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48章 威尼斯狂欢节变奏曲

  对方的回答正中乔斯忱下怀,他此刻无比渴望、迫切见到池暂,想知道对方手掌的刀伤是否要紧,想告诉对方自己一切平安。

  他于是不再纠结费秩的立场,费秩说要带他去找池暂,这就够了。

  迈步紧追费秩,乔斯忱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不踉跄,生怕迟一分晚一秒对方就会反悔。

  成功躲开几组巡逻,费秩带他来到一处嵌入石壁的恢弘神龛前。龛中摆放着一座齐人高的天使雕像,刀法隽永而刻画入微,发丝衣褶都分明,于灯光下投映错综阴影,与石膏表面剥落留下陈年斑驳交叠,为其覆上一层萧索。

  天使身后一双翅膀被利剑刺穿,注定难回天堂,却仍阖眸低首,十指交握,若在虔诚祈祷。

  费秩单膝跪地,熟练地找到塑像底台侧面某块松动的理石瓷砖,挪开,从那方隐蔽中空里摸出枪支、手雷以及一只医用药箱。

  打开药箱,取出一支预装有透明溶剂的注射器,看向乔斯忱:“我记得你的病历上没有标注阵痛和抗炎药过敏史。”

  “对。”

  手臂忽而一冰,费秩用碘伏为他简单消毒,接着将细针刺入静脉,缓缓注推:“这种药可以缓解红月的不适症。”

  针头拔出,创口被覆上一块止血贴,乔斯忱收回手臂:“谢谢。”

  费秩摆摆手,递给他一把枪:“会用吗?”

  “NK307,学过一点。”乔斯忱垂眸扫过那支十分眼熟的漆黑半自动手枪,想了想,补充道,“是罗旸教的。”

  费秩听后微怔:“是吗......”

  他记得清楚,自己第一次接触枪械就是在罗旸家,彼时两人游戏打到一半,罗旸听说他从没碰过真枪,顿时来了兴致,丢下游戏手柄把他拽到射击场,从仓库里精挑细选出一把较为轻巧的枪,冲他一挑眉:“NK307,小白必备,试试?”

  他至今记得当时对方脸上那抹得意又灿烂的笑容。

  可不等他再多追忆,耳麦中的警报声就将他拉回现实——

  “一级戒备状态启动,所有闸门将在60秒后关闭,重复,一级戒备状态启动,所有闸门将在60秒后关闭。”

  费秩眸光一沉,将枪与手雷别入腰间,提醒乔斯忱:“该走了。”

  全面封锁意味着将敌我同时困在这座地牢内,双方避无可避,只有你死我活,无异于把百般毒虫关入陶罐中相互残杀的养蛊。池霍渊视这座马场若珍宝,却仍下了这种指令,足见事态已然危如累卵。

  他没想到罗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周密的突袭,这无疑令撤离行动更加困难——一级戒备状态下,每个出入口的警卫都会加倍森严,强行冲关的成功率极低,但若滞留负一层内又会被战火纷飞包围,即便不参与交火也难免遭到波及,眼下正是进退维谷。

  恰行至一处岔口,费秩思忖片时后带乔斯忱踏入最左的过道,这条路通往教堂,那是整座马场中唯一的“净土”——池霍渊不屑地狱天堂那一套,却对那座教堂情有独钟,他在那里为枉死的祭品举行葬礼,请牧师在教堂为他们祝祷入殓。

  但这并非追思亡魂的仁慈之举,相反,这是池霍渊所有狠毒手段中最卑劣的一个:起初许多人不堪承受马场的痛苦折磨,自杀是这里最寻常的事,不久后,池霍渊便命人修建了墓园与教堂,并宣布只有因献祭而死的祭品可以得到安葬,而那些擅自终结生命的背叛者则会被扔下悬崖,曝尸荒野,在死后仍要受尽灵魂酷刑。

