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栩将近一个月没有去上学。
班主任只说何栩有事请假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何栩没来上学。
闻年作为班长也不知道。
班级后面的那个桌子总是空着。
班级里没有何栩的朋友，大家总是想不起何栩，没人在意他，或许何栩的前桌是有一点在意的，她偶尔也在想，后面那个安静的同学怎么还不来呢？
他不来了吗？
何栩请得有点过于久了，连闻年偶尔班会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看着那个空位，都会想，他是不来了吗？
何栩来了。
他好像更沉默了，总是埋着头，好像更难看见他的眼睛了。
他为什么还穿着秋季校服？已经入夏了，大多数同学都已经换上了春季校服。
他为什么把校服领子拉那么高？
落下一个月的课程，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补上？
如果他不懂的话，应该会不好意思去问老师或同学吧。
他的脸上好像有伤，他怎么了？被谁打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碰不到何栩往食堂走，以前自己吃完回去的时候，也能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他去食堂。
何栩变得更奇怪了。
闻年不知道他怎么了，他默默地关注着那个奇怪的男同学，闻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去关注他。
或许因为这是一个很特别很奇怪的人吧。
这天闻年多在食堂里坐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个低头的人影了，他打了两个素菜。
何栩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观察自己。
他很小心地把脸埋在校服衣领里，很仔细地恢复着身体。
落下的内容太多了，老师说帮他补一补，何栩拒绝了，但老师们给了很多资料。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期末考了，何栩认真计划着自己的学习任务。
全部补起来是很难的，物化生直接放弃了，不要求自己考高分了，只要会考能过就行。
虽然这样子总分会不好看，但现在没有人会来给自己提要求了，自己也不再需要一个好看的分数去讨好谁。
另外，如果总分考的不好，到时候分班应该会是一个大麻烦吧，不过普通班就普通班吧，自己认真学习就好了。
语文历史政治只要自己愿意花时间去，应该问题不大，英语语法有些搞不明白。
数学是最大的麻烦，不会的题只能去办公室问数学老师。
何栩肉眼可见地忙起来了，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但他觉得心里很满很快乐。
放学后他的自习时间更长了，妈妈找了一份新工作，在纸厂里折纸壳子，有时候需要加班。
何栩在昏黄路灯下走一条全新的路线，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这意味着他有了新的猫儿草儿花儿房儿。
门外再没有敲门声了。
何栩还是会在晚上的台灯下画一画，只是画纸上画得更满了，一点空白也不浪费，拥拥挤挤得很热闹。
那个背影又出现在了画纸上。
留给何栩看那个背影的时间并不多了。
文理科意向表已经下来了，何栩填了文科。
何栩在意向表上找到了闻年的名字，旁边写的是理科，这是意料之中的。
何栩第一次去办公室问老师题了，他拿着试卷在门口站了半天，又在数学女老师办公桌旁边站着，只说一句老师好，然后给老师指指哪道题，在老师讲完后说一句谢谢老师，他不多说一句话，数学老师也体谅他，也不多问一句话。
会考成绩下来了，何栩的物化生都过了。
接着期末考试成绩也下来了，何栩掉到了班级十五，但他的文科成绩加起来还是名列前茅的。
放暑假了。
放暑假了。
何栩没去画室学画画，也没去图书馆看书。
他不知道这个暑假，闻年是不是还会去图书馆学习，大概会的吧，应该还是在四楼中间靠窗的那个位置。
但何栩没时间去了，他去了妈妈工作的那个纸厂打小工，也是叠纸壳子，他把那些专供给酒厂的酒盒叠得很漂亮。
有时候和妈妈一起下班，下班早的话就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以前他很少去菜市场。
里面果然闹哄哄的，地上菜叶子踩得都是泥浆，何栩挽着妈妈的手，一手提着菜，一边听着妈妈讨价还价。
晚上仍是写作业加画画。
日子一天一天过了。
闻年这个暑假仍是在图书馆里学习，这是一个对于想要汲取知识的学生来说很好的地方，这里汗牛充栋，书籍丰富又不需要花钱购买。
闻年在四楼一次都没看见过何栩。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闻年在一楼坐过，二楼坐过，三楼坐过，四楼坐过，五楼坐过。
一次都没有看见过何栩。
闻年确定了这个假期何栩不会来图书馆了。
果然一个假期都没看见过他。
高二开学了。
闻年分到了理科实验一班，何栩吊着尾巴分进了文科宏志二班。
高二文理班都在三楼的同一层，长方形的楼层结构里，中间横亘了一杠，理科八个班分布在长方形的下部分，而文科班五个班分布在长方形的上部分，上下两部分被中间横亘的杠隔开了。
文理科之间隔着一道长廊，没有一个厕所相交。
何栩和闻年好像突然就在对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没有了理科课程，何栩学起来轻松了很多，除了数学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其他的内容他学起来都驾轻就熟。
每周一节的体育课，操场上是理科三班和五班，没有一班。
大课间操时，文理科一个班一个班的隔起来，乌泱泱的人头里，何栩分不清谁是谁。
很久没看见那个背影了，好像大家各自散落各处之后，一个校园里也很难遇见。
好在教学楼的中间，教师办公室的墙壁外面总是贴着年级排名榜，每次上下楼梯都能看见那个排行榜。
文理科排名并排排着，理科年级前十在上面，文科年级前十在下面，十分对称。
而闻年的个人照片稳稳地排在理科第一的位置，照片上是干净利落的头发和棱角分明的脸，文科第一是一班的一个女同学，戴着眼镜，一副文静好学生的样子。
