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32章 第三号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

  转眼两个星期过去,已至十二月中旬。

  期末季如火如荼,但乔斯忱因为请辞了文学院讲师一职,所以眼下不需要监考阅卷、制订下学期的教学计划,同时,科研项目和博士论文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这大概是他自回国以来最清闲的一段日子。

  这两周里,在池暂的要求下,乔斯忱几乎没离开过屿大校园,唯一一次出行,是在罗旸的陪同下去了趟机场——

  枪击事件发生后,国际文学大会被迫提前终止,原本被安排在第二天做学术分享的几位文学泰斗也因此没能露面,其中就包括乔斯忱最想见到的作家——让·勒诺——他的偶像,以及论文研究对象。

  池暂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竟在让·勒诺先生登上回法国的飞机的前一刻,成功联系到、说服对方改签了下一趟航班,并同意在贵宾候机室接受乔斯忱的临时采访。

  乔斯忱的论文得以进展顺利,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次见面。

  不过,最近池暂本人却似乎很忙,很少来打扰他,只偶尔在午休或傍晚时分到教职工宿舍来蹭一顿简餐,美其名曰“家里保姆送的饭太难吃,还是乔老师的手艺比较好”,可每每又被艰难咽下那些清汤寡水时一闪而过的皱眉出卖。

  池暂也不白吃饭,总会随手带些礼物,有时是一本绝版旧书,有时是一束花或一盒空运来的新鲜草莓。

  乔斯忱深觉自己又一次被池暂拿捏得彻底。若对方像从前那样动辄送些名贵的西装手表,他虽然无法拒收,但定会收进箱底、永久雪藏,但花草书籍不同,一则确称自己心意,二则如果连这点薄物都推辞,实在显得有些矫情。

  一束花换一餐饭,勉强算得上是等价交换,乔斯忱这样安慰自己,尽管和池暂这种惯于烧杀抢掠的疯子谈等价交换听起来十分荒唐。

  乔斯忱清楚,这种奇妙的平衡不过是又一次短暂好梦,是池暂施舍给自己的片刻温柔,只是由于时间有限,不得不从倾情放送改为按揭支付,一顿饭付一点,等到温柔耗尽,便又会恢复到原本的冷血模样。

  但纵使如此,在无数个瞬间里,乔斯忱还是义无反顾地沉陷其中,珍惜每一秒,同时又自相矛盾地希望对方每次可以少待一会、再少待一会。将好梦分割成许多份,这场温柔就能维持得再久一些。

  一无所有的人最无所畏惧,可一旦手中抓住些什么,就会变得患得患失。

  如今最令乔斯忱苦恼的就是枪击事件那天,在梳妆室里,池暂曾对他说过的两句话:“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以及“你该怎么报答我”。

  倘若真如对方所言,当天确有人想在宴会上杀掉自己,只是被池暂识破,并找了替身移花接木,那么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实在偿还不起。毕竟他只有一条命,却要还两份情——池暂和那个代自己死去的替身。

  从客观上无力清偿,从心理上也永远愧疚。

  不过,或许是忙忘了,或许是时机未到,池暂再没提起过那晚的事,仿佛那桩命案、那首安魂曲还有那支华尔兹舞都是自己臆想下的一场梦,实则并未发生过。

  但脖颈间那道尚未消退的淤青指痕替他否认了这个假设,每一次看到,乔斯忱都能清晰回忆起当时被池暂用力掐住咽喉的窒息感。

  在沉迷与不安中反复徘徊了许多天,直到在浏览网页时偶然瞥见校乐团圣诞音乐会的宣传海报,乔斯忱才认定对方大概是在忙着排练,还没来得及找自己讨要“报答”。

  他不知道这种平衡还能维持多久,也许到音乐会结束,也许更早或更晚,但总归会有尽头。

  尤其是在经历过那场诡异的枪击案后,他能够预感到有一场狂风暴雨即将降临,池暂对自己以保护为名义的禁足就是最好印证,但他不敢去深究,生怕被任何一个草率举动打破平衡、碾碎美梦。

