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30章 第二号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

  池暂狭眸凝着身前人,一字一顿道:“费、秩。”

  闻声,费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眼底笑意如旧:“按理说,你应该叫我哥哥。”

  池暂用力捻了捻指尖,原本想反问对方一句“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抑或“你为什么要开枪”,但斟酌片刻后还是未能说出口——前者有失风度,后者没有证据。

  最终,只挤出一句明知故问:“你怎么在这里?”

  费秩从容不迫地陪他演戏:“作为首席赞助商代表,出席大会晚宴。”

  本就是虚与委蛇的逢场作戏,无需精心雕琢、从伊始唱到落幕,故而短短一来一往间,台词就宣告售罄。

  费秩拍了拍他的肩,从他身边绕过,走到乔斯忱面前,语气平和温柔:“最近感觉还好吗?”

  乔斯忱攥紧裙摆,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却发现于事无补。弧睫轻颤一瞬,而后低垂下去,纤长脆弱,缀着零星灯光,如同夕阳下天鹅敛起的羽毛。

  迟疑片刻,他点了点头,答:“还好。”

  一问一答,片语只言,却包含了很多信息,比如:两人不仅认识,甚至还牵着一层医患关系。

  当初透过GPS看到乔斯忱到访医学院时,池暂不是没考虑过对方也许真的生病了,但他找人查了乔斯忱的就诊记录,纸页上清楚显示着对方近两个月都没有预约过医生。

  因此,池暂才认定乔斯忱去医学院是为了幽会那位绯闻前男友。

  可现在看来,如果乔斯忱当时确实是去看病,而医生恰好是费秩的话,那么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以费秩的手段,想要抹去一桩就诊记录实在易如反掌。

  池暂依稀记得,费秩的主修专业是临床心理学,那乔斯忱......

  “那很好,具体情况我们后天复诊的时候再聊。”费秩道。

  “后天?”不等乔斯忱回应,池暂先一步转身看向费秩。

  “是的,后天。”费秩推了推眼镜,不疾不徐道,“斯忱每个星期都会来复诊,不过这属于个人隐私,斯忱没有告诉你也很正常。”

  池暂从中捕捉到关键词——每个星期,联想到对方刚才的开场白,不由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好久不见’?”

  费秩闻言,状似十分严谨地一根根掰着手指,数满五个数时,左手手掌恰好完全摊开,他于是抬手朝池暂晃了晃,诚恳道:“五天,确实很久了。”

  字句间沾染些许挑衅意味,池暂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尽管他想不通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从费秩那双陷阱般极具欺骗性的眼瞳中移开,试图重新寻找落点,却又被对方伤痕斑驳的手掌勾得驻足。

  交错纵横的灰褐陈疤遍布掌心,似冷锋锐刃,似盘虬树根,割断掌纹,也改写命数。

  池暂皱了皱眉——他至今记得那些伤疤是以怎样残忍的方式留下的。

  当年,费秩刚刚高中毕业,还没被池霍渊正式收为养子,但已经开始跟着池霍渊学习处理一些边缘事务,偶尔以“优秀被资助生”的身份到访池宅,也没引起太多注意,甚至因为有时需要留宿过夜,还在副楼客房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

  有一段时间,费秩喜欢上收集各式玻璃杯,隔几天带回来一只,整齐摆码在书柜最上层,剔透明净,看起来的确赏心悦目,虽然都是些经不起推敲的廉价货。

  比起抽烟泡吧打电游,这项爱好近乎绿色健康到无可指摘,甚至连诸如“浪费时间”、“玩物丧志”之类的错处都挑不出,可即便如此,依然在不久后被池霍渊斩尽杀绝。

  那天,池霍渊将柜中所有杯子倾摔在地,劣质玻璃应声破裂,碎成无数薄而尖利的刀片。

  彼时,去副楼储藏间取新琴弦的池暂恰好路过,透过门缝,他听到池霍渊低沉的声音:“捡起来。”

  费秩踌躇片刻,而后蹲下,将碎片一块块拾起,托在掌心,直至堆成一座摇摇欲坠的透明小山,叠无可叠,才终于停手。

  “攥紧。”池霍渊发出第二条命令,“没有我的准许不能松开。”

  这一次,费秩几乎没有犹豫地照做了,五指收拢、再收拢,任由冰冷玻璃刺破皮肤,鲜血从掌间滴淌、溅落在红木地板上,慢慢汇成一条浅河。

  池暂觉得,也许外人确不了解全部真相,但他们口中的闲言长语却不无道理——池霍渊并不是在培养继承人,而是在驯化一条极致忠诚的烈犬。

  驯化一词或许还不够准确,会让人听起来觉得像是一个任务、一份工作,但事实上,池霍渊大概十分享受这个过程,池暂还记得,那天,当池霍渊看着费秩的表情从震惊,到不甘,到失落,再一点点转化为屈服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分明被餍足填满。

