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追问之下，乔斯忱才终于承认自己患有植物神经功能紊乱。
起初听到这个名字，池暂还忐忑了半天，直到咨询过专业医生，确认不是非常严重的疾病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根据医生的说法，植物神经紊乱偶尔会导致心悸、失眠以及全身疼痛等症状，不过只要按时用药，并保持身心放松，就可以逐渐恢复。
池暂闻言，难得有觉悟地进行了一番深刻反省，回想起自己那些与令人“身心放松”背道而驰的行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过，每位患者的情况都存在差异，我不能轻易下结论，如果方便的话，池先生，您最好把人带来呈安医院当面问诊一下。”姜晞建议道。
于是，便有了方才的一幕。
乔斯忱跟随姜晞进入诊室，池暂和罗旸在门外站岗等候。
“暂，你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罗旸烟瘾又犯了，碍于医院规定，只好放在鼻尖闻一闻，望梅止渴。
“嗯，食物中毒。”
“啊？你吃什么了？”罗旸疑惑。
池暂背靠墙壁，鞋尖轻敲地面：“今天池妍的咖啡馆开业，非要我去捧场。”
“怪不得，你姐的手艺确实......”罗旸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没想到还真有冤大头愿意给她投资。”
池暂动作一顿，语气不甚明朗：“我爸投的。”
话音落地，楼道陷入一阵静默，分明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若放在以往，调侃两句便过去了，但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两人明里暗里查到不少线索，而每一条草蛇灰线背后，都无一例外地出现了池霍渊的影子。
半晌，罗旸开口打破了沉寂：“昨天我的人查到，在乔晚山工伤身亡之后不久，乔斯忱就加入了一个慈善项目，被资助去英国留学了，你猜那个项目的发起人是谁？”
“我爸。”
“没错。”罗旸点点头，“不仅如此，那个项目是针对父母意外亡故的贫困未成年学生设立的，而被资助名单上将近三分之一的小孩，他们的家人都有在督山马场工作的经历。
“按理来说，接受这种正规慈善项目的资助是会签合同的，不过，这么重要的证据，要不然就是已经被销毁了，要不然就是被你爸藏在某个绝密角落，我实在鞭长莫及啊。”
池暂摩挲着指腹的琴茧，沉声道：“我拿到那些合同了。”
“靠，你从哪偷的？”罗旸睁大眼睛，抬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疯了吧你，要是被你爸知道，他会杀了你的！”
“前几天保姆来送衣服，合同就夹在一件外套里。”池暂顿了顿，补充道，“应该是我妈从书房保险柜拿出来的。”
“江阿姨？”这个回答显然出乎罗旸的意料。
池暂垂眼，鸦翅般长睫扫下一弧阴影，遮住眸中情绪：“嗯。”
罗旸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诊室的门从里面拉开，乔斯忱结束了问诊，向外走来。
对话于是被迫终止。
告别医生，三人坐电梯下到停车层，池暂拍了拍罗旸的肩：“等我一下，我搭你们的车走。”
“大忙人池首席又要回学校排练啊。”罗旸打趣他，“怎么，你没开车吗？”
“开了。”说话间，经过一辆银灰色轿车，池暂站定，掏出电子钥匙，解锁，打开副驾驶的门，从座椅上拎出一个蒂芙尼蓝色的纸袋，随后关门锁车，“我只是想和乔老师多待一会。”语罢，还不忘冲乔斯忱眨了眨眼睛。
乔斯忱一僵，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凭借记忆，兀自往罗旸那辆迈巴赫的方向加快脚步。
罗旸被落下几步，正好与池暂并肩，忍不住感慨：“几天不见，小池少爷花言巧语的水平又见长啊。”
池暂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我在来医院的路上被人跟踪，那辆车暂时不能开了。”
罗旸登时警惕起来：“跟踪你的是谁？你爸的人？”
池暂摇头：“还没查到。”
离车位还有十米左右，罗旸按下开锁键，乔斯忱已经等在车边，他本想同来时一样坐副驾驶，但毫不意外地被池暂邀请到了后座，并排度过接下来的半小时时光。
池暂放下座位中间的扶手箱，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方纸盒，打开，摆到桌面上。
乔斯忱用余光瞄过，发现是四枚造型精致的泡芙。
