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7章

  不知是不是与太岁形成联系的一瞬触动了属于辟邪的血脉之力,北洛的脸色瞬间比之前差了许多,在透明的阳光下称着雪色愈发苍白。

  辟邪王走上前,探查着弟弟略显散乱的脉细,眉头紧皱,当下强硬得带着北洛返回了天鹿城。

  离火殿寝宫。

  北洛半躺在床上,今日的旅途几乎耗尽了他几个月来攒满的全部力气。

  如今疲惫的当口,四肢传来几分麻木的滞涩与僵硬感,真是累得动都不想动。

  太岁放置在床头的墙边,玄戈站在窗口,看向窗外暮色下的城池街道。

  腰间修长的天鹿今日嗡鸣不断,难得显出几分平日少有的灵性与共鸣,想来原因都出在这黄帝陵出土的古剑身上。

  “这把剑的名字叫什么?”

  天鹿一向与他的性子相符,往年最是沉稳安静,今天却跟吃错药似的,从太岁出土后就一直吵闹到现在。此剑若能生出剑灵,嗡鸣只怕就会代换成吵翻天花板的喋喋不休。

  “太岁。”北洛嘟囔着回答道。

  玄戈轻拍着激动不已的天鹿,口中重复了一遍「太岁」这两个字眼。

  星辰之名,与岁星相对,有时也喻指神灵之责,与这柄饱饮了鲜血的剑的确相配。

  北洛说太岁与天鹿一早一晚出现于同一个时代,同一位铸剑师。

  “太岁在二次铸造的时候融入了辟邪之力,想来天鹿就是因为同源之力才如此激动吧。”

  天鹿是辟邪之剑,有灵性的古剑相遇会相互感应,再加上同源的辟邪之力,两厢共鸣也是正常。

  可惜太岁在见到主人之后就安静了下来,并没有多理会这位老友的招呼。

  北洛身心俱疲,闭目养神中低声的说起上古旧事:“当年的辟邪王遇见缙云,给予其辟邪之力。因而那时的人族也唯有缙云才能驾驭这柄凶剑,缙云曾想过死后将此剑送去天鹿城,可惜世事变化,他没能做到这一点。”

  缙云除尽了乱羽山的魔,战至最后一刻时如辟邪一般化为金光,烟消云散。

  太岁自此留在了姬轩辕的手中,姬轩辕修建帝陵,把太岁埋入了缙云的衣冠冢,再见天日之时,已是四千年后。

  “辟邪王……指的可是天鹿城第一任的王?我记得书阁中记载他名为「奎」。”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玄戈的嘴中说出,北洛一瞬间有些恍惚。“缙云曾落入过魔域,他在那里遇见奎,得到了辟邪之力,这力量让他超越了寻常凡人但也因此短寿。”

  寥寥数语,勾出人族跌宕起伏一生。

  “寻常人族无法承担辟邪之力,强行灌输必定爆体而亡,想必缙云的身体定有不同于常人之处,不过无论如何,他必定是个意志与体魄都极为坚强之人。”玄戈思索了片刻,如此感叹。

  “那只辟邪与魔争斗,负伤之时遇上了被獍妖拖入魔域的缙云,缙云为了救被魔物捉走的族人,深入魔域击杀了那处栖息的大魔。

  因此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奎见他体质特殊,有玳族血脉,便尝试以辟邪之力救他性命,败则当场陨命,成则短寿但至少可以活在当下。”

  “玳族?”

  “人族的一支,比较特殊的血脉,说来话长,你就理解为他们的血脉能够接受容纳强大的力量。如果缙云的母亲不是玳族,他恐怕也难以承担辟邪之力。”

  许是神思有些混沌,此刻的北洛分外坦白,几乎把他能说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如此详尽,玄戈怀疑他若继续追问定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

  但同时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不太像平常的北洛。

  “缙云之事你是如何知晓?”

