说:“你的数学考好高啊，我数学就不太行了，以后遇到不会的可以来问你吗？”
何栩的数学也一直不太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充当别人的“数学老师”了，何栩看着薛越直直注视的眼神，感觉到无法拒绝，所以何栩点点头:“好呀，可以的。”
说完了又感觉到很有必要地补充了一句:“我的数学也不是很好，有些我也不会。”
薛越觉得何栩是太谦虚了，他点了点自己:“反正你肯定比我厉害得多，没事的。”
何栩听他这么讲，想着如果真的遇到自己不会的，那可以去问闻年或者老师，再来给他讲。
薛越的数学的确不太好，徘徊在八九十分之间，也就是及格的水平。
他的成绩在班级中下游，能考个五百来分，其他科目勉强能看。
薛越的英语很拔尖，他的家庭开明且富裕，薛越平时并不刻苦钻研学习，他家里打算送他出国念大学。
薛越平时都是到点就走，假期周旋在各种兴趣班。
他落在宏志二班的尾巴上，但不觉得自卑，他所在班级的学风很浓厚，他很欣赏那些刻苦的同学，但也不去盲从。
薛越说去问何栩数学题，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新到一个环境，他很容易就能和周围打成一片。
薛越很容易交到朋友，他的性格大方又仗义，很快就和旁边的同学聊开了。
前桌的女生下课了就时不时转过头来和他讲话，旁边的男生甚至下课约着一起上厕所。
但薛越总觉得后面安静的不像话，有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以为后面没有人。
上课的时候，后面没人讲话，下课的时候，后面没人讲话。
自习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后面还是没人讲话，连翻书翻试卷的声音都基本轻得听不见。
离开位置的时候，推椅子的声音也很轻。
薛越觉得何栩好像一天一句话都不用讲，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一天一句话都不讲。
有时候薛越转过头去看何栩，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低头写辅导册，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这些辅导册这么有趣吗？
有时候何栩会侧头看看窗外，雕塑一样发呆。
有时候何栩在看课外书，大多数是自习课的时候，密密麻麻都是字。
薛越从没看见过何栩玩手机。
中午午休的时候何栩在位置上，下课后何栩在位置上，自习课在位置上，他好像被座位框住了。
何栩总低着头，他有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栗色头发。
薛越觉得何栩安静得不像话，活的有点无趣。
薛越发现了何栩画在草稿纸上的简笔画，是一些可可爱爱的小人。
何栩的语文作文总是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