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门铃声响起，向远连忙起身去开门——虽然他依旧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打扰了。”
路辰彬带着满身的寒气走进房间，神色如夜色般晦暗不明。
二人在客厅沙发落座，气氛有些微妙。向远见状，主动开启话题：“我其实好久没有和乐队现场合作了，这次演出没让你失望吧？”
“当然没有！你愿意来帮忙，我真的特别感激。”
“路老师太客气了。”
“程夜今天表现不错，我后采时还夸了他几句。不知道他对我评价如何，”向远半开玩笑地补充，“希望比‘凑合’强点。”
提到程夜，路辰彬的表情僵硬起来，眼神闪烁不定。
“昨天——”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切入正题，“——程夜和我表白了。他说想和我在一起。”
向远愣了几秒，才回答道：“啊——真的吗？好突然……”
他的惊讶并不是全是演的。
对于这件事，向远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自然是因为昨天和苏航聊过后，他对程夜可能会表白有了心理准备。
意外，则是因为他没料到，这场表白竟然已经发生了。
可今天的录制现场风平浪静，就连向远都没看出丝毫端倪——这实在不是程夜的风格。
难道说……
向远抬眼，小心翼翼地问：“你——答应他了？”
路辰彬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答应他。”
向远更诧异了。
以程夜肆无忌惮的性格，要是真的表白被拒绝，今天不得气到把录影棚都掀翻了？
难道程夜并没他想象中那般不成熟？
还没等向远追问，路辰彬再次开口：“但我也……没直接拒绝他。”
“我告诉他我会认真考虑，等节目录完后再给他答复。”
路辰彬抬头望着向远，眼神满是痛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耻？明明不喜欢程夜，却还是用模棱两可的态度对他，不接受也不拒绝。”
向远沉默了。
他起初觉得路辰彬这么答复，确实对程夜不公平。但转念一想，如果他和路辰彬易地而处，好像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不轻易和讨厌的同事撕破脸，是娱乐圈的处事原则——尤其还是程夜这种有背景、有靠山的关系户同事。
正因为向远和程夜接触过，知道程夜有多么任性、多么情绪化，他才更能体会到路辰彬的无奈。
对程夜来说，综艺节目只是一场游戏，他随时可以大喊一声“退出”，拍拍屁股走人。
但对于整个节目组和其他选手来说，这里凝结着很多人的心血，也汇集着众人的期盼。
艺人想借此出人头地，出品方想赚钱，领导想在履历中添上一笔，底层打工人想按时拿到工资……
如果路辰彬真的直接拒绝程夜——向远都不敢想象，今天的场面该有多混乱，又有多少人会为此买单。
“我能理解你，”向远宽慰道，“马上就到决赛了，不能出差错。程夜小孩子脾气容易激动，你想要先稳住他，也情有可原。”
“关键时刻，大局为重。等节目录完，你再去和程夜好好解释清楚也不迟。”
他拍拍路辰彬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调侃：“节目组要是知道你替他们扛下了这么大的雷，高低得送你一面锦旗。”
听完向远的安慰，路辰彬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显苍白。
他苦笑一声：“如果我真的是为了节目、为了所谓的大局才这么做，反而不会这么难受了。”
“但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自己。”
这一次，路辰彬垂下头，不敢再看向远的眼睛。
“节目刚开始时，程夜的父亲通过工作人员联系到我，希望我能和他儿子组队。”
“我对程夜的初印象不好，所以一开始并不打算接受。但是……程总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价码。”
向远知道这个价码是多少。
五百万。
比起流行歌手，摇滚乐队偏小众、曝光少，基本靠演出赚钱。所以即便路辰彬在业内已经属于知名鼓手，但收入水平远不能和当红明星们相比。
五百万，对于路辰彬来说，确实是极其诱人的数目。
只是向远不知道，这笔钱不仅仅是天降横财，更是雪中送炭。
路辰彬和向远家境相似，都是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闯荡的孩子。他当初一边打工，一边练鼓，好不容易才在圈内闯荡出一点名堂。
跟着乐队跑了几年演出后，路辰彬总算攒出首付，在一线城市贷款买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他本想把家乡的母亲接过来享福，老人却突发重疾，到现在还躺在医院病床上。
那段时间，路辰彬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巨额的贷款、医药费、护工费……这笔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
更糟糕的是，近半年来演出市场萧条，路辰彬的收入也随之锐减，积蓄所剩无几。他只得破例接下音乐综艺，用通告费缓解燃眉之急。
如果他能拿到程总给的五百万，起码未来几年，他的生活能够因此轻松不少。
路辰彬答应程总的当天，账上就收到了一百万。对方承诺，只要他能陪伴程夜顺利完成录制，剩余的四百万也会按时支付给他。
路辰彬深知程夜高傲又自负，但凡他说了“不”字，程夜就会立刻退赛，从自己面前彻底消失。
——这也意味着路辰彬拿不到尾款。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现在就拒绝程夜。
*
“我去年买了房子，需要还贷，今年家里又突然出了点事——我需要用钱。”
