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5章

  “你从何处得知霒蚀君现在天鹿城?”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很久之后,当一切真相终于摆在面前之时,北洛曾对玄戈说过——你想要的答案我从来都不曾隐瞒,只不过是你自己一直不肯相信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颇有几分得色。

  这其实怪不得玄戈——北洛说出所谓的「时光回溯」与「预知梦」之时,本来就没希望对方相信。

  所以这次的回答他依旧选择了和之前一样的方式。

  “早跟你说过了,我来自「未来」,十年后的事我都清楚,知道一个霒蚀君有什么奇怪?”说完,他勾起一边的唇角,无辜而自得,神色无懈可击。

  “你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玄戈这次连反驳的兴趣的都没有了,他心如明镜。尽管兄弟二人相处时日尚短,但北洛这个人,想说他自己就会说,不想提的追根究底也很难得到真实的答案,问多了亦真亦假反而会模糊判断。

  轻松被放过,北洛面上不显,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的确懒得演戏,也决定开始更理性的面对梦境。

  但这不代表他会直接把真相告知于人。

  因而对于玄戈的这份通透,北洛十分感激并点了个赞。

  一场不算摩擦的兄弟隔阂悄然而散,之后的日子暂时回到了往常。

  前几天还在烦恼弟弟为什么脾性阴晴不定,玄戈还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困局似乎就自己莫名其妙的解决了。

  虽然不清楚到底什么改变了北洛的态度,但无论如何这对玄戈来说是一个值得安心的消息。

  可惜,还没来得及为此放松下心,平静没持续很久,老天爷又给兄长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和其他普通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北洛自从醒来之后,恢复虽然缓慢,但趋势一直在走上坡路。尤其是最近的两个月,从最开始的起身都差点摔下床,到现在可以不需要别人帮助就完成坐起、躺下这类简单的动作,比起之前,这简直是突飞猛进。

  不过王辟邪殿下对此还是不太满意。

  毕竟每天只能困守在床上的感觉他真的很厌烦。

  是以,今日晴雪来探查病情更换药草时,北洛便询问她有没有方法能让自己尽快恢复行动。

  当年的玄戈应当除了妖力存留之外,伤势比他严重得多。但九年后离火殿会面之时,那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行动自如,按照这位辟邪王现在的忙碌程度,当年的兄长不可能有过多时间卧病在床修养。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养伤讲究循序渐进。倘若以丹药压制伤势隔绝痛楚的确可以让你最快时间内恢复行动。但这却很容易留下隐患,日后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晴雪摇摇头给出了拒绝的答复,看着青年神色恹恹,她复又安抚道:“不过我会尝试调整一下药方,只是这可能会让殿下的妖力恢复的更为缓慢,不留病根的前提下,这大约是最快的方式了。”

  “无妨,反正我也不习惯用那玩意儿。”倒不是北洛现在还排斥妖力,不过是当年赤厄阳一战后。

  除了裂空之术,他也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动用过妖力,除去生死相搏,寻常时候剑术足已应付一切。

  这样看来,比起妖力能否使用,还是优先恢复自由行动更重要。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北洛心满意足。

  另一边晴雪在探查了青年的伤情之后,略略惊讶,有些迟疑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殿下这几日,可有觉察到身体哪边不适?”

  无怪她惊讶,眼前的病患伤势恢复的很好,只是这信引的问题怎么好像又?

  青年微微一愣,茫然的摇了摇头。莫非他出了什么问题,可北洛觉得自己并无异常?

  与此同时,光明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说不小是因为短短数月过去,光明野竟然又出现了魔。说不大则是因为,出现的魔数量很少不足为惧,不过一只下等魔,巡逻队成员已合力将其斩杀。

  离火殿中,玄戈听完巡逻队的报告,略是沉吟。一年以来,光明野的魔出现频率稍显增高。

  虽然并没有其他更强魔物魔气的提示,但这依旧可算一个不祥的预兆。

  尤其玄戈刚结束与始祖魔的对战——这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始祖魔未死,但他的伤与北洛相比只重不轻,而玄戈自己则是全身而退处于全盛状态。

  如果是想复仇再战不该选择这种方式。

  那厢的侍卫见自家王上陷入沉思,迟疑片刻有些犹豫的补充道。“回禀王上,还有一事……”

  辟邪王回过神。“说。”

  “今次我们斩杀那只下等魔之后,已在光明野再次巡逻了一圈,并无发现其他魔气踪迹。

  但不知为何,从却邪之门归来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们似乎在却邪之门附近感应到了魔气。”侍卫抓了抓鬓角,显得有些苦恼。

  “既有漏网之鱼,为何不再去巡逻一遍?”

