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12章

  北洛做了一个梦。

  他变成了自己幼年时的模样,回到了苏家,回到了山林,梦到了猎人,也梦到了浮彦。很多儿时的旧事浮现眼前,最后幻化成流光一般漂浮的碎片散落回脑海深处。唯一清晰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白衣青年,他的手臂温暖有力,他的怀抱像一个安稳的居所。

  ……还有额头上那个轻柔、温存,又充满克制的吻。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玄戈缓缓松开的手,掌心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用很轻声音在他耳畔说道:“你该回去了。”

  兄长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黑暗中,北洛从梦中醒来。

  “你醒了。”

  低婉的女声传来,北洛花了一点时间才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实。“……云无月?”

  紫衣的魇魅转过身,从床边走到窗前,目光如水般沉静,她平静的说道:“你陷入了梦境。”

  ……有一瞬间北洛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这个场面太过熟悉,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重叠在一起,就好像了回到了十年之后的天鹿城,竟是让他不可抑制生出几分恐慌。

  青年抿了抿嘴唇,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玄戈呢?”

  像是一瞬间起了雾,整片世界仿佛模糊般略微晃动。北洛好像看到了云无月眼中浮现出惊讶和一丝他不愿去解读的情绪,似是忧虑,又好像在哀叹。但是很快,就像幻觉似的,那个云无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云无月。

  眼前的魇魅神情未变,如同片刻之前一样淡漠而宁寂。“夜长庚留下的梦魂枝影响了你的神魂致使你陷入梦境,玄戈入梦救你,本欲在此候你醒来,可不料光明野又出现了魔气,他便随同属下出城去了。”

  不知道一瞬间什么心情,像是悬起的心终于安稳得落了地。北洛恍然发现,他已经开始逃避所谓的十年之后,恐惧于某天清晨醒来如今一切不过幻梦一场。

  丧钟在脑海中响起,引得心底一阵窒息的紧缩。

  还好,他身在现实,此间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切存在而非一场虚幻的梦境。

  慢慢平稳下心绪,方才云无月的话语浮现脑海。北洛依稀能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不管是夜长庚还是梦魂枝展开的梦境,只是……如果……如果玄戈真的入了他的梦,那他梦里的场景……一股热度涌上脸颊,烧的青年耳根发红发烫。

  那个吻轻缓温柔,极是克制,可落在额头之上时却又像是灌注了过分浓烈的炽热,伴着那人眼中化不开的情绪一同流入北洛的心底,沉淀厚重,让人无法再随意轻慢忽视。幼兽所见的记忆全部存留在心间,他记得清清楚楚,从最初的怀抱到最后的轻吻,还有记忆碎片回归意识之时,朦胧间那收紧周身的温暖与力度。

  有些事情终于由不得北洛再去逃避。

  然而正视的瞬间,除了依旧有些荒谬于兄与弟的人伦纲常外,其他的负面心情却是意外得并未出现。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或许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再理顺一下自己的思绪。眼下稍稍细想脸上的热意便是越发浓重,叫他一时间竟是心跳都跟着加快了起来。

  魇魅对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当下出声点醒道。“你神魂虚弱,情绪不宜过分起伏。”

  突兀的被点破,黑衣青年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他轻咳两声,尴尬得试图转移话题。“此番多谢你的援手。”回想起夜长庚,北洛的心情顿时收到巨大影响,嗯,感觉糟透了,不仅没一次性除掉那个魇,他居然第二次中了那个家伙的陷阱。

  也不知道夜长庚的情形如何,对方伤得不轻,想来短时间内他应当不敢再出现于鄢陵了吧。

  云无月微微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是我该谢你们,玄戈与我说了预知梦一事,虽不知辟邪一族何时有了此等能力,但我的‘声音’确是夜长庚取走,此事我亦未与旁人说起。原想待我伤好后再自行取回,却不想竟连累了你。”

  说什么连不连累的倒显得生分了,虽然他与这个时间的云无月确无更多交集,但如此客套也实在有些不太习惯。“无妨,做了那个预知梦后我就看不惯未来那家伙的作风,这次正好碰巧遇见,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北洛不以为然:“被梦魂枝干扰是我一时失察,与你无关。”

  如今那个家伙身受重伤应该短时间能消停一阵,往后再遇见他定叫夜长庚有来无回。

  云无月了然。“多谢,你当以伤势痊愈为上。”

  北洛摆了摆手,左右有玄戈在不用自己亲自上阵也算偷懒了,担不得云无月的“谢”字。

  “说来,不曾想你竟会成为太岁的主人。”云无月的目光停留在床头那柄斜靠的长剑上。听玄戈简略说过他们去鼎湖的经历,当年缙云去世后这柄剑就下落不明,想不到四千年后竟会以这种形式与故人之物重逢。

  黑衣的青年略是一怔,这才想起对方并非九年之后的友人,自然也不会再记得自己与缙云前生今世的关系,也罢,这些事说来话长,左右前世已是过去之事,就算知道属于缙云的一切,他现在也依旧是北洛而非旁人。“机缘巧合而已。”

  云无月不置可否,或许吧,无论如何北洛算是得到了太岁的认可。人族有言:因缘际会,冥冥中自有定数。

  北洛对缙云的话题并无太多兴趣,只是提起前世他便想起了与之相关的另一人。“对了,不知上次托你寻找的梦域如今可有线索?”

