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8章

  羽林的家在天鹿城城门附近,梦中未来的记忆里,北洛曾造访过一次。

  第二次站定在屋舍门口,黑衣的青年心中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抬手轻轻叩击大门,脚步声渐近,房门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岚相?”

  银发的青年扬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北洛。

  “是你?”这位银发辟邪总是有本事第一时间让别人清楚知道他的喜恶。

  “既然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不必介绍了。” 嗯,话语还是记忆里冲人的味道。

  高冷的家伙甩下这句话就把客人晾在门口,转身走回了房间。

  北洛丝毫没被他的无理冲撞到,反是颇觉有趣。岚相这个人,如果没有夕朝和后来的结局记忆,他怕是很难对此人放心,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但有了十年后的铺垫再回头欣赏……

  嘴硬心软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岚相还真是把这个特征展现到了极致。

  “诶,我好像听到敲门的声音,是北洛殿下吗?”羽林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看着已经跟着岚相进入房间的北洛,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过一圈,心下稍安。

  还行,好像殿下没被岚相这家伙气着,可喜可贺。

  “殿下稍等片刻,很快就做好了!”大厨喊了一嗓子,复又钻入厨房。

  泄露的香气流淌进客厅,北洛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

  银发的青年似乎并没打算履行待客之道,径自在长椅上坐下闭目养神,没再搭理北洛。王辟邪对这个态度见怪不怪,索性也坐下来休息,抬眼环视四周。

  羽林房中的陈设比起离火殿更有家的氛围,和他粗犷的外表不同,家中整理的井井有条,摆设都擦拭很干净,亮暗对比处理的非常融洽和谐,看着很舒服。

  打量完毕,北洛的目光落回岚相身上。他知道羽林和岚相很熟悉,毕竟没什么人敢把岚相的养伤说成是躺在床上哼哼,就是不知道他们熟到了何种程度。

  一丝微妙的八卦之心油然而生,北洛完全忘记了片刻之前他还在为自己与兄长之间不伦不类的关系而心生抵触,这会儿瞧着羽林是天乾,岚相是坤泽,看热闹的心就活跃了起来——

  “你看我干什么?”

  岚相突兀的出声打断了北洛的思绪。“无事,我只是在想光明野出现魔族一事。”

  王辟邪扯谎扯得面不改色,表示自己早前在街角听到了议论,对此事非常挂心。

  岚相的目光在这位与王上极为相似的青年面上扫过,不置可否,拒绝谈论。“小事而已,用不着你操心。”

  北洛在心里翻译了一遍这句话,嗯,情况应该不严重,要么玄戈已经把问题解决了,要么他正在解决过程中。据说早上辟邪王离了城还未归,想来是去处理情况了。

  两个性格迥异的坤泽没了话说,沉默再度蔓延,好在大厨终于完成了他的杰作,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吃饭的地点依旧是在楼顶的露台,这里风景好,空气也舒畅,享用美食还能看看街景,极为舒适。

  许是多了一个客人的缘故,菜肴比记忆中多出了几样。除了北洛推荐的那些,还有虾仁炒饭、蟹粉灌汤包和清蒸鲈鱼。

  “原来那群孩子是听了您的建议,我说怎么前两天突然冒出来一堆围着我直嚷嚷着要糖葫芦吃。”

  羽林一拍脑袋,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糖葫芦我自己都没吃过,只好趁着空闲功夫偷跑去了人界一趟。”语音落下,他补充上一句:“殿下,您可别把这事儿说给王上听啊。”

  北洛低头喝茶,漫不经心的笑道。

  “玄戈连你们的休息时间也要管?”

  “那倒不会,就觉得王上要是知道我为了做个糖葫芦还在人间街上跑了半日,怕是得笑话死我。”

  笑话,玄戈也会有这样的反应?

  “王上不会笑话你,你也别以为自己出城的事没被他发现。”岚相凉飕飕的在旁边插了一句,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

  他话语说的冷淡,但词句之间的熟识却瞒不过北洛。

  “你们,一直就认识?”北洛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意有所指。

  羽林听明白了他的话。“不错,王上同我与岚相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童年玩伴,青梅竹马?不,竹马竹马。这些词落在北洛心里勾起少许陌生的情绪,下意识的,青年出声问道:“小时候的玄戈是什么样子?”