  被困在这里的祭品没有一人不渴望以死换得解脱,可如今就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死亡不再是解脱,自杀的人下地狱,堕入更加无边的黑暗与残忍折磨,唯有吞声饮泣,等待铡刀在某次献祭的极致痛楚中落下才终能得以安息。

  这一招很奏效,祭品不敢再轻易赴死,这座教堂也因此成了池霍渊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假使说督山马场是池霍渊迷恋的病态博物馆,那教堂就是玻璃展柜中最珍贵的那件艺术品。他禁止在教堂里开枪、厮杀,不允许任何血腥黑暗玷污他最完美的作品。

  除却牧师与抬棺者,几乎不会有活人出现在教堂,如果能成功转移到那里,乔斯忱就可以暂时安全,至于找池暂——乔斯忱也得先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费秩深吸一口气,拿出从黑袍者那里要来的蓝牙对讲,让乔斯忱戴上。

  乔斯忱依言照做,耳边随即响起掺杂微弱电流音的起伏人声——

  “北翼A区,马匹数量27,没有遗失。”

  “北翼B区,马匹数量33,没有遗失。”

  “南翼D区,有一匹马趁乱潜逃,已锁定目标,申请击毙。”

  “批准。”

  话音甫出,便听耳机中传来一声枪鸣,乔斯忱身形骤僵,然而不及多想就被费秩一把拽住继续向前。

  “他们在清点被关在马场里的祭品。”费秩边警惕着四周边快速解释,“叛逃在这里是死罪,等指挥中心发现你不见了,就会向所有警卫下达通缉令。虽然有我在,但这里不是每个人都会听我的命令,你随时可能有危险,所以——”

  他步伐稍顿,回身凝向乔斯忱:“如果你还想见到池暂的话,就专心一点。”

  乔斯忱下意识攥紧手中枪,点点头:“好。”

  “距离闸门关闭还有50秒。”指挥中心持续播报。

  步调再度加快,于厚重地毯上敲出急促闷响,对讲线路中仍陆续传出各区的清算情况,乔斯忱却不敢再有丝毫分心。

  诚如费秩所言,很快指挥中心就察觉了他的失踪,下令全域搜捕。

  许是高度紧张,许是太久没有过这样剧烈的运动,又许是红月余效还未褪尽,乔斯忱心脏如擂鼓狂跳不止,逐渐与隔墙透出的枪炮轰鸣融为一体。

  负一层仿若一座靡丽迷宫,每条走廊从宽窄到室内装潢皆如出一辙,同样织有月桂花环与勋章图案的真丝红毯,同样没有号码牌的酸枝木门,同样绘有繁复暗纹的绛绸壁布,触目一派驳红。

  长廊入口左右各伫立一根石膏罗马柱,犹如蟒蛇的尖牙,欲将过往人们吞入血盆大口。

  他随费秩在回廊里辗转,只能从侧壁不断变化的装饰油画确认他们正在向迷宫深处移动,而非鬼打墙。

  枪炮声在四面八方炸开,但他们始终没有正面遇上激烈搏杀,或许是费秩有意避开了交战区域。

  奔至走廊尽头,乔斯忱跟在费秩身后正欲沿拐角右转,却不想刚迈出半步就被费秩倏地按住肩膀拦了回去。

  “有人。”只听费秩压低声音道。

  果然,话音未落,就见视野边缘的地毯上投着两个端枪的人影,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乔斯忱呼吸一滞。

  费秩示意他后退,不料刚转身便看到他们来时那条走廊尽头也经过一队巡逻警卫,大约七、八人,所幸对方似乎正在追击什么目标,暂时没有发现他们。

  此刻腹背受敌,向前尚有一线生机,若对上身后的巡逻队定然寡不敌众、必死无疑。

  费秩大概也是这样考虑,后撤一步,将枪抵在他后腰:“不要出声。”

  枪口与皮肤间仅隔一层薄薄衬衫,冰冷金属贴上的片霎乔斯忱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开始配合演戏。

  两人一前一后从转角走出,与长廊中两名持枪警卫迎面,俨然押解逃犯的模样。

  长廊上横陈着数具尸体,墙壁、吊灯上沾满血迹,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战。

  见有异动,对面警卫当即端枪瞄准他们:“什么人!”