  重点来了,北洛思绪微顿。“梦里。”

  “……”这个答案让玄戈面露不解,他知道北洛一向喜欢拿自己做了一个十年之后的预知梦来搪塞所有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可缙云是上古之人,与未来又有何关联?思及此处,辟邪王只能猜测着大约这是北洛又不想再说的信号。

  青年的脸色泛白,隐约可见少许淡青色的血管。玄戈瞧着他虚弱的模样,心中隐隐不安,他抬起手,掌心靠近北洛的额头,感知到的温度与气息皆还算正常,兄长方才稍稍舒了口气。

  “今日你耗费了许多精力,先行休息吧。”

  北洛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浑身极为疲乏,回来之后整个人放松下来,压抑的疲倦便全涌了出来,连带着伤口都隐隐作痛。

  辟邪王点燃抑制的药香,走出房门。黑暗袭来,床铺上累极青年终于沉沉睡去。

  玄戈发觉了北洛的不对劲是在后半夜。

  辟邪王的睡意是突然之间结束的,他本就睡得浅,调休期间心脏突然紧缩,下一刻睡意全无与。

  一种莫名的不安弥散而开,玄戈第一时间起身走到可隔间的寝殿。

  果不其然,刚打开门就听到了一声隐隐的闷哼从床铺中传来。

  青年蜷缩在暖被之间,脸色白得像纸,似是坠入了很深的梦魇,身体微微有些抽搐,额头布满一层薄薄的冷汗。

  白衣的王上初时以为是某些特殊的时期突然而至。

  但是空气中并没有任何信引的气味。

  弟弟的气息变得很弱,玄戈走上前按住青年的肩头,微微摇晃着对方的身体,喊出北洛的名字。

  但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咬着牙似是充满了痛苦,陷在深深的泥沼中无法逃脱,无法醒来。

  玄戈不再迟疑,第一时间传讯侍从去寻找晴雪,没过多时,地界的医者匆匆赶到。

  她一看见北洛的情形,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将一枚丹药送入青年口中暂时稳住对方急剧下降的体温,晴雪开始一寸寸认真检查北洛体内的经脉,神识扫过一圈,医者心底发凉,她深呼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紧张的心绪,低声解释道:“这约莫是妖力反噬……但又有些不对劲……”

  北洛的妖力已近乎枯竭,如何还有反噬之能?

  可如今病者体内破碎的平衡与症状却又表明这应当是反噬之症无误。

  晴雪正疑惑不解,余光忽的扫到一旁墙边的太岁,登时神色一紧。“王上,可否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一与我说明?”

  玄戈站在医者身后,手指紧收成拳,又缓缓松开,他以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今日的取剑经过。

  “竟是如此。”南疆的医者走到太岁身前,蹲下身,指腹从长剑周身扫过。

  “王上不必忧虑,并非此剑有不祥之气。不过它本为凶煞之剑又包含辟邪之力,周身杀伐之气沉淀不消,即便认主……”

  晴雪神色略松,不知想到了什么,说着说着又生出些许其他疑惑。

  “总之,北洛殿下如今妖力枯竭,身体虚弱。即便灵剑不会刻意反噬,他身体内暂时的平衡确有可能因为太岁的出现而被打破。”

  医女隐约觉得太岁的出现至多只是一个导火索,北洛的体内似乎还有她未曾察觉的秘密。

  毕竟奇怪之处在于,北洛表现出了所有反噬之症会有的症状。

  但体内却并无一丝一毫暴乱的妖气,反是妖力几近于无,经脉如同萎缩一般,像是经过一场大战而深受创伤……

  与其说是反噬,经脉此样在病理上倒更像是过分亏空,可照理言,妖力极度匮乏时表现的症状又不该如此,当真叫人想不通缘由。

  不能确定病因便难以出手诊治,反噬之症需抽离过多溢出的妖气,匮乏则是补充,二者相反,若是选错了途径后果不堪设想。

  可情势紧急,已容不得晴雪再多考量。

  南疆的医女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飞快的理顺思绪。北洛如今妖力干涸,不可能再以抽离妖气之法纾解痛苦。

