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37章 A大调第9小提琴奏鸣曲

  朦胧中,无数前尘旧事纷沓入梦:童年时代的筒子楼、乔晚山哼唱的摇篮曲、康桥大学里随风摇曳的金柳,唐译林在书信中为他誊抄的诗句......仿佛静帧电影将一幕幕往昔浮呈眼前。

  斑驳泛黄的画面切至末张,四周也随之转暗,好似结束放映后灯火熄灭的影厅,愈昏愈沉,直至堕入漆黑。回身一片空茫,抬头难觅光亮,一如从前许多绝望时刻。

  忽而,远处依稀泛起一线微光,似金属细环反射的星亮,又恍似无尽夜幕中一弯清皎弦月遥遥悬挂,不若北极星可以指引方向,却已是乔斯忱能够追随的唯一希望。

  他于是寻着月光走去,起初是试探般的小步摸索,奈何月亮实在迢迢,无论走了多久似乎都永远遥不可及。

  乔斯忱逐渐紧张起来,生怕这最后一抹光芒将随时消逝,不由加快了步伐。从缓行到小跑、再至狂奔,不知在无边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多久,终于视野复明,重见天光。

  猛地睁开眼睛,入帘是一方温馨宽敞的房间:鹅黄色墙壁、布艺沙发、柔软薄被,梨木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束纯白康乃馨,散发出浅淡香气,若非看到身旁正在运行的精密医疗仪器,甚至很难分辨出自己正置身病房。

  “乔老师你可算醒了!”听到动静,杵在一旁靠墙打盹的罗旸立刻从瞌睡中精神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来回打量着床上人,在确认乔斯忱一切安好后,长松了口气。

  罗旸拿起桌上的红外体温计凑近他耳侧扫了一下,随着体温计发出“滴”的轻响,屏幕上显示出“36.2°C”的字样,罗旸扫了一眼,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不知给谁发消息。

  出于礼貌,乔斯忱偏头移开视线,避免余光瞥到对方的聊天内容。不料这一动作落入罗旸眼中却被曲解为张望寻人,只见他脸色忧闷几分,叹了口气:“别找了,池暂回家了。”

  乔斯忱抿了抿唇——他并未想要找人,事实上,在玻璃片划破手腕的刹那,他就已经认定自己将在寥寂中走向死亡,无人在意、无人搭救,如同重返海洋角落的孤岛终将被世人遗忘,四面海水凝结成冰,再没有飞鸟渡船光临。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下,更没想到“池暂”这个名字竟有落耳生风的力量,仿若鸥雀振翅时的一瞬轻扇,悄然无声,却足以击碎坚冰、掀卷云浪。

  片刻之后,回温的海水又开始流动起来。

  乔斯忱自诩不是唯物主义者,但此刻他却无比坚信“人死如灯灭”的说法——人一旦死亡便是彻底消逝、一了百了。活着也许会有万千痛苦,但至少尚有余息牵成一条风筝引线令他不至无牵无挂、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庆幸自己没能轻易死去,还可以再多看几眼世事风光,幸运的话,还能再见一面池暂。

  “唉,不过乔老师你也不用太失望,我敢发誓,你绝对不会想看到池暂刚才发疯的样子的。”罗旸边说边缩了缩脖子,上午的场景依然令他心有余悸。

  池暂在医院楼道里魂不守舍的样子历历在目,印象里向来从容自持的人褪下一身骄傲,掩面靠坐在长椅一角,意志被焦虑、后悔、愤恨裹挟淹没,身形止不住颤抖。

  眼前“手术中”的指示灯迟迟未有熄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池暂也随之一步步陷入绝望的深渊。

  未知的恐惧好似百蚁噬骨蔓延侵蚀,仅能凭残存的理智抑制冲动,冷静命悬一线,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终于,在乔斯忱被推入抢救室近一个小时后,理智的绳索宣告绷断,池暂挣开保安钳制,冲进院长办公室大门,一掌将沉重的椿木长桌拍得震颤连连,表情几乎失控,扬声威胁对方“如果不能把人救回来,我就让你这整座医院给他陪葬”。蛮横无理、风度全无。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罗旸从未见过对方如今天这般失态,也是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乔斯忱在对方心中的重量。

  好在池暂没疯多久便在接到一通电话后打道回府,可一想到那通电话的内容,他又止不住发愁起来,凭他对池暂的了解,对方在眼下关头决定回家,显然不会是为了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也许是质问,也许是采用其他更加激烈的手段,总之不可能风平浪静。

  听到罗旸的描述,乔斯忱些许茫然:池暂似乎永远不疾不徐、游刃有余,怎么会突然失控呢?因为担心自己吗?这个念头甫一冒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也许池暂的确是担心自己的,可这份担心里有几分同情怜悯,几分尚未玩腻,又有几分零光片羽的爱意?他不得而知。

  思绪浮荡,他无端回忆起许多与池暂有关的片段:春日音乐会上的初遇、脊背上消退又添的鞭痕、花园里幻梦一般的华尔兹舞、枯萎郁金香饰演的蜡烛、昏迷前无意瞥见的戒指......画面交错更迭,最后定格在方才昏睡时的那场梦境。

  梦中那弯引渡他走出黑暗的月亮再度浮现眼前,轮廓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具象成一枚素淡的银色指环,怔愣片刻,乔斯忱连忙望向自己的左手,发现无名指上静静缀着一抹亮色。

  悬在半空的心堪堪落地,既庆幸又纠结,庆幸于这枚戒指是可以目睹触碰的真实存在,而非又一桩易碎好梦,但细思忖之,又发觉戒指承载的情意太深重,他实在难以负担。遑论以后,即便此刻,他好似已经能感到那枚细环如若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左手发沉,沉到抬不起来。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牵掣住自己的并非戒指,而是扣在腕间的手铐。

  金属镣铐一端锁住手腕,另一端系在床侧扶杆上,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拷链的短短几厘米中,目光落在沿拷环弧度镌刻的一行凹字,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屿台总署”。

  一阵寒意瞬间攀蔓而上,乔斯忱在原地久久震悚,身形僵滞,只余睫毛随越发急促的呼吸心跳轻轻颤动。

  罗旸顺他的视线瞥向手铐,又叹了口气,解释道:“当时情况太紧急,夏普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意识不清了,来不及再做安排,只好先叫救护车了。现在警署和医院都是联网的,你刚被送进抢救室,那边警察就收到消息了。”

  语罢,罗旸用眼神指了指门外,乔斯忱于是抬头望去,果然透过门上的窄玻璃看到两名身穿警署制服的人守在门口。

  似是听到动静,两名警察同时转身望进来,见乔斯忱已经苏醒,于是推门而入。

  走到床边,两人按流程向他们出示了警官证:“乔先生,我们是屿台总署的探员,您涉嫌‘凇柚庄园枪击案’,麻烦跟随我们回去接受配合调查。”

  乔斯忱凝着那方镶嵌金色徽章的证件,有些不知所措。

  罗旸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到时候照实说就可以,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趁其中一位探员俯身解手铐的档口,他又不露声色地挪到另一位警官身边,给对方递了支烟,耳语叮嘱道,“老严,这是我朋友,待会你多照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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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实在十分忙碌,所以可能写得比较慢,先和在追更的鱼鱼们说一声不好意思!

  好消息是故事线已经基本顺清啦,只等着落笔敲字,会争取尽快写出来的~

  最后非常非常感谢鱼鱼们的评论互动,每一条都会拿出来反复观看,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