  问出这话他一时有些后悔,但语音落下已成事实,心里又确实蠢蠢欲动的想知道答案。

  岚相的目光扫到北洛脸上,瞥眼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人一向讨厌别人议论王上,但看在发问之人是王上的弟弟的份上,可以不阻止,但也别指望他参与话题。

  好在羽林可没有岚相那么别扭难搞。

  “王上小时候啊……”羽林陷入沉思,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

  “该怎么说呢,王上一直就咱们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先王对王上管教严厉,王上又天资极高,我们刚学会拿剑,王上已经熟记了剑谱上所有的招式,我们能诛杀下等魔的时候,王上已经通过了成年猎仪——”

  说到这里,羽林的话被岚相打断。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王上平日的训练与钻研,有空把时间放在研究厨艺上,不如思考下以后比试能不能赢得了我。”

  羽林被他怼回来也不觉得恼,笑了两声坦然得摊开手。“北洛殿下问的是王上,你说我的事干什么。”

  几声笑闹,复又继续说起往年的旧事,从一起练剑说到三人入光明野探险。

  “如果没有王上在,我和岚相怕是当场就回不去了。”光明野突现下等魔,还未成年的玄戈击杀了魔族,成功保护了伙伴。

  “先王妃把我们一群狠狠训斥了一通,我还记得那时王上第一句话就说,去光明野的主意是他提出的和我们没关系……”

  这种感觉很奇妙,北洛对玄戈的过去一无所知。如今从羽林的口中听到这些,他觉得陌生又新奇。

  “结果最后我们三个人一起争着认罪,全被罚到剑台上挥剑一万次,训练完还得接下所有的打扫活。”

  原来那个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所向披靡,他也有年幼的时候,会对很多事产生好奇,会有古怪的主意,也会尝试胆大的冒险,会被长辈批评,还被罚去趴在剑台上擦地板。

  至于玄戈的为人——

  北洛曾听说,玄戈在历代辟邪王中都可算非常强大的存在,不止是实力,还有他为王的才能。

  现在听来果真如此,北洛自觉不是一个合格的王。

  而玄戈幼时不过半大少年就挺身而出孤身面对魔族,最后成功护住伙伴。

  玄戈从一开始就已经成为了最好的王。

  画面栩栩如生浮现脑海,就好像青年真的亲眼看见了那一切,他忽然有些羡慕眼前的岚相和羽林,他们见证了玄戈成长的过程,而这份记忆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拥有。

  从白天聊到傍晚,羽林说了不少玄戈儿时的趣事,谈到后面原本神色恹恹一言不发的岚相也慢慢参与进来,偶尔补充上两句,等三人回过神时,天色已是渐晚。

  谈聊结束,羽林送北洛走出房门。

  “一说起旧事我就忘了时间,耽误了殿下这么久,您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棕红发色的辟邪抱歉的说道:“王上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挂心您的伤势。若是知道我们请您吃饭反而害得您没能更好的养伤,那就得被怪罪了。”

  玄戈挂心他?北洛垂下眼帘,颇有些不太自在。“不必担心,我既不是纸糊的也不是水捏的,哪有那么虚弱。”

  “诶,话不能这么说,您在王上心中的重要性我们可都看在眼里,殿下能恢复好我们才是真的放心。”

  羽林说完这话,不等北洛回答接着爽朗一笑。

  “赶明儿以后再有时间,我研究出新的菜色,届时再请您赏光。”

  北洛被他无心的话说的心绪纷乱,胡乱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回向离火殿的方向。

  羽林目送着黑衣的青年慢慢走远,神色也渐渐放松下来。

  “你跟那家伙说了那么多王上的事,存的什么心思?”

  身后传来岚相不阴不阳的冷笑,羽林耸了耸肩,转回头一边走回房中,一边看向友人。“我哪能有什么目的,你不都看出来了?”

  岚相轻哼一声,拒绝承认他后期偶尔的补充也是出于和羽林一样的想法。

  “王上近几日心情又不好了,身边低压得简直能下雨,八成与北洛殿下有关,也不知道他们出城之后发生了什么?”