  而他眼下最大的危机主要来自于体内萎缩痉挛的经脉,是以最优的办法应是有灵气充盈的灵草药物进行妖力补充、护理经络,然晴雪手边此类药物皆是性猛刚烈。

  若是此刻的北洛服用就算能缓和病痛,也极易损伤经脉甚至牵动伤势复发,只有性温的灵药才可行。然这些天鹿城附近并无生长,倘若耽误了最佳时间……

  行走九百年看尽世间,晴雪的情绪已少有波动,此刻难得的显出几分焦虑,她在原地踱步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或者,用灵力事先‎综‎合‎去药物的冲性,只过滤出可用的部分——”

  玄戈的心一点点下沉,很少有什么事会扰乱他的心绪,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与北洛相关的则开始逐步成为例外。“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上忙的话,晴雪姑娘尽管开口。”

  焦虑之中像是被这句话忽的点醒,目光一闪,晴雪怔忡得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一旁沉默的辟邪王,她的脑海中快速的延展开方才生出的想法,确定可行后换上了一幅严肃的神情:“王上,或可有方法一试,只不过——”

  北洛做了一个梦。

  像是浑身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了似的,经脉发出尖锐的刺痛、收缩、痉挛、抽搐,他感觉自己像被缚在一张结实的网中,一根根刀刃般的丝线扣入血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寸寸割裂开来。

  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试图挣脱却被缠绕得更紧。身体很重,像被寸寸拉入泥沼,无法脱身,无法呼吸。

  少许源于丹药的清香与药液试图暂缓几分周身无法克制的寒意和疼痛,然后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干渴的经脉吞噬了那一点微薄的药力之后,反而痛得越发深入骨髓。

  直到熟识而充满热度的暖意流淌入身体,周身刺骨的寒意才一点点减缓开来。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绳索,他下意识的向着热源的方向靠过去,试图触摸,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

  待热度真真切切的融入血液,舒缓经脉,折磨的痛楚总算慢慢停息下来。

  他像一条脱水的鱼,失去了一切的感知,而后不知不觉间,一股奇怪的热意蔓延而开。

  夜凉如水。

  玄戈依靠着床畔的廊柱,望着床铺上的弟弟,眼眸晦涩看不出喜怒。

  晴雪说,丹药已无法补足北洛突现的疑难之症,她手边虽有能补充灵气的药物,但大多与北洛目前的状况相冲,如拆东墙补西墙。

  若是直接使用只怕病症刚刚接触药力,伤势已再次复发,经脉则会留下不可逆转的创伤。

  唯一有效的办法是以妖力溶解药物、提炼精华后再行传入北洛的身体。

  这一步兵行险着,若是旁人难免灵力排斥,玄戈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但与此同时,风险也同样存在,且不说病症缘由本就难以确定。就算此番确实对症下药,念及双子吞噬,还有天乾坤泽的信引一事,会有什么影响犹未可知。

  没有第二个选择留给玄戈——很久之后回想起此事,玄戈心如明镜,他想自己大约从一开始就明白晴雪未竟的话语。

  辟邪之血拥有世间至刚之力,解构药物一事在晴雪的指导下很快完成,细微的妖力裹挟着流淌的灵气刺入皮肤,他能清晰的感知自己的妖力流入对方的血液,绵延而上,舔舐着枯竭的经脉,缠绕骨髓,最终汇入青年的心脏。

  这一瞬的触觉比以往任何时候来的都要强烈。

  灵力一点点送入弟弟的身体,时间流逝,待一切结束已过去徐姐。看着青年慢慢的平静下来,疲倦的进入深沉的睡眠,月色从玄戈的身后倾泻而下,半遮半掩的停留在青年的面容之上,勾勒出的线条带着一丝少见的柔软。

  兄长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他缓缓坐回到床铺的边界,依靠着背后木质的廊柱,放松身体,闭目沉眠。

  不知不觉的,一丝熟悉的味道悄然弥散而开。

  不同于主人平日表现出的模样,混杂着雨后兰草气息的药香轻软而绵长,浅淡青涩,温凉甘沁,像是略带暖意的风,走过之处点燃起心间长久压制的热意。

  北洛被烧灼之感拖离了梦境,感官忽然被无限的放大,渴,还是热?