  侍从躬身作揖。“王上恕罪,我们当即又再次返程搜寻了一圈,但一无所获。”

  实际上,侍从最开始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但如果是他一人也就罢了,可全队的人都察觉到了魔气,自然又不该有误。

  但魔气凭空出现,再次搜索时又忽然消失。如此看来,如果不是他们一队人都出了差错,就是这只魔物具有隐匿踪迹的能力。

  玄戈心下了然,略略思索之后,他挥手让几位侍从下去调整休息,并让他们通知羽林晚些时候做好准备,辟邪王决定亲自去一趟光明野。

  光明野。

  树林,山石,水潭,还有金色的草原。

  光明野本是肃杀之所,四千年前天鹿城建城后因为阵法的调节而拥有了无限生机,如今已是一处极美的山林。

  从却邪之门走出,白衣的王者停留在高台的山崖上,微闭上眼,放开自己的神识感应整片光明野的土地。

  周身传来细微的妖力流动,像是忽起忽灭的风。

  “王上,您是说,光明野中藏了能隐匿气息的魔?” 阳光给远处秋色的世界镀上一层干净的暖色,羽林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哪有半点魔气存留的模样。

  “尚未确定。”玄戈缓缓睁开眼,感知中却有一丝和以往略有不同的魔气。

  虽然并不强大,但胜在隐蔽,以巡逻队的能力应付起来却有些麻烦。

  但对玄戈来说就不算难事了,他略略扫视了一圈,确定了方位。

  “在这个方向——”

  此次出行,玄戈只叫上了羽林一人,二人一路向前,金色的草在风中随风摇晃,剔透的日光穿透树影,明暗交织的地面像是散落了一地细碎的荧光,巨大的离火石半立在空中,隐隐的火色流转而上,应和着周围的颜色极是好看。

  穿过树林,寂静无声,只有脚下踩过枯枝偶能听到几声脆响。

  一片水潭出现在不远处的前方,阴影中的水面泛着朦胧的色泽,模糊了倒影。

  走到水潭之前,辟邪王忽的停下了脚步,他眉头微凝,转头看向一旁影影绰绰的树丛。

  “备战,有魔!”

  魔气像是突然降临的迷雾,瞬息之间蔓延而开。雾中有什么深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速度极快,隐没在灰蒙的气息之间,叫人看不真切。

  一声低沉的咆哮,玄戈猛地从原地闪开,下一秒一道黑影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魔物扑了空,踉跄着在前半的土地上挺住脚步,转头再欲第二发突击之时,辟邪王的天鹿剑已挥至眼前。

  斩断的肢体掉落在水潭之上,魔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原地翻滚着冲向一旁暗色的树影。

  “羽林!”

  棕发的辟邪配合默契的应声上前,突现而出堵截住魔物逃亡的路线,挥刀而下,利落斩杀。

  下等魔哀嚎着化成紫色的烟雾消散,魔核粉碎不留痕迹。羽林松下一口气,正准备收剑完工,看向玄戈的一瞬,他突然变了脸色。

  “王上小心!”

  此次的魔物并不只有一头,第二只在树影中潜伏了许久。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黑色的残影突然的冲向背对着敌人的辟邪王,可惜他挑错了对手——

  转身的瞬间,白衣王者的眼眸闪过一丝金色的光。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甚至没有挥剑,魔物在身前的咫尺之处便突兀的停下了动作,像是撞到了巨大的屏障,而后下一秒。

  以辟邪王为中心,妖力荡开一圈滚滚气流,流淌的波纹冲向四周,一直延伸到树林之外的荒原。

  魔物哀嚎着化为尘埃,灰蒙的雾自此消失无影,再无踪迹。

  羽林舒了口气,不愧是王上,估计早就发现了第二只魔的存在吧,欣赏王的英姿感觉是很好,不过能不能也稍微照顾一下他脆弱的心脏?