  明明之前两个人似乎都已相处的很是融洽了,外出一趟返程后两人之间气氛又变了,羽林回想起这几日玄戈的状态,思及自己在人族中查探的消息,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夕阳。

  “你有所不知,王上与殿下之间的误会怕是比你我想象得还要多,两个人的性子吧又都——”

  准备概括的时候,羽林撇了撇嘴,摊开手给了岚相一个「你懂」的无奈眼神。

  “至于北洛殿下……”

  这位殿下的表现很微妙,羽林能看出他同样重视自己的兄长,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个人之间生出了奇怪的隔阂。

  不过,这两位相关的事羽林并不打算过多猜测,点到即止。“反正,我们做属下的生来就该为王上分忧。”说着,羽林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对的事。

  玄戈对羽林的印象很准确,虽有直爽粗狂的一面,但心细如发,待人接物极是妥帖。不得不说,这一次他的确帮了他家王上不小的忙。

  配角从侧面给出了他们的推测,画面现在转回到另一边的男主角身上。

  羽林的话语回荡脑海,直到坐上柔软的床铺,北洛的心境还是有些繁杂纷乱。

  玄戈一直都很挂念他的伤势,他之于兄长的重要性旁人都看在眼里。

  两句话连在一起,又勾上了之前那个荒唐的夜晚。

  北洛知道羽林说的并不是自己想的那层意思,脸却依旧因此微微发热。

  脑海中一瞬的清明让青年意识到,他所有的纠结与不安都来自一个问题——那个特殊的吻究竟代表了什么?

  如果真的并非暂时标记的必要行为,它能指向的含义是北洛感觉慌张而抗拒的,人族的伦理纲常让他知道有些事不应该发生在同性乃至兄弟之间。

  其实不排除是北洛想多了,吻只是标记中的必须环节,又或者一切不过是坤泽吸引下天乾的不小心失控——

  这些都是能够成立的理由——而北洛为之纠结的,不过是最不可能那一种。

  何必杞人忧天?

  话虽如此,倘若最不可能的结果出现,他该如何面对?

  完全避开?还是自此与玄戈决裂。

  无法回答,也许这才是北洛心里最深的障碍,不想承认但答案却是肯定的——

  如果是十年后也许还不至于此,然有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北洛终于有些难堪的意识到,就算真的出现他最不愿面对的状况,他也不想再失去这个兄长。

  青年下意识躺回到枕垫上,逃避得清空大脑,他还是很难面对那段记忆,始终想不出个结果。

  但与白日里不同的是,他至少不再排斥玄戈这个名字——不如说,他本来也没有真正的排斥过。

  那个混蛋为什么要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罢了,希望只是想多了,过去就好了,赶紧让这件事过去吧。

  嗯,会过去的。

  北洛没有什么事不能面对,他只是,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梳理。

  梦境的湖面之上,如雾如水的月色犹如黑夜中透亮的明灯。

  有谁抬起手,试图抓住空气中那点明明灭灭的金色,指尖勾向虚无的夜空,触及的瞬间消散不见。

  ※※※

  十日之后,光明野。

  剑光扫过,下等魔嚎叫着化成烟灰消失。

  巡逻队成员站在一旁擦了把汗,看着玄戈游刃有余的模样,心服口服:“真不愧是王上。”

  白衣的辟邪王甩开长剑上沾染的污渍,感受了一圈周围恢复澄澈的气息,放下心来。“此等魔物有潜藏之能,你们对付起来会比寻常更吃力。”

  一名年轻的辟邪发愁道:“两月未见魔物原以为一切已恢复往常,想不到近日竟然又出现了。”

  玄戈的反应很平静:“不必担忧,尔等加强巡逻即可,有风吹草动切忌谨慎行事,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几名队员齐齐应声。

  巡逻工作到此结束,王准备返回天鹿城。

  远处的离火石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红光,金色的草叶摇晃在空气中,隐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叶香。尽管并不是相似的味道,玄戈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北洛。

  闯入脑海的画面被王者深深按下,逼退回阴影之中,玄戈微闭了一下眼眸,调息着体内的妖力,缓缓的深呼吸。

  自打那个意外发生之后,他已有半月未曾见过弟弟。

  如果说之前只是不再与北洛独处一室,如今则改为连面都没见过一次。

  玄戈并没有刻意的回避北洛,他只是把工作的地点从离火殿移回了皇宫,不再主动去探视,让自己变得更忙了一些,改为从晴雪和侍从的汇报中得知北洛的近况。

  北洛也没有寻他,听说他白日在离火殿附近的位置走动,有时会被慈幼坊的孩子们围着听故事,累了就回去休息,之前还去过羽林的家中同岚相一起吃饭,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兄弟俩同处于这不大不小的天鹿城,竟然真的就生生避开了多日。