  睁开眼的时候,视野一片朦胧的模糊,扫过帐幔与窗台,亮色与昏暗融为一体交融闪烁,重叠的剪影染上雪花似的质感,昏昏沉沉间,浅淡的月光落入眼眸,深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斑驳的光影,称得那目光越发迷离恍惚。

  他隐约听到有谁的声音回荡耳畔,分明靠的极尽,感知之下又仿佛遥不可及。

  一股热流裹挟着炽热的温度自上而下,袭卷全身,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轻颤,肢体擦过床铺锦被,酥麻的触感钻入脑海,竟是一瞬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北洛。”

  磁性而低沉的嗓音走过耳畔,他终于听清了呼唤的声响。有谁的气息逐渐靠近,冰凉却炙热的温度压制在手腕之上,涣散的焦点终于勉强的聚拢一处。

  白衣之人的面容隐藏在逆光的阴影中,离得极尽,却叫北洛看不真切。

  “玄戈?”青年有些不确定的偏过脸,他嗓音喑哑,吐字之间恍若沙漠干渴的旅人,连带着嗓子都感到一阵干涩的热度。

  那人似乎说了什么话,坤泽,潮期,虚弱,反噬,妖力,一堆零乱的词句撞入脑海,稍稍回神的理智努力的拼凑成句,排列开来,却难以抓住其中给出的信息。

  北洛觉得很难受,热浪一股股刷过脑海,烧的他眼前一片星光闪烁。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的经脉不再疼痛却隐隐发出了奇怪的痒意与燥感,逼得人只想寻找解脱的办法,身体摩擦过床单带起一阵痉挛的酸麻,青年不禁发出一声幼兽似的低喘。

  “什么办法……我……”青年的话没说完,哽住了一般微微吞咽了一下,喉结轻颤,耳畔属于自己的心跳撞得极快,几乎要将他仅剩的神智冲碎。

  难堪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特殊的变化,这种反应身为一个男人北洛并不觉得陌生。

  但突如其来又毫无防备,更何况此地也非他一人独处,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窘迫的情绪稍稍扯回了理智,青年略是急促的轻声喘息,强迫自己抬起头,下意识的反手攥住了玄戈的手腕,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帮我一下……”药或者别的什么「……帮」药物、妖力,他只求一个解决困境的出路,他需要玄戈的帮助。

  直面着月光的眼眸中流动着艳糜的色彩,口中的声音断断续续,连不成语句,青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中词汇意味着什么。

  梦中的感触再现于现实,如水的月光落入荒原,幻化成金红之间的火焰,温凉的水漫过周身,掩过口鼻,像是沉入深不见底的潭水。

  过了很久之后,北洛才恍惚的意识到,那大约是一个吻。

  白衣的辟邪之王与身下的青年唇齿相缠,他压住了那人的手腕,几乎将对方扣死在床铺之上。

  舌尖卷过唇齿,扫过上颚,柔软的口腔被粗暴的对待,贪婪地掠夺壅闭了病者的呼吸,口涎控制不住的从嘴角滑下,拉出一条细长的线滚落下颚,没入颈脖与衣领的阴影之间。

  北洛的指尖下意识抠住青年的手背,一手胡乱的推向那人的胸口。

  酸软无力的动作终于勾起了天乾本能之外的理性,他总算放开了他。青年的头脑一片空白,只剩耳畔属于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感觉到一个很淡的温度停留在嘴侧的肌肤上,低沉的嗓音伴着呼出的热气让耳畔一阵酥麻。

  “别动。”

  他似乎还说了别的什么,北洛没有听清,只感觉身体被人不容拒绝又极为轻缓的扶起,额首压在肩头之上像是撞入了谁的怀抱。

  恍惚之间,颈后的发丝被谁的指尖撩开,温热的触感落及一块青年从未关注过的皮肤,像是点起燃烧的火,熟悉而又陌生的梦境突然破碎着浮现脑海。

  不等进一步串联成画面,尖锐的刺痛从后颈传来。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那片月色与草原的世界,金色的火焰在身后炸裂而开,耀眼的光笼罩了他全部的视线。