  似乎一直是这样,扼杀掉别人所珍视的东西,能让池霍渊感到快乐,即使他并不能从中获得任何物质上的利益。

  无论是从前,抑或接手家族集团之后,池霍渊始终按部就班,虽然一直稳中有进,但从未大刀阔斧地做过什么革新,因而偶尔会受到外界类如“过分谨慎”、“缺乏野心”的评价。

  池暂却觉得,池霍渊并非没有野心,而是意不在此,他用尽手段坐上这个金字塔尖的高位也不是为了金钱名利,他仅仅是享受这种将众生踩在脚下、去俯瞰、支配的快感而已。

  俯瞰、支配、扼杀掉别人珍视的东西。

  池暂不由联想到池霍渊突然对乔斯忱提起兴趣并企图枪杀这件事,对方这么做,也是为了获得心理上的快感吗?

  如果是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所珍视的其实是......

  “怎么了,不舒服吗?”还不及他深想下去,费秩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本呼之欲出的答案又沉回水底,找不见一丝踪迹,头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过度回忆的缘故,他摆了摆手,答:“没事。”

  费秩大约也不是真正关心,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镜子屏幕,见监控下宴会厅中的宾客已经疏散殆尽,无奈地笑了笑:“本来还准备了致辞,现在看来,可能用不上了。”

  视线在乔斯忱颈间的吻痕上停留片刻,费秩轻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迈去:“我就先不打扰了。”

  然而,刚踏出梳妆室,便瞥见一个躲在巴洛克柱背面的身影,藏身技巧十分拙劣,带着点慌不择路的傻气。

  “旸旸?”他开口叫道。

  “我靠!”柱后的罗旸顿时一个激灵,踮着脚尖把自己平移出来,动作直接卡成PPT,“费......费秩哥。”

  费秩低笑一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稳重一点。”

  罗旸点头如捣蒜。

  身为大名鼎鼎的黑道家族二少爷,罗旸从小见惯了各种大场面,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闻费秩丧胆,只要见到对方,立刻乖巧异常。

  池暂一度以为费秩对罗二少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不可告人之事,然而问了几次,都被罗旸矢口否认。

  听到动静,乔斯忱抬头向外厅看去,认出费秩旁边的人就是每周陪池暂一起上自己选修课的那个男生。

  费秩没多做停留,很快离开了,罗旸如蒙大赦,一路朝梳妆室小跑过来,进屋、锁门,长舒一口气。

  缓了缓神,抬眼时正看到站在洗手台边的乔斯忱,淡蓝色连衣裙束落,好似街店橱窗里的精致模特,腰带系得稍紧,在背后扎成一枚蝴蝶结,将清窄腰线束得愈发窈窕。

  脖颈、锁骨、手腕和脚踝处处可见或淤青或艳红的暧昧痕迹,带着充满凌虐意味的美,楚楚动人,却丝毫不落魄狼狈。

  视线扫过镶绕蕾丝边的裙摆,挑眉一笑,吹了声口哨,终于恢复些许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不料,还没来得及多欣赏几秒,就被池暂侧移一步,挡住了视线:“你来做什么?”语气里赶客意味明显。

  闻言,身为发小兼秘书兼免费杀手的罗旸一脸不可置信:“你是在赶我走吗?”

  “你的任务完成了,”池暂顿了顿,勉强补充道,“谢谢。”

  罗二少从小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十九年人生中所有的瘪都是在池暂这里吃的,他愤愤不平地抱肩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池暂淡淡道。

  罗旸胸有不甘,存心报复:“想多看两眼乔老师的优美身姿,不行啊?”

  池暂脸色顿时一黑,抬手旋开门锁,“嘭”地一声将门推开,示意他慢走不送。

  “卧槽?”罗旸被发小的见色忘义震惊到,触发了机关枪模式,“行行行,池暂你厉害,要不是看在你之前救过我姐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这些破事!

  “之前帮你查药,结果查到你自己家的医院头上,这次帮你办人,差点手抖开枪打死你哥,费秩!

  “靠,越说越吓人,你家怎么这么恐怖......呵呵,总之下次再找我帮忙麻烦跪下来见,否则看我管不管你!”

  义愤填膺地撂完狠话,罗旸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背影里仿佛写着“恩断义绝”四个大字。

  池暂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花里胡哨的头像,敲去一条消息:上次你说被你爸没收的那把MZ810,我托人买了把新的,放在你车后备箱里了。

  对面一秒回复——

  LY:???

  LY:那把已经停产的冲锋手枪?

  LY:[惊讶]

  LY:抱歉,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每一句!

  LY:好兄弟!爱你!!!祝你和乔老师长长久久[爱心]

  LY:有事我随叫随到哈!!!

  聊天界面瞬间化身电影片尾的滚动字幕,一条条飞快刷过,池暂手腕被振得发麻,指尖戳点两下,果断将人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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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池:感觉全世界都在觊觎乔老师(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