  事实上玄戈避开北洛是正确的,毕竟按晴雪所言,北洛信引的无常与他伤势和体质有关。

  但也同样与玄戈妖力的沟通与接触挂钩。

  换言之,过多与玄戈接触,北洛就有可能在有药物抑制的情况下还会出现信引溢出的反应。

  这大约是源于双子之间相互吸引吞噬的本能。

  何况晴雪还言,北洛体内可能存在另一股未知之力,兴许那才是造成此次病症与双子本能的元凶——

  但以上皆不足以成为玄戈避而不见的理由。

  尤其在这股未知之力可以靠玄戈的妖力辅助进行压抑控制,且他与弟弟之间已经进行了暂时标记的情况下。

  弟弟陷入思虑的同时,兄长心里也是翻江倒海。

  最初时候,玄戈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他相信北洛也需要个人的空间。

  这之后第三天,光明野再次出现了魔气,此类下等魔有隐匿之法,玄戈特地去光明野更外圈的魔域巡视了一番。

  但除了下等魔略有增多之外,他并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政事耽误了些许时日,直到今日才终于收工结束,将周围更远范围内靠近的魔全都一一清除,光明野终于能得一段时间的清净。

  原想等一切收尾工作结束再去处理私事,现在全部忙完,他竟又开始踌躇不前。

  见到了该说些什么?玄戈想到这些便觉得额角突突跳疼。

  告诉他,由于坤泽气息失控和双子间说不清的吸引,他的孪生子亲兄长对他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欲望?

  换位思考,如果是玄戈自己听到这种话,他才不会管理智和本能的问题,只会先把这个大放厥词的混蛋直接砍了——

  这与天乾还是坤泽的性别无关,而是玄戈知道以北洛的性子,他一定会这么做。

  可是,不说真相的话,他又该怎么解释?

  只是暂时标记便也罢了……

  所需顾及之事实在有些多,还是再等等吧。

  然而没等辟邪王做好更充足的准备工作,回到天鹿城时,玄戈迎面碰见了晴雪。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晴雪微笑着说:“殿下这会儿应当在慈幼坊,王上可是要去见他?”

  “……”一句话说下来,玄戈突兀的觉得晴雪仿佛在自己面前展开了一张特殊的战书。

  辟邪从不惧战,但眼前的事儿……总觉得比直面始祖魔的挑战还要艰难。

  白衣的王者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认命的看向不远处慈幼坊的方向。

  北洛这里的情况则不太一样。

  起初是一致的——那个夜晚的事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大‎‎力‎‎的刷着存在感,让人一天都不敢忘记。

  但是最初难熬的三天五天过去之后,慢慢的,北洛的心也安静了下来。

  他清楚自己在逃避什么,惧怕某些期待的关系会在不知觉中变质,而临到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如何选择。

  独处的时候,思绪更加纷乱。

  北洛也猜测所谓纠结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其实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

  据说坤泽的气息散发出去时,天乾会因此失去理智,只剩下原始的本能。

  虽然很难想象失去理智的玄戈是什么模样。

  但这个解释也能让北洛稍微安心一些。

  而最糟糕的似乎并不在于此——北洛承认自己需要一定的时间冷静和理顺思路,他想避开玄戈。

  但不代表他认同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也同样采取这个办法。

  明明玄戈一句话就能打消北洛所有的疑虑,对方却一直都没出现。

  直等北洛自己意识到这个状况时,内心荒唐的逃避忽然就转成了切实的愤愤。

  回头想想玄戈还真是一个糟糕的兄长。

  突然的把北洛带回天鹿城,突然的要他接受辟邪的身份与王位,又突然的让他直面兄长的死亡,等他「回到」了十年前又摆出了一堆难题,时间回溯还是预知梦?现实还是梦境?