  犬齿刺破皮肤,精准的咬住那块散发出信引的腺体,怀中的身体像是触电般猛地几乎要弹跃而起,天乾清晰的感觉到猎物慌于挣脱的欲望,天性的本能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占据了上风,沉静无波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燃烧的金色之光,轻而易举的控制住对方的动作,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人牢牢的摁在手臂的禁锢之内,注入后颈的热度令坤泽仿佛濒死一般僵直紧绷。

  残留在北洛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一抹熟识而又陌生的气息。

  ——并不浓烈却极为清晰锐利,像是无波的潭水,深不见底,又像是出鞘的剑,饱饮了血。

  冷冽而锋芒毕露,流动去不容拒绝。

  它笼罩周身,从后颈撞入血液,冲入脑海,带动起炽热如火焰般的温度,轻而易举撕裂他的感知。

  ——

  青年的王从床上坐起,他愣怔得看向窗外,复又转回到窗边云无月的身上。

  “北洛,你醒了。”

  画面盘旋脑海,黑衣青年的神情瞧着很是古怪,他张了张嘴道:“我,我做了一个梦。”

  “梦?”女性的魇魅转过脸,无波的目光中倒映出王辟邪茫然而又有些窘迫的神色。

  “我梦到,玄戈,我……我们……”他的脸上浮现起一抹尴尬的红晕,迟疑了许久,最终也没能说下去。

  下一刻,北洛睁开了眼睛。

  晴雪放大的脸出现他的面前,神色中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放松。“殿下,你可终于醒了。”

  对于一位医师来说,心脏跟着病人的情况一起过山车,短短几个月内说了无数次这句话,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北洛略是懵然的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的窗口。

  那里没有云无月,只是一个古怪而没头绪的梦。

  这么想着,北洛摸索着策动身体试图坐起来,后背异样的酸痛席卷而来。

  病患先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自恢复行动以来,他已经很久没觉得这么难受了。

  “别动啊殿下。”晴雪颇有些无奈起身,扶着北洛缓慢坐起,等他靠稳后方才拿了丝帕帮北洛吸去额角的虚汗。

  “你这回真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否则再出什么差错,届时我可——”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最终化成一声叹息。

  她好像也不能怎么办……真是个不省心的病人。

  北洛从晴雪的眼眸中读懂了这句话,他讷讷的抿了抿嘴,心里却有更让他七上八下的事。

  “昨晚……”说出这个词,北洛就像被噎住了似的,疑问卡在嘴边硬生生止住话头。

  他该怎么问?昨夜的场景尽管模糊而纷乱,但有些直观的感触却意外清晰。

  不论是自己难以启齿的身体变化,还是颈后刺痛的炙热与温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个……吻……

  回忆起来的瞬间,北洛下意识闭上眼睛,一股热意烧上脸庞,停留在耳根,烫的他掩饰着低下头。

  北洛的反应没有逃过晴雪的眼睛,她心中了然,垂下眼帘,片刻之后女子温婉一笑。

  有些话由她说出来并不合适,但她必须让北洛知道昨天一切的缘由。

  简单解释了病症后,医师静静的看着沉默的青年:“当时情况危急,倘若没有王上,殿下的结果无外乎两种,使用药草治疗后伤势复发,或者妖力根源干枯萎缩,二者皆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甚至影响寿数也犹未可知。所以,是我建议由王上提炼出药物的灵气,以输送灵力的方式,帮殿下治疗伤病。”

  女子言道,虽然危机解除,但此间原因她不甚清楚,思索了一夜勉强得出结论,也许北洛体内存在着某些她不曾察觉的力量,这股力量被辟邪之力压制。

  但有可乘之机时便迅速翻起成为昨日病症的元凶——倘若推论为真,兴许双子吞噬的本能也并非全与妖力相关。

  然没有证据,晴雪决意观察一阵之后再行说与北洛知晓,当下未提。

  见北洛没有吭声,晴雪继续说道:“殿下有所不知,你的信引之息从初次清醒之后就一直不太稳定,其中原因我之前有提及,与刚成年、受伤、妖力长期压制复又枯竭有关。但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我未曾与你说起……”