  然而,即便他草木皆兵、蹑足屏息,那枚敲碎平静水面的石子还是到来了,不过并非来自池暂,而是缘由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

  在通话中,乔斯忱得知:年近六十五岁的唐译林几周前在家中风昏迷,被邻居发现后送到呈安医院抢救,直到前两天才醒来。唐译林没有直系亲属,医院经过查询,辗转联系到唐译林近来常去的督山墓园,又通过墓园负责人找到乔斯忱。

  医生告诉他,唐译林虽然已经脱离危险期,但是留下了后遗症,有些意识不清,此外,患者本身已是肺癌晚期,情况不容乐观,即便采取治疗,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一个月。

  几乎在挂掉电话的同时,乔斯忱就披上大衣,冲出房门,不料,刚走到屿大南门口,还没打到车,就接到了池暂的电话:“乔老师,你要去哪里?”

  乔斯忱因为一路小跑而喘着气:“呈、呈安医院,我必须去。”犹豫片刻后,又道,“求你。”除了偶尔被操干折磨到失神,发出几句无意识的讨饶外,他从没求过池暂。

  电话对面的背景有些嘈杂,隐约能听见些许滴鸣声,类似病房里心跳监测仪的音色,乔斯忱思忖一瞬,觉得可能是乐团在开始排练前调试乐器。

  池暂迟疑片刻,答应了:“好,你在原地等几分钟,我让罗旸送你。”

  *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迈巴赫驶入呈安医院VIP停车层,罗旸谨遵指示,一路开得格外平稳,甚至一改往日漂移入库的习惯,目不转睛地盯着倒车影像缓缓打轮,比去年考驾照的时候都小心。

  待车停稳,乔斯忱解开安全带,向罗旸点了点头:“谢谢,麻烦你了。”斟酌几秒后,补充道,“再见。”

  “多大点事。”罗旸笑了,跟着推门下车,绕到乔斯忱旁边,“不过呢乔老师,我的任务是全程陪在身边保护您,所以恐怕暂时还不能拜拜。”

  “好。”乔斯忱没有反对,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见到唐译林,其余的来不及计较。

  很快便有护士过来接待,领着他们往住院部走去,边走边叮嘱注意事项:“病人现在有些记忆错乱现象,可能会对时间、地点等问题产生混淆,但请您尽量不要反复纠正,以免对病人造成刺激。”

  “好的。”乔斯忱认真记下。

  走到住院部四层某个房间的门口,乔斯忱在伸手推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罗旸。

  罗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在外面等,而后掏出烟盒,抽了支薄荷爆珠叼在嘴里,刚要按下打火机,就被护士拦住了:“抱歉先生,楼道里禁止吸烟。”

  “噢~”罗旸从善如流地放下打火机,单手撑着浅绿色墙壁,冲对方抛了个十分风骚的媚眼,“那不知道楼道里禁不禁止问漂亮护士要电话号码?”

  “......”

  乔斯忱推开病房门,走进,又关严,把身后对话屏蔽在外。

  和预想中的久别重逢截然不同,尽管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但当听到唐译林张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乔斯忱还是眼眶一红。

  “小忱啊,今天这么早放学?”

  唐译林头发花白,眼眸微浊,脸颊因为久病而瘦得凹陷下去,整个人不可遏制地向枯老奔去,只能凭轮廓依稀辨出几分回忆中的模样,但记忆却停留了在十多年前。

  “小晚下班没?家里没人的话就到爷爷这里吃饭。”唐译林身体虚弱,但精神还算矍铄。

  唐译林口中的“小晚”是乔斯忱的妈妈——乔晚山。

  当年乔晚山为了躲避战乱,从边境偷渡过来,辗转流落到屿台,差点因为高烧而死在路边,后来被嗜酒成性的混混乔焯救下,懵懵懂懂地生下了乔斯忱。

  两人没有结婚,乔晚山也一直是黑户口,直到后来为乔斯忱开出生证明,才去补办了居民卡。

  乔晚山语言不通,仅能简单交流,并不会书写,“乔焯”是她仅会的两个字,故而她在表格姓氏一栏填了一个“乔”后,就停住了。

  值班民警见状,过来帮忙,接过碳素笔,问:“叫什么名字呢?”