  费秩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让开。”

  看清来人,警卫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但仍未收枪,只是将枪头稍移,齐齐指向乔斯忱——被通缉的叛逃祭品。

  “费总。”其中一人沉声开口,“按规定您应该就地把他击毙。”

  直至这时,乔斯忱终于了解费秩那句“这里不是每个人都会听我的命令”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都对费秩俯首称臣,但与方才黑袍者的言听计从不同,眼前二人对费秩更多的是忌惮,轻易不敢开罪,可一旦费秩的指令与指挥中心冲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忠于后者。

  “距离闸门关闭还有40秒。”

  “情况有变。”费秩停下脚步,面色从容,看不出分毫破绽。

  警卫有些迟疑:“我们没有接到通知。”

  费秩眯起眼睛,加重语气:“让、开。”

  警卫见状举棋不定,一方面不能违抗指挥中心的命令,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阻拦真会耽误什么重要行动,半晌,他与身边同事低声交谈几句后转向费秩:“抱歉费总,请等我们和指挥中心确认一下。”

  费秩轻嗤一声,好似勉强同意,然而就在对方手触耳麦刚要接通对讲的刹那,乔斯忱感到身后枪口撤走,下一秒,一枚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正中那名警卫的颈动脉,鲜血喷溅。

  不等旁边瞠目的另一个警卫反应,费秩抬手又是一枪,直穿透那人胸膛。

  危机方除,却来不及片刻喘息——枪声惊动了附近的巡逻,很快便听见一阵杂沓脚步声愈响愈近。

  “距离闸门关闭还有30秒。”

  “快走!”费秩面色一凛,拉起他飞奔。

  不知哪里又开始新一轮交火,接连几发炮弹爆破,轰响震耳欲聋,撼动整条走廊都随之颤栗。尚未干涸的血渍粘覆在水晶吊灯表面,令灯芒蒙上一层猩红,摇曳光影投在墙壁,恍如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疾步如风,带动衬衫猎猎作响,汗水打湿额间碎发,滴落眼中,沁得视野些许模糊。

  “距离闸门关闭还有20秒。”

  费秩突然急刹,推开手边一扇酸枝木门,带他闪进去。门后一片漆暗,待走入才发觉这里并不是想象中的酒店房间,而是一条隐秘通道,正对面同样有一扇门,穿过通道便是另一条全新走廊。

  步入新走廊,右侧仍是曲折迷宫,左边尽头赫然出现一段阶梯,不知通往何处。

  “左边!”费秩喊道,乔斯忱立即拔足跟上。

  就在这时,身后再度响起密集脚步声——本以为刚刚的金蝉脱壳已将巡逻警卫甩掉,殊不知对方早就预判到他们的行动轨迹,竟分两路来包抄!

  “距离闸门关闭还有10秒。”

  追兵从拐角逼入走廊,依稀能听到背后络绎为机枪上膛的“咔哒”金属音。

  “9。”

  身旁的费秩也眉头紧锁,边跑边更换弹匣准备应战,转身的一瞬却陡然顿住,像是遇到什么始料未及的状况。

  “8。”

  乔斯忱连忙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那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并非巡逻警卫,而为首的领队也不是别人,正是罗旸!

  对视的一霎,罗旸脸上闪过错愕,指扣扳机的动作一僵,但仅仅眨眼功夫就明白过来眼前情形。

  猝然,迷宫方向又闯出黑压压一群持械者,众人的心骤地高悬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追兵。

  罗旸与费秩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立刻心照不宣,带着某种走散多年却从未遗失的默契。

  “火力掩护他们!”罗旸吼着,冲身后众人打了个进攻的手势。

  “是!”