  树影的空隙间投下半边的阳光,白衣的青年缓缓收起剑,他抬起头,轻柔的风吹拂过发丝袍角,羽林敏感的察觉到无形之中,玄戈的周身凝聚出少许属于王者天然的威压。

  潭水变得清澈见底,倒映出辟邪王半明半暗的剪影,周身的气息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冷冽肃杀。

  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玄戈微微凝眉,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为何,兴许是有些时间不曾动用妖力,这会儿自身气息竟是莫名的略显不稳。

  “王上?”羽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辟邪王的反应,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很正常的,现在突然心情不好了?

  泄露的冷冽之息在下一个瞬间收敛干净,玄戈转身看向天鹿城的方向。“魔气已经清除了,回城——路上保持警惕。”

  棕发的辟邪挠了挠头,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此刻,离火殿外,南疆的医女面带愁色得走出宫殿,站在门口向侍从询问玄戈的去向。

  “王上出城了吗?这可有些糟了……”医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在门口徘徊了片刻。

  罢了,明日再与王上说吧,北洛殿下信引之息不稳也不是第一次出现的事儿了,这次也只是才露出一点症状苗头,左右病人自己没什么感觉应当不妨事,她还是赶紧先回去再调整下药料的配方吧。

  晴雪这么想着,暂安下心,先行回了自己的住所。

  一念之别间,生出一场阴差阳错。

  玄戈回到天鹿城的时候,天色已是傍晚。

  光影昏黄,走到空旷,街上的人并不多,偶有路过的族人礼貌的向玄戈行礼致意。

  回到离火殿前,交代完羽林近期巡逻多加注意之后,玄戈走进了大殿前厅。

  昏暗的殿内,一束光透过青色的玻璃投入殿中,在深色的地面上圈出一片散开的光晕。

  玄戈,直接穿过冗长的走道,走到内室的寝殿门口。

  巡逻一趟光明野不算很累的事,光明野出现魔亦并非罕事。但两三个月里接连出现两拨,其中还有会藏匿起气息并发起突袭的下等魔,这就不得不让玄戈引以警戒。

  灾祸的发生往往事先会有许多预兆,在天鹿城过去的记载中,魔潮来袭之前通常都会有几月甚至数年魔物次数增多甚至变异的记录存在。

  如今突然频率变高,虽然还远不足以用危险这类词语来形容,但依旧算个不祥的征兆。

  而且不知为何,今次的玄戈动只是释放了些许妖力,战斗结束后,自身的气息却莫名的有些浮躁。

  也许他该稍微休息一会,调养一下精神。

  走入后殿,玄戈的目光扫至北洛的房门。这个时间,北洛应该已经入了眠,兄长站在门口停驻了一会,迟疑片刻,还是打开门走进了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清浅而柔顺。北洛已然熟睡入梦,刀伤横贯胸口,这限制了伤患睡觉的姿势,长久保持一个睡姿略感麻木,这让青年睡得不太踏实。

  玄戈缓慢的走上前,在床边坐下。

  前些日子里,他一直很少在北洛面前出现。青年作为坤泽的信引气息有些失控,若有若无。

  即便有晴雪的药物也很难完全压制住,玄戈身为天乾只能尽可能避开北洛。

  好在只是气息泄露并没有诱发潮期,丹药换了新的配方之后,这个问题终于得以解决。

  最近一段时间,他恢复了每日看望弟弟的习惯。

  不过这两天由于光明野出现魔物一事,只问候上两句复又离去忙于巡查,算一算已是一天多未曾见过北洛了。

  听晴雪姑娘说,北洛如今恢复的很好,伤口虽还未愈合,但假以时日定能慢慢如初。

  唯一进展滞涩的是妖力方面,不过他刚成年就几近妖力枯竭又伤及心脉,比较而看现在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兄长抬起手,指腹贴住青年搭在被单上的手腕,感知着北洛体内几乎干涸的妖力,微微颦眉。

  弟弟的手腕比想象中更为纤细,指腹下的皮肤在空气中泛着些微凉意,离开的瞬间,玄戈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妖力。

