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34章 降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受气温限制,冬季灌溉时间非常严格,正午十二点的钟声一敲,街侧榕树下的自动洒水器就停止了工作。水雾消失,阳光照映下的彩虹也随之湮灭,最后一捧水花溅坠,零落一段微响,撞入耳畔仿似好梦碎裂的声音。

  乔斯忱被“嫌疑人”三字砸得一阵晕眩,脑海蓦然干涸成茫茫空白,第一反应不是震惊、气愤和恐惧,只是长久地怔懵在原地。

  枪击案、嫌疑犯、通缉令,这些词汇对于一直浸洽在学术科研与极简单人际关系的乔斯忱来说,实在很遥远陌生,只偶尔在社会新闻板块浏览到,但从未想过会有一天降临到自己身上。

  就像一株生长于无人之境的月见草,只在偶或吹来的晚风中听过片许关于人类的传闻,笃信自己将于旷野度过平静一生,却不料再睁开眼时,已经被人类折断花枝,揣进口袋,带入一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

  手背覆上一抹温度,是身侧人用指腹轻轻抚过:“乔老师,别担心。”

  池暂语气温柔,神色却未减凝重——

  警方之所以会锁定乔斯忱,理由并不难猜:枪击发生时,参会名单上所有的嘉宾都坐在晚宴现场,有充分的无罪证明,除了三个人——唐纳修、陶家明和乔斯忱,而前两者由于个人原因未能出席大会,嫌疑就很自然地落到了无故失踪的乔斯忱身上。

  其实,缺席晚宴的原本还应该有池暂——他之前也拿到了邀请函,然而后来情势有变,在得知池霍渊会对乔斯忱下手后,他临时设计了一出替身戏码,自己也参演其中,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要求主办方将自己的名字从名单上抹除。

  “可下通缉令总得讲事实证据的吧,警方查一下监控就知道乔老师当时在梳妆室里,根本没可能开枪。”罗旸抬手关掉扰人思路的音乐,皱眉琢磨,“再说,当时没在宴会厅的人那么多,保安、厨师、服务生,还有费......”

  话音突然卡了壳,往常三句不离的名字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生涩——直到现在,他仍无法相信当晚在天台上看到的一切。

  那个自己一口一个“费秩哥”喊着、从小到大都对他照顾有加的人,竟然当着他的面杀人了,动作之娴熟利落、表情之冷血与自己记忆中简直判若云泥,况且,不论出于什么缘由,主动为之也好,被命令胁迫也罢,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他可以肯定对方那一枪背后还藏有更多深不可测的隐情。

  他一直试图淡化这个念头,可每每提起,依然如鲠在喉。

  池暂眯起眼睛:“你觉得警方能拿到真正的监控录像吗?”

  几乎在语罢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忽而被攥紧,是那种无意识的抓握,力道不重,带着轻微颤抖,仿佛跌坠深海的人在奄奄一息中艰难伸手、拢掌,并不在意抓住的是救命绳索抑或水草浮萍,至少有物可依,不再是两手空空。

  池暂于是缓缓回握住对方。

  车中再度陷入沉默,两人显然都听出了池暂的言外之意:凇柚庄园,甚至整座督山都是池家的私有物,更准确地说,都受到池霍渊的控制支配,其中当然也包括那晚的监控录像。

  交与不交、交出怎样的版本,真实的、合成的,还是剪辑过的,权利都掌握在池霍渊手中,每一种定夺都通往不同结局,只是对方选择了其中一个,将情形推向了如今地步。

  但池暂想不明白,如若真想置乔斯忱于死地,池霍渊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轻易办到,可对方偏偏走上了最迂回的一条,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半晌,池暂抬眸,从后视镜中看向罗旸:“能借用你家的安全屋吗?”

  罗家是做黑道生意的,底下常有杀手背了命案需要潜渡出境,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前难免得先找个中转站落脚,因此在屿台布置了好几处安全屋。安全屋的位置、密码和安保人员会不定期更换,具体信息属于高度机密,只有家族成员和极少数高层知道。

  罗旸与他对视一眼,余光仍警惕着四周的状况:“放心,已经在往最近的一处开了。”

  保险起见,在行径一条穿山隧道时,他们和接命赶来的手下换了辆车,十五分钟后,顺利抵达位于北部的一栋公寓。

  公寓临街而建,坐落在弥漫法式风情的商业步行区,与灰纹石砖路、铁艺阳台花架,以及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橱窗融为一体,显得温馨慵懒,令人很难把它和藏匿亡命之徒的处所联系到一起,堪称隐蔽。

  确认没有人跟踪后,罗旸输入厅门密码,带他们进入楼中。

  公寓只有六层,因而并未安装电梯,木质楼梯年岁陈久,轻踏便会吱呀作响,伴和皮鞋敲踩地毯的闷音,逐渐与乔斯忱不安的心跳声重叠、共振。

  仅有一墙之隔,却仿似竖立一道结界,任外面喧闹繁华,楼内始终冷清沉寂。

  楼梯间的玻璃窗斜开着,街道人流熙攘,擦肩时拂起驳杂沙龙香,从窗缝飘入,成了这里与外界的唯一联络。

  安全屋在四层,除却防盗门上的视网膜锁,看起来只是很寻常的两室一厅,房间布置简约,一尘不染,大概是有人定时打扫,樱桃木餐桌上的花瓶里浸着一束满天星,角落钢琴凳上摊开一册乐谱,处处流露出居住痕迹,但只有知情人清楚,这些不过都是精心设计、营造出的假象。

  “乔老师,房间的东西都可以用,只有一条,不能随意外出。”罗旸倚着门框,交代道,“保镖就住在隔壁房间,叫夏普,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用茶几上的内线座机拨‘1’就行。”

  直至此刻,乔斯忱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自己被通缉了,警方掌握的证据虚假但确凿,令他百口莫辩、无处可逃,只能躲在这一方天地中,于池暂羽下求乞片刻安全。

  而从方才车内的对话中,他隐约感觉到整件事都与池家的某位掌权者休戚相关,是池暂的哥哥、父亲还是其他长辈?

  没来由地,他忽而联想起十三岁那年,自己签下的接受留学资助合同上的那个名字。

  “池霍渊。”无意识地开口,将脑中所想泄露出来。

  闻声,站在门边的两个人骤而转过头来,似是有些诧异。

  但话已出口,再没有撤回的余地,乔斯忱深吸一口气,决定借此机会问出那个一直萦绕心头的问题:“池霍渊是谁?”

  罗旸脸上的错愕尚未褪尽,看看乔斯忱,又看看池暂。

  而池暂已然收敛了情绪,须臾静默后,只听他淡声答道:“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