  还有天乾与坤泽的奇葩概念,好像总有许多的事出现在措手不及的时刻,逼着北洛一点点接受,一点点面对。

  这些事不论主动、被动,一切都与玄戈有关,没有解释,没有自辩,这个人做起事来就是如此自以为是,任性妄为。

  现在议题成了那个荒唐的夜晚,对方依旧连个后续的交代都没有,真当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希望那个人给他什么样的答复呢?

  碎片的回忆浮现脑海,细致的触感与温度瞬间让青年耳根开始发烧。

  慈幼坊的一个孩子似是察觉了什么,抬起头扯了扯北洛的袖口。“殿下?”

  “殿下怎么突然发起呆了。”等着听故事的男孩也歪过头,大眼睛闪亮亮的盯着北洛瞧……

  “咳……想到了一些别的事。”北洛掩饰着清了清嗓子。

  “方才说到哪里了?”

  男孩提示了剧情,焦急的问道:“梦得真的砍了逸尘子一刀吗?”

  话音落下,一群孩子们分分炸了锅,围着北洛叽叽喳喳讨论着剧情,急不可耐等待后续。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孩子跑过来,他有着淡金的发色,漂亮的眼睛,五官映入北洛的眼眸,一时觉得有些莫名熟悉。

  小孩子挤到人群中,兴奋的到处问:“这是在说什么?”

  “殿下在给我们说风流少侠逸尘子的故事,你也要听吗?”女孩友好的简介起了前文,只把金发的孩子说的两眼发直,也闹着想听说书。

  这厢北洛打量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孩子,寻思着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边,孩子的母亲徐徐走来,第一时间给出了问题答案。“王上?”

  黑衣的青年抬起头,看向眼前优雅而美丽的金发女子,一时怔忡。

  “啊,抱歉,是我认错了。”瞧见北洛的五官,女子显得有些惊讶。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神情,莞尔一笑,欠身给北洛行礼。“您应该就是传闻中王上的弟弟,北洛殿下吧。”

  “……”青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

  女子看向周围欢快的孩子,柔声得向北洛自我介绍道:“见过殿下,孩子们有劳殿下照顾了,初次见面,我叫霓商。”

  玄戈走到慈幼坊的附近的时候,远远就看北洛与一个女子相谈甚欢。与其说是女子,不如用女性天乾来形容对方的性别。

  霓商很快注意到了辟邪王气息的靠近,她转过身,向着不远处白衣的王者遥遥行礼。“见过王上。”

  玄戈本不想这么早过来,既然被发现,他也只得缓慢走近。

  正向孩子们讲述故事的北洛殿下话语一顿,他想过很多种和玄戈再见时的场景。

  但似乎没有一种比此刻更让他觉得猝不及防。

  敏感的女孩又发现了北洛的走神,她凑过去,拍了拍北洛的腿提醒道:“殿下?”

  赶快说后面的故事呀。

  霓商很聪明也很善于把握时机,目光扫过突然沉默的黑衣青年,微笑着拉住孩子们说道:“看,王上来了,我们下次再听殿下讲故事吧?”

  “……”玄戈收获了一群孩子转来的幽怨眼神。

  仿佛他是个夺走了说书人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黑衣青年回过神,拍了拍一个孩子的脑袋安抚道:“乖乖回去吧,大结局我下次再给你们说,这听书一天内把故事说完可就没意思了……嗯,你们不如回去猜猜,逸尘子下一步怎么样才能脱困。”

  “他剑术那么好,一定有办法!”金发男孩第一时间发表观点。

  “对,还可以……”几个孩子被北洛思绪一引,又凑成一团热烈的讨论起来。

  “不错,各自都去拟个猜想,下次说与我听。若是有人能猜对了,我就给他再奖励一个故事。”

  这帮孩子对付起来和栖霞的师弟师妹们差不多,还更单纯些,好哄的很,北洛很轻松的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孩子们欢呼雀跃开始期待新的故事,霓商笑着屈身行礼,带着小辟邪们告退离开。

  等路人都离开了,北洛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背后靠近,最终在距离自己两步之外的地方停止不前。

  明明认为对方早该出现了,真面对时北洛竟然又不自觉的有些紧张,他轻舒了一口气,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等了半天,等来一句——“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休息了。”

  怒火蹭的被这句话点燃。

  北洛没好气的转过身,几乎是有些冷笑了。“哦,多日不见,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抱着双臂,嘴角微扬而充满讽刺。

  “如果没被人发现,你打算避到几时?”