  “你说的可是‘遥夜湾’?”得了北洛的首肯,云无月道:“已在寻找之中,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梦境风暴极为频繁,许多时候便是我也寸步难行,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于你。”

  这件事提醒了北洛,原来遥夜湾竟是如此难寻的所在,不论未来还是现在,云无月都帮了他很大的忙。

  青年的神色魇魅尽收眼底,她略略思考了一会,犹豫得开口道——

  “还有一事——”

  光明野。

  天鹿剑斩断下等魔的身躯,深色的魔物发出凄厉嘶鸣化为粉尘,徒留下一片脆弱的魔晶。魔气散去,这片草木又恢复成天高云淡的晴朗干净。

  白衣的辟邪王长剑入鞘,略略深呼吸着平复下涌动的妖气。

  侍从走到玄戈身边。“王上,周围我们已巡逻完毕。”他汇报之后,目光落在辟邪王的胳膊上,关节向上的布料正染开一片湿润的殷红。“您受伤了?”

  玄戈不以为意。“小伤,不碍事。”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肘侧边靠上臂的部分被魔划破了一道伤口,瞧着略长但并无魔气残留,已在逐渐愈合之中,想必到晚些时候就无事了。

  比起这点伤,玄戈更在意光明野其他地方的状况。“可有发现异常?”

  侍从摇了摇头,略有些担心的从伤口扫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公事公办向王上汇报。“一切正常,我们正准备再去北边再看一圈,向您请示一声,届时若有情况会第一时间向您传信汇报。”

  侍从委婉的劝诫玄戈听在心里,约莫是希望王上能在此休整一下,巡视这种体力活就交由属下们去做。辟邪王目光扫过周围的队员,领会了他们的心思。此刻感知中并无更多魔气,巡逻也只是以防万一,如此想来玄戈定了定神,同意了他们的建议。“……嗯,去吧,万事小心。”

  “是!”侍从松了口气,领着剩下两个伙伴走向另一半的金色荒原。

  几位巡逻队员离开之后,玄戈走到一处离火石铺开的阵脚水池边,蹲下身抬手掬起一捧灵泉清洗在伤口之上。刺痛的触感带着伤口愈合时隐隐的痒麻传入脑海,玄戈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

  今日,他的确心神不宁。

  说到底还是因为弟弟的梦。从梦境中把兄弟带回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虽然无法与劳累、困难这些词语挂钩,但精神的消耗确实不小。而更重要的是那些记忆,场景画面场景,回转,梦里似醒未醒,从幼兽逐渐回到成年人状态的北洛,还有石门之后藏匿起来的世界,遥远的丧钟声。

  沉淀的石块压在心底,玄戈不知北洛何时会醒来,不知他清醒时知晓自己的过往被玄戈察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事吗?就算在那一刻心中已定下决意,可眼见梦中的弟弟转醒对上自己的目光,玄戈却发现自己也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理性。

  有些心绪在看清的瞬间被压回脑海、藏入心底,然而就算盖棺尘封,他也无法真的当它们不存在……玄戈微闭上眼,也许他也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变得真正云淡风轻,最终毫无痕迹。

  今日猎魔因着纷乱的思绪略有些失了分寸,是以分神之际被魔物划伤了手臂。那会他为什么会分心?大约是念及霒蚀君守着北洛,她会一直等到北洛转醒,确认精神无碍才离去,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想到这个的时候,玄戈一时闪了神,魔族趁乱钻了空子。

  北洛和云无月的关系玄戈看在眼里,心有疑问却无法诉诸于口。辟邪王垂下眼帘,光明野突现了魔物,因此他劳烦霒蚀君留下来看护北洛。那时霒蚀君还平静的问他,听闻北洛是坤泽且信引曾有不稳的状况,而她是天乾,如此会不会有所不妥。

  但辟邪王还是让霒蚀君留了下来,与其说是逃避,不如说他也想从弟弟确定一些事。

  水流从伤口上冲洗而下,露出微微翻卷的伤口。

  王行事雷厉风行,过往之时对于心中所求之物一向不得取誓不罢休,现在却一反常态的像一个进退维谷的旅人,站在四方岔口,踌躇原地,四通八达却又无处可退。

  兄弟二人难得在同一时间想着同一件事。

  这一次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默契的像两条相反的线段,自以为看懂了对方之后,相接交叉,背道而行,最后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霒蚀君离开之后,北洛沉默了片刻。

  云无月的话回荡脑海——还有一事……我虽不知你与玄戈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但我想你们二人应当有一些误会尚未说清,也许你该寻一个机会与他好好交谈一番。

  前半句说出来的时候,北洛的脸瞬间红成了奈果,咳得惊天动地,简直要把肺都喷出来似的。

  云无月解释说,这是因为她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玄戈属于天乾的气息,而面对北洛伦理纲常方面的反问她则显得有些迷惑,言道妖族之中虽也有规矩常理但与人族不同,他们对此并无过分恪守的意识,血亲结合之事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存在。