  话到这儿,晴雪顿了顿。

  “状况大约与双子同源有一定的关联,并非互相吞噬那么严重。但玄戈的灵力与他天乾的气息的确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你的信引。”

  “特别是输送灵力一事。”

  意料之外的信息量,北洛一时有些怔忡。

  晴雪直接总结了全文。“此次治疗由我从旁辅助,殿下后来出现的状况……也在我预测之中,但还希望殿下理解,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医师这话说的有些不自在,但皆为实情。

  “……”北洛花了一段时间整理了这段信息。

  他知道自己的信引需要药物压制,却不清楚这中间竟还有这么多门道,以及所谓的双子感应与妖力勾连……

  他不敢用更明确的词汇,只是想起这事都会连带着再现梦中的场景,恨不得立刻清空大脑,把昨晚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的,潮期,它……”妖族与兽族的不同便是他们开启了神智,而北洛自幼长在人界,不似人族般对道德纲常不越雷池一步。

  但有些习惯已融入性格,以至于此刻提到这类词汇,他都觉得越发尴尬,甚至难以断句。

  晴雪明白北洛想问什么。“殿下不必担心,昨夜王上对你做的是临时标记,它很及时的结束了你意外开始的潮期,除此之外不会造成任何遗留影响。”

  天乾的信引沉淀在腺体之内,可以存留很长一段时间,比任何抑制的药物都要有效。

  早前北洛曾听晴雪说过,坤泽有定时的潮期,潮期间会有信引之息吸引异性,只有找到天乾伴侣之后潮期才不会再给别人造成麻烦。

  那番话北洛听完就因为太过可笑而被他抛之脑后,如今细想却是心下一寒。

  王辟邪繁育艰难,他们的潮期间隔通常很漫长,这在北洛看来简直是谢天谢地的好事,可显然如此优势并没有出现在北洛的身上。

  晴雪说,北洛的情况已经暂时稳定,潮期没有开始就已结束,暂时标记也可以让他在不需要药物的情况下控制住自身的信引,不至于再出现紊乱。剩下的就是继续修养两日,待体力回调便可无碍。

  末了时候,医女还提起了太岁,建议近两日内暂时不要碰触长剑,以免造成症况反复,过上几日应该就无事了。

  长剑停靠在窗边,阳光拉长它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清冷。

  北洛从来没有责怪过太岁,这件事本身也不是剑的错。晴雪都说了太岁并没有伤害主人,昨夜之事的病因太岁至多是导火索,它是杀伐之剑,周身携带有血气与凶气,再加上北洛过于劳累,伤势未好身体虚弱,这才会促进破坏青年身体的平衡。

  至于导致这一切的真凶——晴雪推论北洛身体里应当还藏着别的秘密,但她却是无从了解探查。

  好在这次修养完之后应当无碍,玄戈的妖力不仅治愈了弟弟的经脉,还进一步促进了北洛妖力本源的修复。

  虽然依旧无法动用妖力,但恢复之后只是碰触太岁的话,不至于再出现危局。

  可惜后半的话,北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愣是没在脑海里留下半点印记。

  若是他那会儿能稍微上点心,早些把自己身上缙云以及巫之血相关的秘密道出,也能为晴雪和兄长省去许多烦事,不至于总为此事忧心还不敢告知多言,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见着病患心不在焉,医女心中体谅,她交代完注意事宜之后,把空间留给北洛一人独处。

  这是个很贴心的做法,北洛也确实需要自己先冷静一下。如果可以,最近一段时间他都不想到见到玄戈。

  医师的解释让他明白,昨日是一个下策的必然选择,他必须承认是玄戈救了自己的命。

  但是就算如此……那种事……只要画面浮现脑海,青年的思绪就无法继续。

  他们可是兄弟!