她的个人照贴在闻年的照片下面，何栩觉得有点羡慕。
何栩最喜欢中间一排办公室最左边的那一大片空地，那片空地是每一楼层的图书角，图书角里有一排书架，书架挂在墙壁上，挂了一面墙，里面要么是校友捐赠，要么是老师捐赠，要么是学生互助的书籍，都放在书架上任由观看。
书架下还有一排桌椅，桌子联通在一起，桌子上还有自助扭动使用的台灯，这是来自学校的人文关怀，谁都可以在这里免费看书。
何栩很喜欢这里，这里没有楼梯，在教学楼的最左侧，平时除了来看的人，没有其他人走动。
书架上有的书很新，有的书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没有什么最新的杂志，但是各种类的书都有。
何栩喜欢中午午休或者是下午放学到晚自习这段时间在这里坐一坐，随意翻一翻，累了就趴在桌子上歇一歇。
高二已经被强制要求上晚自习了，每天九点才下晚自习，何栩并不觉得疲惫。
何栩好久没有看见闻年了……
何栩再看见闻年是一个很突然的事情……
那天他吃了晚饭仍然到书架那里坐一坐。
看累了抬头活动活动脖子，却突然看见那个好久不见的人，正倚在左边走廊尽头的栏杆旁边，教学楼的栏杆外面挂着枝繁茂盛的攸草，他好像倚在那里吹风一样。
他背靠栏杆，双手撑着，视线好像在看书架？
何栩对上了闻年的视线。
闻年看起来好像也挺惊讶的，对于自己在这里。
闻年没有对着何栩点点头打招呼，只是很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何栩以为他不认得自己了……毕竟已经过了一个暑假以及高二又半学期了，时间这么长，很正常……
很正常的……何栩宽慰着自己，但还是一阵难过……
何栩转过头不再看他，一直盯着别人会惹得别人厌烦，何栩完全懂得礼数。
一会儿，何栩感觉到那联通的书桌一阵轻微晃动，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有一个人在书桌边坐下来。
何栩感觉那是闻年。
他心里亢奋又有点慌张，只敢偷偷往前伸一伸脖子，越过旁边同学的头，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闻年注意到了来自左方的视线，尽管那视线是那样小心和不动声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过来，随意挑了一本书在这里坐下来。
他本来只是因为脖子低久了有点僵痛，所以出来活动一下，走廊上都是同学，他往这边比较安静的地方。
刚站定一会儿，就看见书架下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年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次的男同学的背影熟悉。
反正他一眼认出了那是高一同班的何栩，在放假之后，图书馆里没看见过他，在学校里竟然也没看见过他。
文理科隔很远，如果不是专门去找，平时真的应该很难遇见，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见他。
那是一个瘦弱的背影，穿着夏季校服，衬衫挂着肩胛骨，骨骼分明，脖颈微微弓着，袖子下的手肘看起来还没有自己手腕粗。
暖黄的灯光笼在身上，头发看起来还是很柔软。
闻年没想到他会突然抬起头，然后看向自己，那双没有攻击性的栗色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闻年突然空白了一下，以至于没有及时给何栩打招呼，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闻年觉得这有点不礼貌，所以他走向书架旁坐下了，他想，应该找个机会和他说一下。
这是一个有点敏感的小同学，万一误会……
闻年在等那个机会。
而何栩在闻年坐下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静不下来了，他的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越过中间的同学，去看闻放在桌上的手。
闻年贴着桌子，手肘搁在桌面上，拿着书在翻阅。
旁边的同学贴得桌子很近，他身形要瘦一点，把闻年挡了个大半，但何栩不敢直接偏头去看，只敢用余光去看闻年放在桌上的手。
旁边的同学的头几乎快垂在桌子上，时不时挡着何栩的视线，何栩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角度，余光瞥着搁在桌上的那双手。
那是一双很出色的手，手指细长，指节分明，手背上的血管并不狰狞，泛着点青，微微弯曲地半拢着书，使人觉得，他好像拿着那本书也拿得很温柔。
何栩瞬间就决定好了今天晚上要画什么内容。
何栩余光里都是那双手，可真好看啊，何处禁不住地想，那双手谁会牵到呢？不知道谁可以牵到？
不知道谁会那么幸运地牵到那只手，何栩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那个场景，高高瘦瘦的闻年旁边站着一个眉眼低垂的可爱男孩，闻年温温柔柔地把可爱男孩的手拢进他的手里，然后拉着那个男孩子走了。
闻年也会这样对待他的男朋友吗？
以前梦里的那个幸运男生，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是在高中吗？
是在理科班里吗？
他们现在是同班同学吗？
何栩突然被一种哀伤捕获了，有一个男孩子在闻年的未来里等着他，他们会结婚，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们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何栩觉得没办法再想下去，甚至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他眼里心里全是那双手。
何栩几乎是仓皇地站起身，急急忙忙地把书插进书架，低着头就跑了。
闻年没有得到那个机会，去和何栩打个招呼。他不知道为什么何栩这么匆忙，他的身形里都是慌张。
何栩一晚上都在心绪不宁，他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自己对闻年来说，不过是曾经的同学，是个陌生人。
自己只要如常表现，或许还能得到一个点头或者是一个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