  为了避免云无月再说出更多打击北洛三观的惊悚话语,青年最终还是没继续和对方讨论这个话题。从荒谬之感中抽离理智,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北洛的心思回到了云无月后半的话语上。霒蚀君并没有解释她察觉的误会是什么,但北洛想他或许心里有些眉目。

  在床上实在躺得无聊,诸事烦心,北洛遂决定起身出门散散心。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也许可以让头脑更清醒些。

  黑衣青年走出离火殿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晴雪。

  南疆的医女缓步上前。“殿下怎么起来了,你应该再多休息一下。”

  北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这不是第一次受梦魂枝的影响,如今修养之后状态已经好多了,出来走走也能更好恢复。

  晴雪不放心,坐在前厅帮北洛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无碍方才安下心来。

  见着医女谨慎认真的模样,北洛回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给对方添下的麻烦,心虚而真诚的致谢:“一直以来,多谢晴雪姑娘的帮助。”

  晴雪微微一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殿下客气了,是我该感激辟邪一族给予我的帮助。”

  北洛示意她不必言谢,不论十年后还是现在他都承她的情。“我听闻晴雪姑娘此番来天鹿城是为了完成心愿,如若之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霓商曾言,晴雪自己向地皇女娲求来比旁人更长久的寿命,但死后不入轮回井,会散为荒魂,只为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复生之术,令她心系之人重回一世。

  霓商说,晴雪所求艰辛至极,执着多伤,她的心爱之人是脱出轮回之命无法转世,人世短短几十载活得委实坎坷,令人唏嘘。

  “嗯,已经没什么了,王上早已完成了我的心愿,倒是让你见笑。”晴雪微微低下头,略有些怀念得轻叹一声,真诚得感念道:“如今就希望殿下伤势能真正痊愈,如此我也能放心的回人界。”

  北洛轻轻点了点头,晴雪所求为辟邪之骨,而辟邪死后会化为光尘消散,只有在辟邪活着之时经得同意取得的骨才能救人性命。骨头是玄戈的吗,好像从未听他提起过……也不生知取其骨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青年眼眸微微一闪,话语突兀的停在嘴边,流转了许久之后犹豫着轻缓吐出。“……晴雪姑娘……”他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小小的好奇,更多却是源于自心的迷惑和茫然。“那么长久的惦念一个人,沧海桑田而不忘,是什么样的心情?”

  南疆的医女怔了怔,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北洛的脸上,引得青年下意识竟是有些窘然。女子约莫是明白了什么,她莞尔一笑,转过脸看向远处温润的阳光,轻声说道:“可能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悱恻惊心,或许这样的经历听起来很不寻常,但芸芸众生里,我的故事也没什么特别。他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所以我会为之尽心竭力。但这终归是我的旅途,漫漫多采,我的时光里不仅有这一人一事。”

  “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词句敲入心底,叩开一扇紧闭的门扉。黑衣的青年怔忡了片刻,眼眸中一点点浮动起少许柔软的色彩,沉默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我懂了,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晴雪示意她并不介意。“无妨的。”语音落下,她眯起眼温笑着看向眼前的黑衣青年。“殿下可是有了牵挂之人?”

  这个问题像是落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流淌的波纹,北洛还没有回答,那厢忽而有谁的脚步快速靠近。

  不多时,棕红长发的辟邪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来人是羽林,见着晴雪和北洛坐在前厅内,他眼眸微微一亮,露出几分轻松的神情。

  “殿下竟已起身了,不再多歇息一下吗?”羽林话音落下,注意到二人之间略有奇怪的氛围,当下意识到了什么,挠了挠头抱歉的问道:“……我是不是惊扰了二位?”

  晴雪与北洛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略过了之前断截的话题,北洛清了清嗓子:“无碍,我已经睡得够多了。”

  羽林放心的松了口气:“那就好。”

  “什么事?”

  “是这样,王上让我询问您什么时间方便,可以由我带您去一趟栖霞。”

  这个话题出现的太突兀,北洛一时没明白原因。“栖霞?”他思索了一下,皱起眉头:“莫非师父师娘发生什么事?”

  羽林见状忙得摆了摆手,示意北洛误会了。“非也,您不必担心。”辟邪战士顿了顿,向北洛解释道:“王上没有与您商议吗?”见黑衣青年一脸茫然,羽林颇觉有些棘手,莫名觉得王上丢给了他一个不太对劲的任务。“王上与我说,您与曲先生夫妻许久未见,待您伤好,可以去看望他们一下。”

  “……”

  晴雪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没有出声。

  王上和殿下是闹了矛盾?北洛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神情,羽林心里没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补充:“与我说起此事是因为殿下您伤势未好,打不开空间裂缝,届时您想什么时间去,只需与我知会一声,由我护送您前往。”

  北洛挑了挑眉。“玄戈他人呢?”

  “王上?”谢天谢地,看起来好像是羽林想多了,这位殿下并没有负面的情绪。“王上去了光明野。”

  “又出现了魔?”最近魔出现频率似乎又提高了。

  羽林点点头,他对此倒是很放松,不像北洛那般紧张。“……呃,正是,不过有王上在一切定是无碍。”

  北洛垂下眼帘。“他要去几日?”