  耳根烧得滚烫,青年此时已然无暇顾及其他,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他需要再冷静一下。

  而另一边的辟邪王,他也正思索着与弟弟所想类似的决定。

  事后的几日之内,北洛一直都没有再见过玄戈。

  ※※※

  数日之后。

  黑衣的王辟邪走在天鹿城的街道上,一边悠闲的散步,一边脑内缓缓转动,理顺着自己的思路。

  今日的街道上行人不少,听说辟邪王一早就出城去了,不知去了哪里。正好,他不在,北洛无形之中又轻松了几分。

  弟弟真的很希望那个夜晚就是一场荒谬的梦。

  然而自欺欺人是没意义的。

  醒来之时,后颈的齿痕与微微发肿的嘴唇告诉他。

  不论这些碎片式的回忆有多可笑,它确实是真切发生过的事。

  晴雪同他说清了坤泽体质的特殊表现,潮期,信引之息,还有标记。这段时日内,类似的词汇只是在脑海中出现都让青年的心发热,喉头不自觉的吞咽发紧。

  他接受了此间世界实为现实的想法,设想过和玄戈恢复兄弟关系之后二人会如何相处。

  也许有他期待的比试剑术,也许是更为日常的谈话相处,也许是来往于人界与天鹿城,阻止灾难完成他所希望实现的改变——

  但唯独不该是这样。

  就算从医女的意思中他听明白这件事是一场必然的意外,当时自己的身体若没有玄戈的妖力补充滋养,后果不可预料。而玄戈的妖力流入体内,勾连了他自身的血脉,同源相融,修复了他经脉的痛苦,也勾起了原本靠着药物压制的坤泽本能,若没有及时得到标记,这种本能会演变成潮期,皆时情况将更难控制。

  能暂时标记坤泽的只有天乾,那个情况下能够选择的人也只有玄戈……

  但这些理由统统都不够——他不想见到玄戈,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不知是不是那个人听到了他心底的想法,这些天玄戈竟然真的没有出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北洛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暂时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个兄长,兄弟之间发生了这种事……实在让人很难轻易揭过。

  也许他该庆幸,好歹暂时标记只是咬破脖子的腺体,不需要做更多事。

  等等,他到底又在想什么,打住!

  北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事实上,虽然瞬间刺激的感受铭刻于心。

  对于标记一事他并没有很实在的感觉,这冲击力显然还是比不上那个特殊的吻。

  莫非这也是暂时标记的一个流程之一?

  青年没有询问晴雪,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自己不想问,也不能问。

  还有那个奇怪的梦——北洛好不容易坚定想法,认为自己对未来的记忆当是源于一场「预知梦」,可谁又料到,恍惚之间他竟在睡梦中又回到了十年之后,还向云无月尴尬的表明自己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到兄弟之间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这感觉糟透了。

  罢了,大约这个梦的意思是,潜意识里他万分希望一切就是个可笑的梦,醒过来就不用再为此烦恼纠结,甚至逃避。

  思绪至此,北洛长叹一声,他自幼经历复杂,漫长的时光里早已学会了用更清醒的理性去面对一切必须接受的既定事实,但这一次实在有点挑战下限。

  一旁的路口隐约传来人声的对话,心情复杂的辟邪殿下决定转换一下心情,索性便晃过去瞧瞧热闹。

  转过街角,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头银发的男子微抬着下巴,露出高冷而傲慢的神情,嘴中吐出刻薄的词句。

  他似乎在训斥巡逻队的成员,北洛隔得远,只听到了「光明野」,「魔族」一类的关键词。

  光明野又出了魔物?