  保镖们领命,速即调转枪头,返身迎上那群朝他们冲杀而来的巡逻警卫,走廊里顿时陷入枪林弹雨。

  乔斯忱跑在前,费秩紧随其后时刻关注着周遭情势,时不时朝追兵方向补上几枪,枪枪致命。

  “5。”

  乔斯忱拼命喘息,试图以此平复过速的心跳,可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吸到的空气愈发稀薄。

  “4。”

  耳边略过飒瑟风响,体力已消耗至接近极限,腿像灌了铅似的酸沉,仅凭惯性在强撑着迈前。

  “3。”

  “快跑,对面人太多,我们快撑不住了!”他听到罗旸冲这边喊。

  “2。”

  已经迫近石阶,费秩的步伐却带上几分犹豫。

  “1。”

  倒数结束,阶梯前的闸门开始缓缓下降,手臂被猛地一推,乔斯忱跌入门中,他茫然望向费秩,只见对方盯凝着数十米外接连倒下的保镖和逐渐落入下风的罗旸,攥枪的指节微微泛白。

  “沿台阶往上是教堂,是整座马场最安全的地方,”费秩回过头,沉声对他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教堂——你想再见到池暂就得先活下去。”

  闸门落至近半,廊中景象一寸寸切出视线,乔斯忱深知时间紧迫,于是咽下心中疑问,迅速答允。

  费秩一颔首,转身投回战场。

  看到费秩去而复返,罗旸惊诧一瞬,随后满脸震怒,嗓子都破了音:“你他妈快回去!”

  费秩却仿佛充耳不闻,任由身后闸门彻底闭合,卫兵们顾忌他的身份不敢朝他射击,但交战场面激烈混乱,子弹纵横交错如同一张火网,待赶到罗旸身边,他左肩已被子弹贯穿一枚血洞。

  恰时机枪中最后一颗子弹打完,罗旸趁掏备用弹匣的功夫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

  费秩端枪开火,掩护他替换弹匣,闻言勾了勾唇刚要作答,不料抬眸的瞬间瞳孔骤缩:“小心——”尚未启齿的话被堵回,他无暇再思考,霍然腾身扑向罗旸。

  罗旸猝不及防地被抱住向一旁摔去,几乎同时,耳边传来一道子弹嵌入皮肉的锐响,紧接着便听到费秩一声闷哼,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前人。

  费秩捂住胸口,竭力与他对望,但眸光却不受控制地渐渐失焦,须臾,缓缓贴着他身侧滑落,好似被抽干力气,仰面躺倒在地。

  “二少您还好吗!”有保镖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状况,急忙询问。

  罗旸却顾不上搭理,张皇失措地爬起:“费秩!”

  身前人张了张口,像是有话要讲,喉咙却嘶哑着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

  忽而,撑地的指尖触上一汩温热,浓稠的、流动的,他跪在费秩身边,怔怔翻过手,凝着满掌鲜血,大脑一片空白。

  “啪嗒”一声,弹匣掉落在地,不知什么时候松的力。

  “旸旸......”费秩艰难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下巴。

  罗旸眼角通红,不断重复:“我在,我在......”

  蓦地,身后枪声再一次密集起来,似有更多人加入混战,两人齐齐望去,只见又一批巡逻警卫赶到,双方寡众悬殊,仅剩的数名保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防线转眼就被击溃。

  眼看追兵直直向他们这边碾来。

  “手雷......”费秩哑声道。

  罗旸随即会意,伸手摸向他腰间,掏出手雷,拔掉拉环,向追兵扔去。

  手雷被掷出的刹那,费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死死护住。

  下一秒,榴弹爆炸发出震撼轰鸣,登时地拆天崩,尘烟袭涌,顷刻间吞没一切光亮与声响。

  由于距离爆破点过近,两人亦被强烈余波掀起,片刻后重重跌回毯上。

  硝烟依旧弥漫,世界在一片灰茫中归于悄寂,许是爆炸声造成了听力损伤,又许是身前人奄奄一息,声如游丝,许久,他才从落入耳中的微弱嗓音中分辨出对方的话语——

  “不要恨我,也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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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太会写动作戏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