  “这……”王上应该今天就会回来吧,殿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北洛心里有了别的计较。“直说吧,他真是去了光明野?是不是出远门了?”否则怎么会让羽林……思及此处微微一顿,不知不觉间他竟是已经习惯了玄戈与自己一同出行。

  什么,有这回事吗?北洛说的肯定,羽林也跟着开始怀疑其王上是不是真有远行打算,可明明早上出门时只说是去巡逻一下?但北洛殿下的模样又让羽林犯了难,思量再三他只好委婉的回答:“这事属下也不清楚,许是此次情况比之前略复杂些,也许待王上回来您自己向他询问便好。”

  见问不出头绪,北洛索性不再追问。“我知道了。”

  羽林如蒙大赦,正准备告退,那边的殿下又把他叫住了。“等等。”

  “……?”这回又是什么事?

  “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北洛回忆起云无月之前说过的话语,她在说及误会一事时曾提到一句传闻,各中详情她并不清楚,只建议北洛询问与之相关的辟邪。

  “你知不知道……长老会——”

  辟邪王回来的时候,隔着很远北洛就闻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之味。

  白衣的青年走进前厅,衣衫已然看不见血渍,但北洛仍然是第一时间站起,皱着眉头看向兄长肯定得发问:“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在座的另外两位微微一怔,晴雪适时得紧随北洛走上前,检查玄戈的手臂。黑衣的青年在医者观察伤口之时也凑到兄长身边,他瞧见撕开的布料之下,一条手掌长度的伤痕裸露在空气中,北洛没听到兄长的回答,抬头对上玄戈的目光。

  辟邪王眼眸幽深,像是一汪深邃的潭水,清晰的倒映出弟弟的剪影。

  北洛心绪微微一顿,想好的问话忽又说不出口了。

  晴雪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僵局。“无妨,伤口不深且已经止血,如今正在愈合之中,待我洒上一些药粉,晚些时候就基本无碍了。”

  辟邪自我愈合力极强,若非此伤是魔族造成,这会儿怕是已完全结痂了。

  玄戈平静一如既往。“劳烦晴雪姑娘。”

  一旁的北洛慢悠悠得坐回到椅子上,晴雪清洁完伤口表面残留的血色,拿起伤药点在创面之上,很快结束了治疗包扎。这期间除了药瓶碰撞的轻响,整个前厅无话人出声。

  羽林莫名的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待晴雪忙完准备告退之时他也赶紧一同离去,走出离火殿才觉得周身氛围一松。

  也不知那俩兄弟之间又出了什么奇怪的矛盾。

  画面回到离火殿的前厅。

  羽林的感觉一点没错,这俩人之间的气氛光以一个“古怪”来形容远远不足,真是一言难尽。各怀心思却又闭口不言,终于出声后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光明野的情况如何?”

  “今日出现了魔气,不过只是一些下等魔,不必多虑。”玄戈说,最近的光明野状况的确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缘由还需观察一阵。北洛与人族传信的那一日,他旁听了未来灾难的起因与经过,虽然全程弟弟没有提起过天鹿城,但天鹿城建于魔域与人族的通道之上,如果魔族发生异变,天鹿城必然难以幸免。是以为了防范不知何时到来的“天星尽摇”,玄戈已开始安排人手加强防范。

  说完正事儿,两个人之间又是相视无话,再度陷入了沉默。

  僵局让人烦闷,北洛脑海中回荡着方才羽林科普的信息,踌躇得组织起语音,一边思索一边感叹,关于玄戈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不过长老会的问题也不能怪北洛,谁叫他一直默认长老会是因霓商而解散,而忘记了眼前的玄戈从某种意义上并非预知梦中十年后的那一个。

  至于红发辟邪提及的栖霞一事,青年眼眸微暗。对方并未出远门,那是否意味着……念及此处,北洛启唇出声。

  “你……”

  “那个……”

  开口的瞬间,对方也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打破沉默,二人默契的同时发音,又立刻在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停下话头,面面相觑。

  像是被逗乐了,北洛好笑得看着兄长说道:“你先。”

  玄戈摇头,执意弟弟先言。

  再推下去又要没玩没了了,北洛耸了耸肩,心里忽得一松,他看向玄戈平静的开口说出自己的决定。“待你伤好,我想去一趟人界。”

  玄戈的伤不足挂虑,至多到明日就看不出痕迹了,他比较关心北洛出行的原因。“人族有传信?”

  “不……是我想回一趟栖霞。”青年摇了摇头,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自己手边的茶杯上,像是水中长出了什么奇珍异草。

  “……你可有空,随我一同前往?”

