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虎一招得手, 锁链继续抖出扣结。
目标一旦被套出,扣结就有了着力的圆心,想彻底困住人, 比空套不知容易多少倍。
银色的链子, 旋涡似的来了。
满月不着急起身, 就地前翻。贯月的剑尖正对准漩涡中心, 打着八字一晃。
锁链直接套在贯月剑上,中心偏转, 再不好套人了。
罗天虎暗道:不好。
尚来不及动作,满月猛地横剑一兜。七分巧劲三分力,罗天虎被他扯得往前趔趄。满月剑尖微挑, 一时静止了似的,分明是等着罗天虎自己往上撞呢。
罗天虎当然不能往上撞。
他趔趄的脚步一时止不住, 只得在星火之间撇了锁链,伸手去拽身边的殿柱。
无奈满月将他这招也算到了, 三枚金针甩出去,正中对方腿上穴道。
罗天虎一条腿顿时麻了。
吃不住劲, 第二次跪倒。
这次纪满月没再讨他便宜,星眸冷寒, 杀气迸散, 贯月往前一送, 剑尖闯进对方胸膛。他片刻不停歇,将剑横向一扭,罗天虎的心脏顿时被搅了个烂。
死得痛快。
一切发生在斯须之间。
满月撤剑,带出的残血溅到脸上, 顿时冷了。
他的脚还被套着, 不及回望就向前翻出去, 果然另外两人已冲至他身后。
他双腿打旋,一招乌龙绞柱,脚踝上的锁链登时兜着风被翻扯起来。
“呼——”地一声,先冲向祁王,去势太猛,祁王没有硬接的把握,错身躲开。
锁链又奔许小楼。
偶人是不大会躲避攻击的,银链子顿时攀住许小楼的脖子饶了好几个圈。
满月脚踝抖几下,脱开脚上束缚,翻身而起。
祁王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待到那影儿定下来时,便是见满月已到许小楼身后。满月倒勒住许小楼脖子,几步退到殿柱旁,锁链一兜,将对方捆在柱子上,缠了好几圈。
许小楼还在懵然。
满月脚尖点起不知是谁的腰刀,刀尖挽花,缠住锁链结扣。他大喝一声,一刀戳向地面,细墁金砖登时碎裂,刀钉了三分之二下去。
许小楼与普通的偶人不一样。他还有刀枪砍不烂的本事。
这般困不住他太久,却也已经够了。
满月回眸,若能单打独斗,许小楼脱开锁链之前,他有七成把握胜祁王。
可目光所至殿内空空。
呵……
那老头子眼看不敌,脚底抹油了。
该跑不得太远。
满月冲出大殿,却不由得一惊。
方才城外已经响起炮火声,此时就连宫内,也已经四下黑烟滚滚,多处腾着冲天的火光。
内侍庭太监眼见事败,开始丧心病狂地放火烧宫。
满月跃上金殿顶,脚踝钻心地疼了一下。略一趔趄才站定了四下张望。
金吾卫已经重新冲进宫门了。
尸身残火,稀稀落落,内侍庭负隅顽抗之流,和金吾卫你来我往打得热闹。
“公子!”
满月循声,见是紫元来了,少年也一跃而上殿顶。
“陛下呢?”满月问他。
紫元行礼:“陛下平安,由三堂主护着上城去了,安明关在苦守,但听说援军的轻骑已到。”
太阳快落山了。
晴天日暮正是天色大好,战火萧瑟也被罩上一层柔和又沧桑的伪装。
满月刚才一直绷着精神,这会儿心思稍松,被风吹的打了个颤。
冷空气呛进肺里,他咳了几声,顿觉不对,翻开手掌,居然咳出血来。
“公子——!”紫元大骇,要扶着他。
满月不吝地把嘴角残血抹掉,夕阳温柔了他的轮廓和神色:“无碍,祁王呢?”
紫元满脸担忧,也还是答道:“刚才有人影掠过殿顶,往皇城门方向去了,八成是他。”
满月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也向城门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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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咸帝一路由金吾卫卫官护着,出金殿还没到武崇门,便遇到了接应的吴不好等人。
内侍庭太监们起初心慌,但到这时,心里反而冷下来了——反事已做,无法逆转,若皇上还活着,事态平息之后唯有一死。是以他们格外阴狠,一时与众多高手打了个难解难分。
文臣里,有好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跑几步就喘得不行,这会儿又惊又吓,有的干脆腿一软,坐在地上跑不动了。
吴不好不能把人扔下。
只得分派人手,连拽带拖地把人搀扶起来,实在起不来的着人背着。
皇上杀气腾腾,一副神佛不惧的模样,见到接应众人,着人杀回去接应满月。
自己则凛然道:“朕要到城关去!”说罢,迈步就走,偏腿上马,直奔前线。
全没给旁人阻拦的机会。
竞咸帝策马疾奔,安明关城根下马,刚待上城,就见一骑战马如离弦之箭,急奔入城。
陛下晃眼间,见马上之人像是司慎言,心突然安稳许多:快去找卿如。
司慎言在,卿如会平安。
竞咸帝舒一口气,收敛心思,凛然上城。
城上驻守的官军注意力都在城外呢,见皇上突然来了,一个个慌忙行礼。
皇上在城关正中央站定,放眼望城下厮杀:“旗语官传令,说朕就站在这里,半步不退!”