  青年微微颦眉,面对正事儿,兄弟之间的忧虑暂时抛去脑后。这些日子里,北洛纠结于那个夜晚,一时没太考虑之后的计划。如今听到魔族相关的消息,当即定了定神开始考虑下一步行动。

  已经找回了剑,下面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天星尽摇灾难发生时人族会面临的损失。

  这话说起来简单,可以做的部分却并不多,特别事情的关键还在巫炤身上——

  “巫炤……”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北洛的心绪略是起伏。

  不得不说,回到十年前这件事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他可能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巫炤。

  黑衣的青年靠在墙边,神色显得有些晦暗。

  有谁聊天的声音由远及近。“岚相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凶啊。” 这个声音似乎是离火殿外的一个侍从,北洛曾听过他向玄戈汇报巡逻状况。

  旁边的队友忙不迭点头,悄咪咪的小声嘀咕道:“你听说了吗……”

  他说的声音极低,但因为二人正向着北洛的方向走来,风吹拂面,每个字都传到了北洛的耳朵里。

  “岚相大人其实是一个坤泽!”说这话的时候,那个人表达出了无限的敬意和膜拜,或许还有几分瑟瑟发抖的害怕。

  “那么厉害的大人居然会是坤泽,这得多强的天乾才能收拢住他啊。”

  “是啊,咱们城里最强的天乾也就是王上和羽林大人了。”

  “嗯嗯羽林大人很强,不过相比还是王上更……”

  话没说完,两个人转过街角,迎面的撞上了北洛。

  “殿下!”

  北洛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提醒道。

  “下次说悄悄话可得注意点周围的环境。”

  两个侍从慌忙的躬身作揖。

  “殿下恕罪!”

  不知是不是第二个坤泽的出现很好的娱乐了北洛,黑衣青年回往离火殿时,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暖意。

  岚相,北洛对这个人的印象很微妙。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人态度特别糟糕,救回来慈幼坊的和盈和夕朝却恶语相待,面对新王爱理不理,对王位存有觊觎之心,几条印象列下来一个比一个糟糕。

  那时的北洛忙于来往人界梦域除魔卫道,他与羽林尚还有几分交流,和岚相却是几乎不曾说过话。

  一方面是因为那家伙试图撑起王族大阵,结果被天鹿抽干了血脉直接倒地不起,回头在床上躺着哼哼了许多天——

  嗯,这是羽林的原话——另一方面,岚相也的确不太待见北洛。是以,两方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再见之时就是诀别之日。

  想到那一日亲眼看着银发之人从眼前化为金光消散,北洛方才还有几分愉悦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幸好,羽林和岚相他们都还活着。

  玄戈,他也还活着。

  事关生死,兄长的名字再出现时便脱去了几分介怀。

  北洛依旧不想提起那个辟邪王,但他非常庆幸自己能回到本以为早已无可挽回的过去——对,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想不到岚相那个人居然也是坤泽……嗯,感叹这句话的时候北洛有点幸灾乐祸,好吧,终于这个奇葩的性别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如果换出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说她是坤泽,可能这并不能安慰到北洛。

  而岚相的出现恰好的弥补了青年对于性别一事极度的不平衡心理。

  糟糕的事儿一旦发现不是只有自己一人承担时,这种痛苦就会减缓很多,北洛甚至在这一瞬间,对岚相平添几分没由来的好感,可能这就是同病相怜吧。

  虽然岚相如果知道了大概并不想领这份情。

  沉浸于娱乐的思绪之中,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北洛的脚步。

  “北洛殿下?”

  青年回过头,方才还在侍卫口中出镜过一次的红发辟邪正在几步之外冲着他乐呵呵的挥了挥手。“北洛殿下这是要去哪?”

  “出来散散心,这会儿准备回离火殿。”

  羽林走上前,打量了一圈北洛的气色,露出几分高兴的神情。“殿下恢复的这么好,想来王上也能放心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北洛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有事?”

  羽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就是和殿下打个招呼,不过——”他顿了顿,挠了挠后脑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眸微亮,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如果殿下过会没别的事,要不要来我这里?我请您吃个饭,尝尝我新研究出的手艺,也帮忙提点建议。”

  ——如果您暂时没别的事忙活了,等会儿来找我?我请您吃个饭呗,让您也尝尝我的手艺。

  时空再一次出现微妙的重叠,北洛微微挑眉。

  “天鹿城新一代大厨就要诞生了?”

  ——嘿嘿,不是说大话,可好吃的很。您一定要来啊!

  “嘿嘿,还在学习之中,不过我觉得会有这一天的。”

  北洛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邀请。

  是的,他也很确信,这一天在未来一定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