  栖霞。

  走出空间裂缝,抬眼远望四周,映入眼帘一片青葱翠玉的山林。

  此间时节正是生机最旺盛的月份,草木繁茂,百花绽放,整座山林郁郁青青,空气中弥漫着露水糅杂草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山脚有一条河流穿过平地,热闹的城镇就坐落在河流左岸。

  玄戈站在山坡上,树木之中的村镇,远处芳香的果林与宁和的山谷,原来这里就是北洛长大的地方。

  黑衣的青年走到兄长身畔,从山下的集市介绍到山中的池塘和草屋,从牙山山林到苏家、曲家,最后是山谷中独属于自己的房屋,若是将早年山中的生活一起算上,他在这片土地上住得可不止几十年,算算竟已百年有余

  一旁的牙山巍峨而沉默,北洛回想起山中灵物展现的记忆画面,思绪微微一顿。玄戈约莫也想起了梦中北洛的记忆画面,出于特殊的默契,两个人都没提及这个话题。

  “走吧,我师父师娘的家在山坡的另一边。”收回飘远的思绪,北洛领着兄长沿着弯绕的缓坡一路上山,走过延伸的转角,踏上一处半山的平台,曲家的院落映入眼帘。

  石墙,木屋,简朴而充满生活气息。偶能听见孩子们练剑时的轻呼,未见人影,心中已生出几分热闹之感。

  年迈的女子谢柔正在整理院门口的草垛,听见山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正疑惑是谁这时突然上门拜访,刚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几步之外的北洛。

  师娘发出一声惊呼,手中的竹筐唰得摔在地上。里间的曲先生听到声音,连问着原因向外快步走来。

  北洛向前跨出几步,一把托住迎面而来略有些踉跄的长辈。“师娘,您小心些!”

  谢柔反握住北洛的手臂,熟悉的温度传入掌心,看到养子健健康康出现在眼前,她悬了近一年的心终于放下,当下一把将人搂住,拍着他的背连声说道:“你总算回来了,到底去了哪?可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怎么这么晚才想起来回来见我们。”

  北洛被她叨叨的一阵内疚,忙得连连道歉,让师娘担心是他不孝。

  曲先生站在门口,瞧见母子二人重逢的欢乐场面,放下心的同时眼中忍不住一阵潮意。

  谢柔把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完,抓着养子的手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抚完师娘激动的情绪,北洛向着师父行礼,曲先生不在意这些礼节,他把北洛好好打量了一遍,方才应和着妻子的话长叹道:“回来就好……北洛,这阵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谢柔捏着帕子按过眼角,定了定神,收敛了情绪之后换上埋怨的口吻:“可不是,若非上次那位红棕发色的少侠,我们当真是完全失了你的消息。”以往的师娘总是温温柔柔,如今难得带了恼意。

  曲先生附和:“好在那个小哥离开后还给我们传过两次信,说你安好只是暂时不能返回。”但到底只有传信,曲家夫妻依旧心下不安,那人也没说北洛究竟状况如何,可到底什么问题能让人一年不返家还音信全无?

  北洛哪还有别的话,面对疑问他无法解释,若是说出自己受伤的事怕是更令他们担心,只能重复道歉,忙着好生安抚两位长辈。

  看出北洛并无意多解释自己一年来的去向,谢柔也不想多逼问。“罢了,你好好的就什么都好。”说着还瞪了一眼曲先生,让他别一个劲追着北洛询问。稳下神色后,夫人注意到北洛身后不远处的白衣青年,微是一怔。“这位是——”

  北洛顿了顿,转过头看向玄戈。

  辟邪王一直沉默的围观到现在,看着眼前和睦的一家三口,瞧着弟弟脸上鲜活的软意与亲近,说不清是感慨还是惆怅。此刻见弟弟看向自己,玄戈抬步上前冲着两位长者躬身行礼。“见过先生,夫人。”这并非玄戈第一次向人族行晚辈之礼,只是过往多为逢场作戏礼数需要,这一次他却是真心实意。

  “在下是北洛的兄长,二位唤我玄戈便好。”

  兄弟二人的面容太过相似,是以玄戈的介绍在曲家夫妇听来并不觉得意外。早先羽林也有与他们说起,北洛如今是回到了他亲族的领地,念起养子旧时的经历,夫妻二人还有些担心北洛和他的族人之间会不会出现糟糕的矛盾,如今看来大约是多虑了。

  谢柔感慨的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好生端详着玄戈的五官,忍不住赞道:“真是好俊的孩子。”尽管眼前之人或许比自己的年龄还要长上不少,但北洛是她的孩子,这是他认同的兄长,谢柔也不再把玄戈当成外人。

  “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我去准备点茶。”

  见着师娘高兴的进屋准备忙活,北洛颇有些不自在:“师娘,不必这么麻烦。”

  “那怎么行。”谢柔摇摇头,不理北洛的话语径自入了厨房。

  曲先生自然明白妻子的心情,他微微一笑:“你们就好好坐下等着吧。”

  两位老人转身进屋,北洛只好领着玄戈走到前厅的茶桌边坐下,回想之前的场景居然被玄戈看了满眼,不知为何北洛的脸莫名发热,忙倒了杯茶缓和一下心情。“他们是我在人族的亲人。”

  前有羽林的报告,后有梦境的记忆,玄戈自然清楚这对夫妻的身份。“我知道。”辟邪王的目光扫过眼前文气而干净的屋内陈设,看向弟弟的眼神认真而带着几分暖意。“我很感激他们,他们把你照顾的很好。”就算只是方才重逢的片刻时间,他也能看出,那对夫妻是真心实意爱护北洛。

  这一点,比他做得好上许多。

  这不是北洛第一次听到玄戈说这句话,但没有一次比得上此刻更能让他感知到话语中的重量。弟弟正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那边墙边堆出一排脑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师兄大人挑了挑眉,眼眸微闪,靠上椅背,抱着胳膊对着门边笑道:“躲什么躲,当我没看见你们吗?”