“程总答应给我的那笔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路辰彬自嘲地笑笑：“于是我同意和程夜组队，每天在节目里替他收拾烂摊子，像个仆人似的照顾这位大少爷。”
“你都不知道，程夜私下里有多恶劣，多会使唤人，就连我有时候都快要受不了他。”
“可我已经坚持好几个月了，就差这临门一脚……我不能放弃。”
路辰彬曾以为他的摇滚精神是永不妥协，到头来发现一切只是笑话。
“所以我对程夜态度暧昧，连说句不喜欢都不敢，其实只是为了拿到他爸爸给的那笔钱。”
他把脸深深埋在手掌中，语气哽咽：“向远，你应该觉得我很可笑吧？”
向远默不作声地盯着路辰彬低垂的脑袋，猛然发现对方茂密的头发间，竟然已经生出不少白发。
当年那个甩着长发、意气风发的鼓手，已经换了模样。
沉默半响，向远略带生气地开口：“路辰彬，缺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路辰彬抬起头，用发红的眼睛看着向远，摇头道：“我知道你有钱，又讲义气，但我不想欠别人钱。”
——尤其是不想欠你的。
“唉，你让我说什么好……”
见向远叹气，路辰彬开口道：“小远，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喜欢男的吧？”
向远点点头。
毕竟多年前，他的好友趴在KTV沙发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路辰彬为什么不是直男的场景，实在令人难忘。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向远怔住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一直担心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你放心，”路辰彬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轻笑一声，“我今天来不是向你表白的。只是这事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想告诉你。”
“其实在我没能拒绝程夜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资格了。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喜欢你。”
听到对方自贬的话，向远喉咙一阵发紧：“你别这么说……”
“好啦，你不用安慰我，”路辰彬故作轻松地说，“而且当我看到苏航还在你身边时，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向远连忙摇头解释：“我和苏航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之前在《八月狂想曲》剧组时，你和苏航明明就是一对吧？”
事到如今，向远没有再否认，懊恼地开口：“……有那么明显吗？”
原来不只是闻歆察觉到向远和苏航的恋情，就连路辰彬也发现了。
向远只得庆幸两人没谈多久就分手了，不然全国人民估计都看出来了……
“人人都说苏航热情、脾气好，见到谁都笑呵呵的，可他对我却很冷漠，眼神里充满敌意。”
提及往事，路辰彬的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当成情敌，所以才刻意提防我吧。”
“我本以为你们俩感情很好，没想到突然传出苏航和夏轻歌的恋情，又牵扯到叶明扬……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向远揉揉鼻尖，讪笑道：“呃，确实，关系有点复杂。不过我和苏航早就分开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在一起。”
“既然如此，你不妨考虑一下别人？”
见向远诧异地扬起眉毛，路辰彬又连忙补充：“别误会，我不是在劝你考虑我——我只是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你身边，让你幸福。”
其实向远并不是没考虑过，找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谈一场简单的恋爱。
可是当有人向他示好时，他却总是下意识地回避。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向远刚认识苏航的时候，才21岁。现在，他马上就要度过27岁的生日了。
这么多年，爱也好，恨也好，似乎都只围绕着苏航而产生。
和苏航在一起之前，向远不知道自己谈恋爱时是这副模样：会撒娇，会依赖，会渴望触碰，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心潮澎湃。
和苏航分手后，向远也很难想象自己会对其他人产生类似的感情。
但向远此刻不想再多做讨论，只是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咱们眼下还是先搞好事业吧！”
他冲着路辰彬俏皮地眨眨眼：“我看你这次上综艺效果很不错，三天两头上热搜，粉丝也涨了不少吧？说不定以后在娱乐圈，还要请路老师多带带我呢。”
*
向远送走路辰彬时，已近凌晨五点。
他不知道，黑夜里有一双眼睛，看着路辰彬走出了酒店。
他更无法预料，四月初的决赛直播现场，程夜把麦克砸在舞台中央，当众宣布退赛。
不过那时的向远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事——他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中。
作者有话要说：
龙年第一更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