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向远咬牙切齿地对坐在面前的男人说道：“陆总，您真是厉害啊。”
那男人——或者说男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染着扎眼的红发，张扬的五官正可怜地皱在一起：“哎呀远哥，你别叫我陆总，好丢人啊……”
“那你也别叫我哥，”向远气得站起身，双手撑在实木会议桌上，“我应该叫你哥！”
“陆明俊，八千万！你他妈的一个月就把八千万亏没了！你才是我哥！我亲哥！”
陆明俊低下头，小声嘟囔：“其实还剩下三四百万呢，就是取不出来而已……”
“少在这说废话！”
被向远一吼，陆明俊把头垂得更低，就差钻到桌子底下了。
向远长叹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用食指按摩着酸痛的太阳穴。
自从早上陆明俊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小小的坏消息”要告诉他，向远的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
他和陆明俊是在某次酒会上经朋友介绍认识的，陆明俊是个富二代，但没什么公子哥毛病，心思单纯，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去年，陆明俊在美国某大学读完金融系回国，按理说应该老实回自家企业实习，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可惜，他犯了许多富二代最常犯的错误。
当时陆明俊大手一挥：“我才不回去继承家业！我要创业！！！”
他爸妈拗不过他，最终给了他一个亿启动资金，想看看他到底能干出点什么名堂。
陆明俊觉得自己是学金融的，商业嗅觉灵敏，索性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搞天使轮投资。
不到半年，他投资的那些游戏公司、医疗公司、教育机构……纷纷倒闭，直接亏损两千万。
陆明俊觉得这样不是办法，见年底电影市场火爆，自己又认识些演艺圈人脉，就打起了影视投资的主意。
说来也巧，那时向远某个编剧朋友给他递了个名叫《大地苍茫》的剧本，是一部年代戏，写的是1958年十万复转官兵开垦北大荒时期的故事。
当年许多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满怀着雄心壮志来到“北大荒”，并且扎根在这片黑土地上。
而这个剧本则以此为背景，描写了跟随父母来到此处的郑家两兄弟的曲折人生。
向远第一次读到这个剧本时，就觉得郑家小儿子“郑宏安”不论从外形还是气质上，都特别适合傅元祁来出演。
这个角色跨度四十多年，从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到经历生活磨难一蹶不振，最后逆袭成为国家栋梁——时代变迁和人物成长相结合，很有看点。
傅元祁出道几年，演的基本都是偶像剧，向远早就想让他往正剧小生的路线上走，《大地苍茫》这部剧正是绝佳的好机会。
向远本来想自己攒个团队拉点投资，刚好碰上陆明俊这个“金主爸爸”拿着笔钱，四处打探有没有影视剧项目。
两人一拍即合。
陆明俊虽然对拍电视剧毫无经验，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举着酒杯和向远吹牛：“远哥，咱们要做，就做精品！”
于是他们邀请了著名导演孔导，找现下当红的男演员戴源演男二，配角也都安排上演技绝佳的老戏骨，还准备去东北实景拍摄……
这经费预算也水涨船高，从两三千万一路飙升到了近亿。
就连庄菲看到剧组的豪华阵容，都不禁感叹道：“我们小祁要是真能把这个角色演好，说不定能拿奖呢。”
现在政府审批完成、演员合同签署完毕、制片公司选好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机……陆明俊突然告诉向远，钱没了。
他承诺的八千万投资，没了。
陆明俊不知道听信了哪个狐朋狗友的话，说现在是投资区块链数字货币的好时机，在对方的忽悠下买了一堆不值钱的垃圾货币，短短一个月就亏得所剩无几。
毫不夸张地说，向远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气血上涌，耳鸣了十多秒才缓过神来。
向远的公司作为这部戏的联合出品方，前期资金已经花出去了大几百万，后续还会追加投资到两千万左右。
毕竟男主傅元祁是向远自家艺人，他的公司先出资一部分也合情合理。
但向远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陆明俊就能把八千万给烧没了。
现在陆明俊没钱了，这戏要是拍不成，不仅之前那几百万白白打水漂，后续给各方的违约赔偿，又是一大笔钱。
这一千多万的损失，向远总不能指望面前这个“破产小子”来担。
陆明俊见向远冷静了一些，小声嘟囔道：“远哥，我这不是想趁开机前先小赚一笔，让咱们的资金更充裕嘛……”
向远疲惫地说：“别说这些了，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不然你现在就回陆家，求你爸，让他来投资这部戏。”
毕竟这部戏的制片人和陆家有些关系，当初也是知道陆明俊参与投资后，才同意和向远他们合作。
向远隐约从制片人口中得知，陆明俊爸爸似乎对这部戏期待颇高，觉得他儿子终于选中了一个好项目。