  一排脑袋挨个从门边露出,齐刷刷一群孩子们看着北洛喜笑颜开:“师兄!”

  高矮不一的萝卜头们涌入房内,年纪小的直接围到了北洛身边。“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师兄你去哪了?”

  “师兄你可知道师娘这段时间担心死了。”

  “对啊对啊,我偷偷看到师娘好几次站你的房门口掉眼泪。”

  七嘴八舌,扰得北洛脑袋瓜突突跳疼。“……”他揉了揉一个师妹的脑袋,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安静点别嚷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对坐的玄戈也得到一群好奇的注视,他早听闻北洛在栖霞有一群师弟师妹,如今见着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天鹿城的时候弟弟那么招慈幼坊的孩子喜爱。

  “你是师兄的哥哥?”一个女孩眨眨眼,好奇的凑过来。

  “嗯。”辟邪王点了点头。

  一个少年在师兄和师兄的哥哥之间来回看了半天,比来比去比得头眼昏花。“……你们长得好像啊。”总有人说这样的话。

  “我们是孪生子。”

  “孪生子是什么?”一个胖乎乎的家伙偏过脑袋。

  “就是双胞胎,笨!”另一个小哥抬手敲了一下师弟的脑袋。

  女孩连连点头。“难怪这么像。”她的话得到了一众弟妹们的赞同。

  关注完身份关系,下一个议题就是服装了。“大哥哥你也背着剑,你的剑好漂亮,莫非你也会剑术?”少年羡慕的看着玄戈腰间精美而气势逼人的长剑,一脸敬仰。

  “略懂。”

  听着这谦虚的回答,北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那你和师兄谁厉害?”得,作死的发言出现了。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玄戈。兄长意味不明得看向弟弟,弟弟则立刻别开了目光,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好吧,玄戈反其道而行之:“你们认为呢?”

  孩子们面面相觑,作为师兄的小迷妹,一个女孩举手回答。“肯定是北洛师兄厉害!”

  话音落下,唯一一次比剑还输了的师兄陷入沉默,尽管那是九年后的事,眼下还没发生当不得真,北洛依然感觉到一阵心虚。嗯,尤其是现在的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赢过玄戈,单凭剑术或许还有胜机,用妖力……呵呵。

  玄戈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解释,竟然像是默认了这句话。

  这下轮到北洛脸上略有些挂不住。“别胡说。”北洛摸了摸师妹的脑袋,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兄长道:“这位玄戈大人的剑术极好,你们有心思缠着我,不如找他指点指点。”

  “什么,原来大哥哥剑术真的很厉害?”

  一旁的小姑娘听北洛都这么说了,立刻跟着附和:“师兄都说厉害,肯定厉害。”

  男孩们也跟着点头。“对对,师兄可没随便夸过别人。”

  一时一面倒的对话架势让玄戈听着微微挑眉,略是有趣得看向弟弟。

  北洛捂脸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这帮熊孩子可真是会拆台。没辙,只能顺坡下了,想罢,黑衣青年咳嗽两声道:“可不是,不如让他给你们表演一下?”

  孩子们顿时眼冒金光。“大哥哥,你愿意吗?”

  玄戈瞧着这话题的走向,无奈的摇摇头,笑容竟有几分宠溺。弟弟都发话了他岂能不从?当下站起身,领着一群孩子走出房间来到一旁的空地。

  天鹿出鞘,长剑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点,剑势如虹,锋芒毕露。玄戈寻着记忆,从天鹿城的剑谱中挑了几式,简单的在场中走过半圈。所谓剑如其人,天鹿剑锋所过之处,锐气冷冽之意划破空气,衣袂浮动,收势瞬间带起一片气流无声晕开。

  像是微风拂过耳畔,凛冽之息在周身一闪而逝,北洛突兀的感觉到一股热意在胸口中翻腾。

  曲先生的鼓掌之声与赞叹传来,他赞扬玄戈的剑杀伐凌厉却不带凶煞之意,锋芒冷冽之中饱含着沉稳正气,确为难得一见的好剑术。

  “先生谬赞。”

  北洛平息下方才莫名流淌的心绪,抱着双臂轻笑道:“师父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这么高的评价啊。”

  曲先生笑着指北洛摇摇头,感慨道:“你能找到亲人,还是这样优秀的兄长,我和师娘也终于能放心了。”