罗旸往碟机里塞了张爵士CD，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浓郁的奶油香气，不由回过头来：“暂，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甜品了？”
“池妍开业活动送的伴手礼。”
“哦......”罗旸回忆起被鱼腥草拿铁支配的恐惧，缩了缩脖子，“表面看起来好正常啊，这回你姐肯定是把玄机藏在馅里了。”
池暂拆开一张消毒湿巾，帮乔斯忱擦了擦手，挑了一只焦糖海盐味的递给他：“乔老师尝尝？”
待乔斯忱接过，才抽空回了罗旸一句：“甜点师是池妍从法国高价请来的。”
言下之意：没毒。
“我说呢。”罗旸恍然，边聊着，脚下还不忘轻踩刹车，把碾过减速带的震感降到最低，直至从地库开出，驶入主干道，才松开方向盘，朝后排伸来一只手，“让我也尝尝呗。”
池暂“啪”地拍开他的魔爪：“专心开车。”
“行吧。”罗旸耸了耸肩，“那给我留一个，要草莓味的。”
“知道了。”
车内安静须臾，只听得齿尖咬破酥皮的细响和轻啜奶油的声音。
“说起来，乔老师，你和费秩哥很熟吗？”罗旸的嘴巴不能闲着，由于吃不到泡芙，只好转为叨叨，“那天在凇柚庄园，他看起来很关心你嘛。”
乔斯忱闻言动作一滞，没料到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他和费秩只是普通的心理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平日除诊疗外没有任何联络，见面交流也往往保持在礼貌而不失分寸的距离，至于那天费秩在梳妆室异样的暧昧表现，他自己也没有弄明白。
思考几秒后，乔斯忱如实回答：“还好。”
“这样啊，不过也是，费秩哥平时对谁都挺照顾——”
话音戛然而止，罗旸一抬头，正巧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池暂阴沉的脸，根据自己丰富的阅人经验，他发现对方这副表情完全符合小情侣间吃醋的所有特征。
不过一转念，又很快否决的自己的想法。他从小和池暂混在一起，对方的游刃有余和冷心薄情他是见识过的：感兴趣便据为己有，厌倦了就随手丢弃，任何人都不可能牵动他丝毫情绪，只有他伤别人心的份。
所以，“吃醋”二字显然不会出现在池暂的字典里。
罗旸撇了撇嘴，猜测对方脸色不佳大概是因为还没从食物中毒里缓过来。
这么想着，他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喋喋：“乔老师你为什么不继续在费秩哥那治疗了啊，我听医学院的同学说他水平超牛的，而且就在屿大校园里，比呈安医院可方便多了。”
乔斯忱还没能开口作答，就被池暂塞了一只泡芙，堵住了嘴。
“这个草莓味的看起来也不错，乔老师试一试？”
被无情夺食的罗旸猛地回头：“池暂你几个意思！”
池暂置若罔闻，只是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几度，冻得罗旸火发到一半就咽了回去，敢怒不敢言。
“乔老师，你这里沾了一点奶油。”再开口时，池暂已经恢复了往日散漫从容，眼尾带着点笑意，指了指乔斯忱的嘴角。
为了避免被池暂抓住话柄调戏，乔斯忱吃得格外谨慎，但没想到还是失策了。
附赠在礼袋中的湿巾刚刚被池暂用掉了，乔斯忱环顾四周，没有找到纸巾盒，犹豫片刻，微微张唇，用舌尖在对方所指的位置轻舔了一下。
似乎并没有碰到奶油，也许是只沾到很薄一层、触觉不足以分辨的缘故，他于是抬头向池暂确认：“还有吗？”
被舌尖舔过的嘴角泛着一星水光，池暂视线流连，佯装仔细地找寻半晌那抹本就不存在的奶油，挑了挑眉：“嗯，没有了。”
不幸围观了全程的罗旸目瞪口呆：“......”
现在他可以确定，池暂是真的还没从中毒的后劲里走出来，搞不好中的还是迷魂毒。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吐槽，放在音箱上的手机就响了。
恰好行至一处红灯，他扫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带上蓝牙耳机，接通：“喂。”
对面不知说了些什么，罗旸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十秒后，电话挂断，他立刻回身看向后排：“出事了。”
池暂在他接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目光凝重了几分：“怎么了？”
“刚收到消息，警方已经开始全城通缉文学大会枪击案的嫌疑人了。”
池暂一怔，一阵不祥的预感侵上心头，之前的种种疑团仿佛在这一刻云拨雾散，只不过，背后所掩藏的阴谋更加令人难以直视。
喉结滑动一下，他问：“嫌疑人是谁？”
罗旸深吸一口气，答：“是乔斯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