  漂亮的眼睛,灰色的瞳孔,清亮的眼神。

  玄戈与坐着的弟弟视线并不在一条水平上,眼前的北洛微微仰起脸,露出修长的颈脖与下巴,辟邪王的目光闪了闪,默默得转向一旁摇晃的树影。“你的状态尚未回复稳定,不宜过于接近其他的天乾。”

  刚才是没好气,现在是气笑了。

  这个人到底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种话的?

  不过等等……“天乾?你是说霓商?”

  霓商这个名字在玄戈脑海中反应了一瞬。

  不错,这确实是方才那位女性天乾的名字,在王族旁支中她的力量虽然不算强大,但胜在心性博爱温柔,是一位对弱小之物拥有平等尊重与爱护之心的王族,玄戈很欣赏她,北洛大约也会很喜欢对方的性子,可是若在平日倒也罢了,如今——

  “不错,她是一位女性天乾,虽已结婚生子气息不至轻易外漏,但你是否会受起影响仍未可知。”

  来不及去想女性天乾的孩子到底是谁生的问题,北洛针对玄戈最后一句话,先行怼了回去。

  “那还真是抱歉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这话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兄长以为他与有可能成为嫂子的人会相互吸引?

  哦不对,他们都是天乾,所以这才是两人不曾结婚的原因?想起自己坤泽的身份,再念及前日发生之事,北洛的神色越发古怪,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一笔糊涂账。

  这话听在玄戈的耳朵里味道有一点变化,理智上他明白弟弟的意思,但言下之意……白衣的青年垂下眼帘,打好的腹稿话到嘴边又说出不出口。

  那一日的夜晚,弟弟在他的怀中陷入昏睡,柔软的鼻息扫过皮肤,发丝贴着脸颊的棱角垂落,弧线弯出修长的颈部,月光落在不见光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当时当刻,玄戈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何用最直接的解释告诉北洛他的症状,以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但事实上他仅剩的理智是把人好好的放回床铺,然后快速的离开寝宫。

  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玄戈都需要冷静一下。

  本想着这算是给北洛给一点思考的空间,却没想到自己这一避就是数日。

  现在看来,这个举动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玄戈一生纵横无数战场,他从不认为这个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但如今比较而看,辟邪王却不得不挫败的承认,「落荒而逃」用来形容那时的自己再恰当不过。

  就算是后面所谓忙于光明野魔族出现一事,说到底也不过是用来暂时麻醉的借口。

  但若一句都不说又未免——

  正踌躇着如何开口,那厢的弟弟凉凉得说道:“如果是关于那天的事,你该不会打算在这个地方解释吧。”

  不远处就是慈幼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兄弟俩之间的状态不算剑拔弩张也至少绝不友好,时不时有族民路过,好奇的在两位王族之间来回观察。

  玄戈快速得闭了嘴,沉默的瞬间忽然又有些庆幸,颇有种逃过一劫的劫后余生之感。

  有些事情他还没有继续深想,连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问题,又如何能与北洛解释。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辟邪王的心思,北洛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他从玄戈的呼吸声中,猜到了方才对方想开口的意愿,那人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也许是没想好,也许是说不出口,不论如何玄戈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的否认答案,不知为什么,北洛忽然不想再等了。

  若只是尴尬于不知如何解释倒也罢了,倘使真是最糟的结果,他又拿什么态度去面对?

  说白了,北洛自己也没有下好决定。这是一个他非常珍惜的世界,至少目前北洛不想改变现状。

  ——而他也确实不知道,玄戈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这个感觉很危险,北洛不太愿意去深想。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便没了言语。

  其实,现在的北洛确实杞人忧天了——

  这些日子里,北洛在翻来覆去的思考中已经给玄戈的态度提出了很多种可能,而辟邪王的真实想法正是其中一种。

  是以北洛并没有想错答案,他只是更担心最糟糕的结果。因为过多的胡思乱想,结果下意识默认了玄戈的答案就等同于这个让他为难的局面。

  北洛忘记了世界上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快,尤其是事关感情。

  情感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玄戈此刻的确远不如北洛想的那么长远——

  在这位兄长目前的心中,弟弟还只是弟弟,与过去不同的是。因为北洛气息的几次失控,玄戈明确得发现对方于他而言像一个特殊的吸引,他会因为北洛的存在而不可抑制的燃起属于天乾的本能。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用理性控制,但这日子里消失不散的记忆成了最好的证据,清醒的让玄戈意识到局面在他手中已经渐渐失控。