  辟邪王冲着曲先生拱手作揖,言明自己从今往后定会顾得弟弟周全。

  言毕,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北洛心头微热,避开了玄戈的目光。

  晚饭后,兄弟二人被留下在此过夜。

  玄戈先回了谢柔整理好的卧房,北洛则留在客室里二老说着之前发生的事。他自然是捡能说的提,不能说的略过,好在师父师娘都是体贴的性子,即便察觉孩子有所保留也不强求他一定非要事无巨细一一相告。谢柔认真叮嘱北洛,在外切记注意一切小心,更不可忘了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给家人传信,莫叫他们为他的行踪忧心焦虑。

  北洛认真点头,一一保证记下。

  待回到房间时才察觉,房中空无一人,玄戈不在房内。

  北洛感知了一下方位,走出院门,转过边角来到一处山石堆叠的山崖边。

  月色笼罩世间大地,此处高台远远可以看见城下的村庄,微弱的灯火明灭在暗沉的夜色中,偶有一两声鸟鸣传来,划破寂静的夜空,化成一道模糊的黑影融入摇晃的树林。

  玄戈坐在山崖边,静静看下山下人族的城镇,半靠半坐的模样和上一次阳平屋顶上的姿势有些像。北洛在兄长身边坐下,曲起一条腿,放松身体倚上身后半立的石壁。

  “在我的记忆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开门见山的问题在耳畔响起,玄戈没有意外,这一段谈话在北洛苏醒之时就该发生,只是一直拖欠延至了此刻。他略略得简述了自己所见的场景,苏家、曲家、幼时山林还有浮彦。

  北洛嘟囔了一句,“原来被看见的还是这些,我还以为……”还以为九年之后的过往也被对方看了个干净。“不,没什么……”

  “这些事都过去好久了,我以为自己早忘记了。”

  玄戈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缺漏的部分,就如同他确实好奇梦境之中那扇石门背后究竟藏什么,但比起北洛的安危,其他这些突然就不再重要。

  “我该早一点来寻你。”

  北洛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他颇有些无奈。“怎么突然说这个?”叹出一口气,青年意识到幼时之事他们的确沟通的不太够,这与他一直不想多提有关——只是如今看来还是话说开为好,免得该有心结的人渐渐放下,反变成另一位加深误解开始耿耿于怀。“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我们二人之间既有双子吞噬的本能,天鹿城便不可能存在两个王——你是对的。”

  北洛的话并没有让玄戈觉得放松。“你已经在天鹿城呆了一年。”

  “但那是因为……”

  “所以,确实是有办法的……一直都有别的办法,只是我没有去寻找。”晴雪言及双子吞噬大约与北洛体内的无名之力有关,这个状况尽管暂时无法可解,这一年安稳度过已然是摆在明面上事实——虽然如果辟邪王与晴雪早日提起这所谓的无名之力,北洛可能会恍然大悟而后直接给出答案,如此可以省去他们许多担心与研究。

  阴差阳错之下,这个谜题到数月之后才得到解答,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回到此间夜晚的月色——

  玄戈的语气很认真,北洛从他的眼中读到了几分压抑的情绪,一时竟是有些无措,他微皱起眉头哭笑不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受害者反过来安慰肇事者之一,这种感觉也是很微妙。“再说,你早年不是努力过想将我带回天鹿城吗?要不是长老会阻拦说不定我早就回来了,不是你的错。”

  玄戈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长老会的事。

  北洛清了清嗓子。“……羽林跟我说,你解散长老会的源头是因为我。”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笑话,玄戈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不,你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

  ——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岚相曾与我说起过此事,据传那时王上第一次感觉到你有性命之忧,想接你回天鹿城,因此与长老会起了最初的冲突,长老会强烈反对,双子吞噬一事又不知解决办法,王上不得不暂时收手,之后几年,王上一直与长老会周旋,最终将其解散,废除制度,不过那时据说王上已感应你化险为夷,开始正常生活,加之双子一事依旧没有眉目,王上只得又歇了将你带回天鹿城的想法。

  北洛回想起羽林的话语,心下一片了然。玄戈回答他并不是听不懂,但在北洛眼里,他只是做了一个王者应该做的事。初时见到玄戈提起这事还有些许心意难平,如今却是真真放下了这段过往。这里有玄戈,有活着的友人,一切的战乱都还不曾降临。不愿多提儿时的事一方面这是个难言对错的话题,一方面他也确实不想让属于过去的阴影成为玄戈在他面前时承压的负担。

  至于长老会什么的,左右他自己心里清楚便罢了,今次问出也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

  他从来都不认为玄戈的选择有错,

  ——还有一事……我虽不知你与玄戈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但我想你们二人应当有一些误会尚未说清,也许你该寻一个机会与他好好交谈一番。

  云无月的话回响脑海,北洛忽然惊觉对方说的或许就是这件事,思量之后,青年选择着措辞补充道:“你真的不必再为此事挂怀。”

  并非挂怀,或许是歉意,或许是……玄戈微闭了一下眼眸,转而问道:“有关幼时真相,是未来的那个玄戈告诉你的吗?”