既然如此，陆家追加投资，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明俊挠了挠自己的红毛，脸色通红：“我已经和我爸说过了，他说可以出钱，但要求我认错，承认我自不量力……”
“我才不认错呢！我只是运气不好，被人骗了而已！投资眼光绝对没的说！要是再给我一笔钱，我一定能赚翻倍！”
少年人的面子比天大，让陆明俊为了钱认错，那是绝无可能的。
“而且他还让我回家里的公司上班，再也别想着出去……可我才23岁，我不想天天在那个老头子眼皮子底下做事！”
向远心下一凉，知道找陆总投钱这条路，大概率是行不通了。
现在的富二代为什么都这么不靠谱！就不能好好继承家业吗？
陆明俊没注意到向远愈发苍白的脸色，依旧兴致勃勃地讲着他的计划：“远哥你放心，我下一个赛道已经选好了，我准备进军直播带货界！”
“等我赚到钱，一定把你亏的那些，都加倍还给你！”
向远的心彻底凉透了。
“滚吧，”他再次用手指抵住太阳穴，“赚够之前别出现在我面前。”
“好嘞远哥！”
*
最初的几天，向远并没有绝望。
投资没了，再找就是了。
以他现在在圈内的地位，应该没那么难。
可是当他和制片人一起飞了几座城市，和几家电视台、视频网站、出品公司的高层聊过后，向远的信心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前期的谈判总是很顺利，对方夸剧本扎实、夸团队配置好、夸向远有眼光……等夸完一长串，最后的落点却出奇的一致。
换男主。
他们有无数个理由：傅元祁太年轻压不住场、才刚红两年大众认识度有限、不是科班出身、没有演正剧的经验……
总之，这些公司和平台，要么想推自己旗下的艺人，要么想用更稳妥的人选。
甚至有家出品公司还说，要是向远当主演，他们就同意投资，都快把向远气笑了。
生气归生气，向远也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他当初想投拍这部戏，不也是为了捧傅元祁吗？
如果男主最终不是傅元祁，他费这么大力气又有何意义？
纯替他人做嫁衣吗？
时间一天天流逝，向远处处碰壁，压力也越来越大。
他和庄菲讨论过，要不要压缩成本，全部自己投钱拍。
可是向远走红也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之前还是和经纪公司分账，到手的钱其实没有外界想象中那么多。
后来向远成立了工作室，需要养活团队，加上FAF服饰品牌的投资、买房置业、供Fiona留学、资产配置……他手头并没有剩太多流动资金。
所以要让向远追加个一千来万倒是没问题，真要再一口气掏出来五六千万，他此刻是真的做不到。
——就算是卖房卖车，或者去贷款，也无法立即到账。
而且一旦全部出资，意味着向远将承担巨大的风险，和他一贯谨慎（抠门）的投资风格相违背。
*
四月中旬，发生了一件更令向远崩溃的事。
制片人宣布退出项目。
之前陆家明确表态不再出钱时，这位制片人就开始打退堂鼓，拉投资也并不积极。
后来，他更是把迟迟拉不到新投资这件事怪到向远不肯换男主上，导致两人争吵不断，最后只能一拍两散。
这无疑给了向远沉重的一击。
现在就算他真能凑出来几千万，也不敢轻易开拍了。
因为向远虽然会演戏，但他和背后的公司，都没有任何制片经验。
公司本来计划出点钱，既能捧红自家的艺人，运气好还能赚些收益。但真要由他们来制片，难于登天。
——这相当于让一个平时只会出菜钱给保姆的人，自己下厨做一桌满汉全席。
但当前项目存在着巨大的资金缺口，很难找到新制片公司接手。如果没有靠谱的制片人来把控项目，投再多的钱也是徒劳。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向远焦头烂额之时，男二跑路了。
剧组推迟开机半个多月，加上制片人离开，男二戴源的经纪团队判断这部戏拍不了，已经替他接触下一部新剧。
戴源的经纪人态度傲慢：“当初戴源接这部戏时，说好了四月开拍、五月杀青，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家艺人现在正当红，给傅元祁做男二本来就不合适，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接连的打击，让向远都有些承受不住，连续失眠好几天。
他有时候都在问自己，当个唱唱歌、演演戏、上上综艺的艺人不好吗？
没事投什么资，拍什么剧？
真是自寻烦恼。
到后来，向远开始认真考虑，解散剧组。
其实向远倒不是心疼那些亏掉的钱——心疼也确实是心疼，只是心有不甘。
这次的事，不仅让他在圈内的信誉大打折扣，还让傅元祁空欢喜一场。
某天傅元祁私下找到向远，支支吾吾地说他不想演了。
向远知道，傅元祁哪里是不想演，他是怕自己为难。
自从告诉傅元祁他出演男主后，这小子整天捧着剧本不离手，还没开机就快把整本台词都背下来了。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角色。
向远总觉得错过了这次机会，傅元祁可能又要回到偶像剧里打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拍上正剧。
向远不想当个令人失望的老板，所以在一直寻求转机。
可是目前来看，一切已经走到了尽头。
*
四月下旬，一场拉锯战般的高层会议后，向远决定彻底放弃《大地苍茫》这部剧，由公司以及向远个人承担全部损失。
就在他准备通知导演组时，庄菲急急忙忙冲进来。
“小远，财务刚刚告诉我说，你账上突然多了一笔钱！”
向远低头摆弄着手机，心不在焉地问：“多了多少？”
庄菲深吸一口：“六千三百万！”
“？？？”
作者有话要说：
向远：投资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