  这让玄戈不知道如何面对北洛——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对着兄弟承认这种难以启齿的事。

  世间最糟心的感觉,莫过于此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份阴差阳错,北洛歪打正着的逃避倒是给出了一些后续机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要回离火殿了。”

  许久之后,黑衣的青年低声开口。

  玄戈默默的看着弟弟撑住身下的台阶站起身,久坐之后的站立微是有些不稳,他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搀扶,迟疑之后却还是缓缓收了回去,手指半是握紧的贴回身侧。

  北洛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黑色的王服肩甲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像是流窜的火焰。

  “该说的,晴雪姑娘都告诉我了。”比起这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玄戈商量。

  “那天的事,过去了就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北洛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卸下重担,蓦然一松。比起这个,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与玄戈商量。

  所谓「更重要的事」——

  这些日子里北洛除了纠结于那个意外的夜晚之外,他还想了许多别的事。

  不同于最开始对于此间实为梦境的笃信不疑,一年的时光走下来,从栖霞至魔域,从伤重到如今勉强恢复正常行走,从天鹿城到鼎湖取回太岁,已经没有理由再让他坚持身在梦中的观点。

  但没有结婚的兄长,诡异的性别常识,现实种种又告诉他此地绝非他梦中曾经历过的世界。

  四极书阁中,有佛学典籍言道「三千世界」。

  是以,他如果不是做了一个与现实略有偏差的梦,那大概率自己便是到达了另一个平行的空间。

  这听起来比预知梦更加匪夷所思,北洛不能说完全接受了这个观点,只能说现实是最好的证据,而他不会自欺欺人。

  不管是平行世界还是预知梦,此地即为现实几乎是无法反驳的推论。

  如此认知这让他失去了对一些事逃避的借口,但也坚定了对未来的决心和意志。

  「天星尽摇」,阳平梦境,魔物入侵鄢陵,还有天鹿城两次劫难,最后一件事基本可以避免。

  但前者他却还有太多的事要做而未做。

  巫炤,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走过之时,不免带起少许惆怅。

  事不过三,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杀那人第三次。可世事无常,北洛知道只要巫炤出现,这天地必会因鬼师而降临灾难,最好的办法是自己现在就去巫之国取出磔,再将无名之地里的尸体捅个透心凉,如此便可以绝后患。

  然西陵时他都放弃了使用那把匕首,何况现在?

  想来想去,只得先从黑莲和百神祭所下手。若是这一回巫炤不曾醒来,他绝不会去打扰对方长眠。

  如若天星尽摇依旧让巫炤苏醒,而那人又再度试图制造不可挽回的局面,北洛也明白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也罢,好在还有数年做准备……只是,光明野近日已经出现了天星尽摇之前才有的魔物,这让北洛略有不安,有些事该尽早做出防范,他不确信所谓的「未来」记忆是否当真可靠。

  人生在世并非嬉戏玩乐,不能轻易斫杀,轻易取舍,面对选择与应做之事,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想清楚后就该行动了。

  回到离火殿时,玄戈听到北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一趟人界。”

  “……”不等兄长发问,北洛又飞快得丢下了另一个决定。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再见一次云无月……我是说,霒蚀君。”

  古厝回廊。

  这是一条位于天鹿城下方的古老长廊,在回廊深处的下方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通道,连通魔域和人世。

  上一次来的时候,北洛跳了一连串起起伏伏的石块,想不到这一次,有玄戈带路,他直接得了一分抄近道的机会。

  如果不是已经死无对证,北洛真想问问,当年的玄戈是不是存了一份让他多锻炼一下的心思才选择让羽林带路,领着自己走过那堆断裂的崖壁和石阶。

  嗯,把那群受混沌之气引来的妖灵暴揍一顿这种事也算训练的话,他对此就不发表评价了。

  至于险些摔下回廊的记忆,北洛则不想再提。

  石板漂浮空中,很快将兄弟二人送达了目的地,空地的石墙背面就是云无月展开的结界。

  玄戈抬起手,玉白色的蜃珠浮现掌心。石墙感应着流窜的光影,出现一个螺旋的入口,结界在眼前旋转打开。

  走入通道,下一刻便置身在一片古早的雨林之中。

  这是一个北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溪流渗入泥土,草木繁茂充满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植物与水糅合的味道,隐隐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似是刺荆心的气息,悠远宁和。

