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缚弦难逃>第21章 降G大调第7号幽默曲

  “乔老师,昨天上午,你不在学校。”池暂垂眸看向他,情绪难辨,“你在督山墓园。”

  乔斯忱视线落在虚空中,没有焦点,只沉默地听着。

  与其说是审讯,不如称之为陈列罪状,对方并不需要答案,因为早已知晓,也不需要他的解释,因为并不在意。

  长针还在继续向深处探刺,金属针身重重碾磨过软肉,于胸口泛开一阵冰冷锐痛。乔斯忱吃痛,发出一霎极轻的抽气声。

  捱过疼痛带来的片刻恍惚,此时大脑竟比平时更加清明,记忆的盒子被无声打开,他忽而回想起一件小事。

  前天下午,自己照例去屿大校园内的医院复诊拿药,这件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包括池暂,但对方却有如开了天眼一般,清楚地知道自己当天去了哪里、待了多久。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池暂派人跟踪自己;二,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池暂通过某种手段获取了自己的实时定位,比如在手机里植入GPS芯片。

  结合对方对他昨日行动轨迹的掌握,乔斯忱觉得后者的概率更大些,因为他很确定,昨天的车况非常通畅,视野之内,去往郊区墓园的公路上只有自己乘坐的那辆网约车,并没有可疑的尾随车辆。

  乔斯忱目光暗了暗:“你监视我。”

  “冤枉啊,乔老师。”池暂闻言,做了个十分委屈的表情,眼尾稍稍下垂,乌眸烁亮,像是被主人斥责咬坏枕头的大型犬类,“明明是我妈告诉我的。”

  信息砸落得太突然,乔斯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怔怔的。

  “昨天,她正巧也在督山扫墓,回来的时候,她说自己在墓园遇到了一位穿白衬衫的漂亮先生,印象特别深刻。”池暂说着挑了挑眉,停顿片刻后,继续道,“她眼光一向很高的,我想来想去,能把白衬衫穿得这么好看的,应该也就只有乔老师您了,对吧?”

  对吧?

  答案当然是否。

  直到听完这番毫无逻辑的推理,乔斯忱才明白,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不过都是在为此刻的戏弄埋伏笔。

  整座屿台市,每天穿白衬衫的人那么多,其中不乏各式美艳皮囊,为什么偏偏会想到自己呢?

  这一戳即破的借口太过拙劣,不是池暂的风格。事实上,只要池暂愿意,总能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言,因此,他更加确定,对方并非疏忽大意,而是在借此提醒自己: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时刻监控。

  乔斯忱叹了口气——池暂在他身上拷下的枷锁早已数不清,再添这一条也不会有太多差别。

  不过,对于池暂口中的母亲,他确实有些记忆:昨天,他的确曾在墓园遇到过一位女士,当时他正在入园处登记签名,对方则已经扫完了墓,不疾不徐地向外走来。

  之所以会有印象,是因为那位女士在格纹外套下,穿了一条及踝的白色连衣裙,行走间,步风与秋风融叠,吹动裙摆的荷叶边,远远看去,仿似冬日枝头有碎雪降落的山茶花——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每次去扫墓时,他都会在附近的花店买上一束。

  须臾后,白裙从视野渐出,记忆也慢慢模糊,他似乎看见墓园负责人十分恭敬地将那位女士送上候在路旁的轿车,隐约间,依稀听到负责人称呼她为“夫人”。

  电光石火间,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这一刻交错汇集——

  网约车司机告诉他,整座督山都是池家的,其中当然也包括墓园。

  池家,屿台市权势滔天的三大家族之一。

  墓园负责人叫那位女士“夫人”,由此推断,她大概也是池家人。

  而池暂又说,那位女士是自己的母亲。

  至此,那个曾无数次盘旋于脑海中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池暂姓池,那个人们讳莫如深、不敢轻易提起的池。

  也是直到这一刻,一切迹象也都有了合理解释,池暂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骄矜、游刃有余,玩弄凌虐他人时的放肆妄为、有恃无恐,七层琴房不受限制的使用资格,以及那份珍贵的国际文学大会邀请函。

  所有这些,都是缘由他背后那个权倾朝野的名门家族。

  如同潜水装备中消耗殆尽的氧气,也似处刑台上终于落下的铡刀,比起长久被提心吊胆凌迟,宣告死亡或许才更令他轻松。

  眼前掠影浮光,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蓦地,画面定格在十三岁那年深秋——母亲下葬的那一天。

  天空的乌云、落在领口的雨滴,还有大理石碑前那束瓣尖微枯的廉价白茶花,原本已经朦胧的回忆竟渐渐清晰起来,如拼图碎片般,缓缓复原着当时的景象。

  母亲是在督山马场工作时被一匹失控的赛马撞下悬崖、意外摔死的,是毋庸置疑的工伤。

  好在马场制度正规,也十分负责,不仅按合同赔偿了相应款项,还主动承担了母亲的丧葬事宜,甚至提供给他一个去英国私立中学留学的名额,费用全部由马场支付。

  葬礼当天,一位据说是马场董事会高层的先生也到场了,他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身边跟着两个戴着对讲耳麦的保镖,其中一个正在替他撑伞。

  他递给乔斯忱一份文件,是关于资助他留学事宜的合同,薄薄一页A4纸,几行条款,却能决定他未来的许多年。

  所以,尽管看不太懂,但乔斯忱还是逐字逐句地认真读完了,最后在被资助人一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恍惚记得,在自己签名的左侧,大约十厘米的位置,盖着一枚属于资助人的红印,对方似乎也姓池,名字是三个字。

  究竟叫什么来着?

  十几年来,这个问题一直被弃置在角落,因为与自己无关,但眼下,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因为那个人姓池。

  针尖刺到更深处,几乎整根没入,只留下尾端一颗淡水珍珠静静泛着光泽。

  疼痛驱使下,思维变得格外冷静清明,走马灯再次转动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以时间为维度,而是像相机对焦那样,将印章上的名字从一抹光晕虚影,逐渐调适到清晰。

  那个名字是——

  池霍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