  乔晚山思索片刻后,答:“Camellia.”

  “噢,山茶花。”民警笑了笑,“不过,叫‘山茶’确实有点奇怪,山茶花的别名是‘晚山茶’,不如叫乔晚山怎么样?”

  ......

  乔斯忱抿紧薄唇,想起护士的叮嘱,忍住鼻酸,点了点头:“下班了。”

  “下班就好,下班就好。”唐译林像是松了口气,但表情依然忧心忡忡,“你回家劝劝小晚,随便找个其他工作,哪怕赚得少一点,别再去马场上班了。”

  乔斯忱一怔,意识到对方说的正是导致母亲意外坠崖的督山马场,许是被勾起昏暗回忆的缘故,胸口不禁发闷,心跳也变得急促,声线听起来轻微颤抖:“为什么?”

  “哎,我怕那地方是个火坑啊。”唐译林摇了摇头,“本来不应该跟小孩子说这些的,但是......文娟昨天下班回来,说她在那附近收拾垃圾的时候,看见了两个死人。

  “两个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浑身是伤,像是鞭子抽出来的,被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凉了。

  “那边荒山野岭的,就马场还算有点人气,又赶上大雪天,你说两个小姑娘跑到那儿去做什么,我是担心啊,万一她们就是......”

  唐译林没有再说下去,但乔斯忱却在心里把它补全了:万一她们就是去马场上班的。

  脑海中某扇始终紧闭的门好似被打开一道缝隙,但门内却是一片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渊壑,寒意漫上脊背,乔斯忱僵在原地,连呼吸都被冻住。

  唐译林记忆错构得厉害,时间、人物等等信息都被混乱地揉捏成一团,比如,妻子竹文娟早在乔斯忱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根本不可能是“昨天下班”,因此,方才那些骇人听闻的话或许也是真假参半,但如果确如对方所言......

  乔斯忱大脑空白了许久,才终于唤回微末理智,支撑他思考——

  唐译林的妻子,竹文娟,是督山边那条高速公路上的环卫工人,仅以此做判断,唐译林所说的虽然离奇,但在逻辑上也难挑出错漏。

  忽然,乔斯忱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对方话中的一个关键词“大雪天”,而记忆中,童年时代在听唐译林回忆有关妻子的往事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提到过,妻子竹文娟死得蹊跷,关于死因,警方一直没能给出定论,最重要的是,那天恰好也是一个落雪的冬日。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只是唐译林记忆错构下的一个谬误,但如若两件事之间真的存在关联,似乎一切都能被合理地串连起来了——多年前的一个下雪天,竹文娟在督山公路附近打扫,意外在垃圾堆附近发现了两具尸体,而这一无心之举却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一桩早已蒙尘的旧案被重新提起,却牵涉出更多令人胆战心惊的疑团,而以上条条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终点——督山马场。

  乔斯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就在这时,房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护士提醒他探访时限已到,请他尽快结束。

  罗旸就在门外,乔斯忱不想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于是在道别唐译林并告诉对方自己过两天再来拜访后,他强压下心中复杂情绪,尽量维持住神色平静,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推开了门。

  却不想,候在门外的除了护士以及罗旸,还有池暂和另一个陌生女人。

  乔斯忱一滞,抬头看向池暂。

  几天不见,池暂依旧持着往日从容轻挑,将女人引到他面前,介绍道:“姜晞,呈安医院心理科专家。”

  姜晞向他伸出右手,出于礼节,乔斯忱轻轻回握了一下,但仍没有弄懂眼前的状况:“这是......”

  “乔老师,费秩医生学艺不精,我怕他耽误了你的身体,”池暂垂眸与他对视,挑了挑眉,“以后就由姜医生来负责复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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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池恋爱技巧:对身边人进行一些拉踩。

  做饭太难吃·米其林三星厨师:……

  学艺不精·全额奖学金得主费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