  此地名为白梦泽,并非四千年前缙云与小魇兽的初逢之地,而是云无月记忆所化的幻境。

  走入林荫古道,穿过遮天蔽日的树廊,不远处一片开阔的大泽映入眼帘。

  遥远之处有溪水潺潺,北洛望见那靠坐在古木之上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

  与初逢时的场景很像,一瞬间好像回到属于了十年后的时间。

  魇魅自大泽的另一端缓步而来,看着眼前模样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双子兄弟,微微颔首。

  “玄戈,北洛。”她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复又回到了玄戈的身上。

  北洛回过神,感受到身旁属于兄长的气息,他的心微微一顿,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安宁下来。

  蜃珠流转出如梦如幻的光泽,玄戈说:“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魇魅了然。“你们既带来了信物,我自会履行约定。”她静静地看着玄戈,等待他的话语。“需要我做何事?”

  信物?黑衣的青年略有些惊讶,得了兄长的肯定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忘记了?

  蜃珠是信物,意味着玄戈可以劳烦云无月为他办一件事,未来那时兄长烦请霒蚀君护佑弟弟,如今这个机会则直接赠给了北洛。

  弟弟抿了抿嘴,一时心绪复杂,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来自己的请求。

  有风拂过,平静的水面荡开少许轻柔的涟漪。

  云无月听完北洛的话,陷入沉思:“我明白了。只不过梦境本就彼此独立,它们脆弱而极不安定,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有时还会出现梦境风暴,而稳定的域通常藏得极深,再加上你说的寄灵族——”

  魇魅对寄灵族来说算是天敌,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列在魇魅食谱范围内。

  所以通常会尽可能不让对方找到自己。

  这一点北洛也很清楚,遥夜湾风里霜的族人初次见到云无月时充满了敌意,当年亏得阳平梦境作为搭桥,他们才意外寻到那片海湾的所在。

  “你说的地方我会尽力寻找,只是何时能寻得,我亦不知。”云无月给出了中肯的回答。

  北洛点了点头,认真致谢:“有劳。”

  “不必言谢。”

  离开属于云无月的白梦泽,兄弟二人回到了古厝回廊。

  站在断崖边等候漂浮的石板,北洛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与云无月曾有约定?”

  玄戈颔首回答:“我若带着信物去找她,她可以帮我办一件事。”

  这种事北洛当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下面这句:“这种珍贵的机会就这么用掉了?”

  虽然,空手直接来求助陌生人确实很不合礼数,只是北洛没想到未来的某些细节在改变之后,竟会以这样的形式重演。

  玄戈不知他隐蔽的心思,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霒蚀君的帮助?寻找梦域一事,除她之外,我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况且,霒蚀君所言他亦听闻,此事极为难办且伴有一定风险,以蜃珠作为纽带方是体现彼此之间的尊重。

  北洛哑然,也罢,不管十年年后还是十年前,这个机会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命运使然。

  不过……“你怎么没想着直接用信物拜托云无月随我同行?”就像十年后那样,让云无月随同北洛去人界完成计划,同时一起寻找遥夜湾不是更简单?

  还能省去辟邪王出城的麻烦。不过问完之后,北洛立刻反应过来,当年玄戈身负重伤,时间又恰逢魔族异变,怕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选择求助云无月保护他,现在天鹿城没这些危机,玄戈自是不必非要霒蚀君陪同。

  再说……

  想起某件不了了之的事,北洛的心微微翻腾了一下,不,这种原因还是排除在外吧。

  思索之时,黑衣青年没注意到兄长一瞬的停顿,只等片刻之后,那人淡声开口,打断了北洛的思绪,说了句让弟弟三观尽毁的话。

  “霒蚀君是一个天乾。”

  “咳……”

  今天的王辟邪北洛殿下也因为性别一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