城上霎时“万岁”呼喝之声如雷鸣,司慎言跑出很远了,忍不住回望一眼。
再说祁王,他如今真的是孤家寡人,儿子死了,自己今生怕也再与尊位无缘。初春的西风吹过,烈火残痕中,让他生出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这皇宫是他家的,却从来都不是他的,他突然不知该去哪里了。
逃吗?
就算能逃走,苟活几年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他抬眼正好看见皇城门不远处,观景楼在火尘中屹屹而立。这一刻,他想看看被自己搅闹的皇宫,到底是副什么残破模样。
他可能很快就会死了,到了地下,见到皇父皇、皇兄,不知他们要如何责备。
他身子一飘上殿顶,远远的,正被追过来的满月看见。
满月与祁王遥相立于殿顶,祁王一笑,并不理会他,转身直奔观景楼。
满月想抄近路截住他,背后突然戾风起。
公子飘身向后,在空中回身,见是许小楼挣脱了束缚。
许小楼一击落空,紧跟着追过来。他的剑尖上,已经挂了血。
是谁的?紫元吗?
眨眼功夫,怪物已到满月近前。
许小楼如今毫无招数可言,横冲直撞。
满月让过对方一剑猛砍,脚下运力,横剑斜掠,贯月划过许小楼旧伤累累的胸口,就像划过腐泥,柔韧得无坚可摧。
他心念陡转,想提内息贯注于剑,可那内伤,已经倒戈相向,扰得他心口一阵刺痛。
动作滞缓须臾,给了许小楼反击之机。
许小楼被满月划过那不疼不痒的一下,嘴里发出“呵呵”声,竟然像要说话,他剑柄反转倒持,收起攻击之姿,合身向满月扑过来,看架势是要将人抱住。
这一招堪称惊吓,满月向侧急转。
此时,二人身处于不知什么宫殿的斜顶之上,满月那只伤脚惊急之下拿捏不好力度,一脚蹬碎了砖瓦。
瓦片稀稀落落地往下掉,让他脚一滑。
满月伤脚剧痛,他用贯月拄在殿顶,才稳住身形。
许小楼也已经扑至近前。
近得脸上的残败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血腥和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正这时,忽而一道黑影,自侧殿直冲而来,拦腰抱住许小楼,将他扑倒。
是紫元。
二人在殿顶滚作一团,眼看要跌落檐边,紫元松了手,顺势蹬向许小楼。
许小楼被他一脚踹到房檐下去了。
他也就借助巧妙的一蹬,止住了自己滚落檐下的力道,翻身站起来。
紫元背向着满月:“公子去追国玺,这里交给属下了。”
话毕,钢刀出鞘,戒备着许小楼跌落之处。
满月见他左肩上一道口子,淌着血,八成是刚刚已经跟许小楼动过手了。
那国玺在满月眼里不过是块成色好点儿的玉石头,万万没有人命重要,砸碎了再重刻一个便是了。但他也知道,这念头,放在这完全行不通。
正在犹豫,就见不远处祁王已经登上了观景楼,在那观景高层处向满月喊道:“卿如,来与皇叔公一览山河沧桑,你不来,我便把玉玺和醉仙芝带到地下陪葬去了。”
他说着,将紫金葫芦和玉玺一同探出窗外晃了晃:“快过来,不然我砸啦!”
离得远,满月不大看得清祁王的神色。只能看见,老头子一头花白头发散乱在风里,好像一个神智正常的疯子。
满月向紫元嘱咐道:“别勉强单打独斗。”话音落,运轻功往观景楼去。
他前一刻飘身,后一刻,许小楼已经重新跃上殿顶。正是满月刚才身处之地。
纪满月若非是早动身一刻,怕是又要被许小楼纠缠。
那人分明已经死了,眼睛也早就瞎了。满月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感知到自己的,果然,他是真的知道满月没在殿顶上,只顿挫了片刻,便精准地转向观景楼方向。
死了还阴魂不散。
满月无奈,只得任他跟着,就这么纪满月、许小楼和紫元,三人一拉溜的往观景楼去了。
楼台上,祁王孤身一人,站在落地的巨窗前,看自己搅闹出来的山河悲泣。
这一战死了多少人呢?
那十余万私军和内侍庭,怕是都要给自己陪葬了。
加上损伤的官军,倒也不枉。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一章,大概是凌晨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