  “他?”这还是第一次兄长向北洛直接说起未来的自己,北洛摇了摇头,在他的感知中,两个玄戈虽然是一个人,但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却又是不同的存在。“未来的玄戈什么都没有说,所有的真相都是我自己后来一点点查出来的。”

  “初时或有烦躁之感,但这并非全部针对你我之间的旧事。”北洛斟酌着词句,坦诚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双子一事事关族人安危,你身为王有为王的责任,理应以他们为重。”北洛自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再直白些的话,他心里想通却不一定能表达出口。

  玄戈听懂了其中部分的含义,这是弟弟真心的认可而非简单的安慰。心中忽然涌起少许的喜悦,它与越发沉郁而怅然的心绪形成鲜明的对比,玄戈无法形容这种复杂的感受,在他三百年的岁月里,似乎还是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什么叫五味掺杂。

  良久之后,辟邪王定了定神,开口道:“曲家夫妻将你视若亲子,我感激他们将你养育长大。”

  北洛被他突然的转折说得有些愣神,提着幼时之事怎么又扯到了师父师娘?兄长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弟弟无语,却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兄长复杂的心思。“你若喜欢此次就留在这里继续养伤,只是你妖力未愈,若有什么事不论出行还是伤势有异,切记及时用传信令与我联系。”玄戈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北洛打断。“往后若是——”

  “……等一下。”黑衣的青年头疼得揉了揉额角,好气又好笑得看向辟邪王,一字一顿得问道。“玄戈大人,你这是想再次把我赶出天鹿城吗?”他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

  玄戈被弟弟的话问得一脸懵然,他皱起眉头严肃道。“你知我并非此意。”

  北洛面无表情,声音冷淡。“那是什么意思?”

  “……”

  玄戈无奈的轻叹一声,目光看向遥远的月色,沉声道:“旧日之事,辟邪族欠你良多,不论是父亲还是我都选择了以天鹿城为重而放弃了你。”就算性质上和做法上有本质的不同,但殊途同归,对此玄戈并不需要北洛的谅解。“你将天鹿城当成过路之地我并无异议,只是人族寿命短暂,你身为妖族还有更多漫长的时日,若是待曲家夫妇百年之后,你愿回到辟邪族,天鹿城的大门会永远为你敞开。”

  玄戈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每一句话都出自他心底真实的想法,也是他嘱咐羽林向北洛提起栖霞一事的原因,他认为北洛一定会在归去之后就不再想返回天鹿城,而这份告别如果可以他不想自己面对,只是意外使然的,陪同弟弟来此的依旧是自己。

  北洛完全没能领会到这份郁郁的心境,他看着兄长仿佛像在看一个傻瓜,这种感觉和面对着连“学而时习之”都没看懂的笨蛋师弟师妹有些相似。青年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难怪云无月跟我说,我应与你谈谈。”

  “……霒蚀君?”

  “她说你我之间许有误会。”北洛神色恹恹,没想到所谓误会还真不是一点点。

  十年后未来中的那个玄戈也就罢了,眼前的这一个,做弟弟的一直自以为自己已算懂了几分兄长,现在看来当真是误解重重,他确实连对方真实的心思都弄不清楚——从二人之间突破了纲常的意外开始,到梦中那个极为温柔却又极为克制的吻结束,以及此刻对于旧事的体会与心境。前者让他无法忽视而不知如何面对,而后者……罢了,原以为最先摆开需要面对的误会指得是前者,想不到后者横空出世,后来居上——不过这一条解决起来,总比前者要简单多了。

  思及此处,北洛把心一横,终于决定敞开来将所有的话都说清楚,好叫这个哥哥认真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师父和师娘确实是我的亲人,比起从小将我弃之山林不闻不问的辟邪族,他们将我养育成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在栖霞生活了几十年,这里就是我的家乡无疑。” 这一点,北洛不论过上十年、二十年还是百年之后都不会改变。

  玄戈明白他的意思,北洛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微微一沉。“所以,初到天鹿城之时我认为即便有一天我会为了这座城而死,但在那之前,我不会为任何一个辟邪的存在而感到忧喜悲欢,因为他们与我并无半点关联。”

  兄长微闭上眼,这正是他对北洛的理解,他很清楚也很明白弟弟的感受。

  弟弟看着辟邪王神情就知道对方又想多了,当下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锋。

  “——嗯,曾经我一直都这么想。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之后,想法就慢慢改变了。”说到这里,他是该细说还是一笔带过?思量之下,北洛还是没有详细展开,只把结论强调得极为明确:“后来,这个十年后的梦就醒了,我提早的遇见了你,‘再次’来到了天鹿城。”

  从预知梦回到现实,北洛用了“再次”二字。

  “羽林曾说,人间再好终归不是故乡。”回想起九年之后的点滴时光,黑衣青年灰色的眼眸中到映出月光如水的亮彩。“人间栖霞的曲家必定永远都是我的家,但辟邪族里也有我的亲人和朋友——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

  青年转回过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与我而言,天鹿城早已不再是异乡。”或许,那座城池会成为他真正的归宿。

  “如此,你可明白了?”

  很久之后,玄戈再度想起这一日的场景时曾对北洛反问道:“那句话,羽林是什么时候与你说起的?”说得不错,有空该好好嘉奖他一番。

  “嗯,未来里说的,不是现在。”北洛心不在焉的回答。

  好吧,冤有头债有主,奖励也得给对人,既然是未来之事,就等到了未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