  而对方却似乎是因在睡梦之中,竟是无意识的缠绕一圈,牵动少许灵力的勾连,好似一缕无形的挽留。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北洛已经服用了新的药物,那一瞬间玄戈觉得自己似乎又嗅到了那清淡而绵柔的信引。

  像是一枚石子落入湖心,无声的晕开一圈圈流动的波澜。

  今日玄戈的心绪本就有几分燥意,如果这时候的王者能更清醒一些,他或许会注意到一切的源头全是眼前的兄弟——

  新丹药的效力已然减退,今日又出了新的情况,而一切的问题远不止于此——

  之前的日子中,时有时无的坤泽之息欲说还休,弥散在空气之中似有若无,每每稍稍牵动起属于天乾的本能,却又被玄戈的理智迅速按压克制,长期的调整压制让天乾无形中堆积了几分难以排解的燥意,妖力的释放之后这份烦躁便本能的挑起了气息的少许不稳。

  如果今日玄戈直接选择了回房休息,有些事大概就不会发生。

  可惜了,考验偏偏就摆在了面前——如此巧合之下,只是一丝妖力浅浅的勾连便带得玄戈心绪一顿,呼吸之间一丝属于天乾的气息倾漏而出。

  白衣的王上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当即站起身准备离开,正在此时,床铺上忽然传来些许动静。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空气中那丝陌生冷冽而具有侵略性征的信引,北洛的眉头微微颦起,他约莫梦到到了什么,眉头凝起,下意识的微蜷起身,略显不适的半侧过头去。

  微翘的发丝散落而开,露出一截干净而白皙后颈,一块常年隐藏在发丝之下的皮肤暴露在玄戈的眼前。

  夕阳西沉,最后的一丝光泽被月色替换。

  如水的月光流淌如房中,在反应过来之时,有谁的手指已然触及在光洁的皮肤之上,磨砂而过,指腹间一片温热而细腻的触感。

  失去遮挡信引气息感应到了来自天乾的碰触。

  顿时活跃了几分,清晰的流淌入空气,四散而开。

  药分四气五味,寒热温凉,酸苦甘辛咸。

  起初玄戈以为这应是某种灵草的味道,有些贴近浅淡而青涩的黑节草,甘缓之中带着少许辛散的气息,温凉之感萦绕鼻尖,细品之下似乎还不止如此,绵柔之中藏着一丝特殊的味道,像是混杂了雨后露水的兰草,糅合着清澈甘涩的药香变得清软幽长。

  原来这就是属于北洛的气息,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却又好像理应如此。

  指腹对温热的皮肤流连忘返,天乾冷冽如出鞘利剑一般的信引之息撬开了阀门的一角,无声的侵入猎物的皮肤,进入血液,顺淌而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应到天乾气息的坤泽微微一颤,玄戈的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由远及近似是警钟撞响脑海,辟邪王终于如梦初醒。

  忽明忽暗的金色从他的眼中迅速消退,姗姗来迟的理智终得回到囚笼。

  白衣的青年迅速收回手,下意识倒退两步撞到窗前,蜡像般僵立了一瞬,玄戈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下一秒,他猛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香炉之中,燃烧的抑制药香失去了它最后的作用,只如一缕弥散的烟雾,融入温凉的空气之中,再无踪迹。

  那天晚上,北洛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月色如水清澈透明。金色的荒原一望无垠看不到边际,绵延伸展连接向远方,晚风吹拂而过,柔软的草叶起伏连绵,好似一面流动的绸带。

  青年悬浮在一片宽阔的湖水之上,深不见底的潭水寂静无波,映出他的倒影,衬着天幕中的明月,像是一面光洁无波的古镜。

  有星光从天而坠,拖出一条金色的长线划破夜空。

  他抬起头,光点散开在空气中,缠绕幻化成一片金色的火焰从身后袭来,炙热却又冷冽,突兀得席卷周身。

  他像是失足的旅人沉入湖水,周身的热度忽的消失无踪,窒息之感笼罩鼻息,温凉的水淹没身体,拖拽着人向湖底沉下。

  隔着水波的月色渐渐模糊,如同黑夜中浅白明灭的灯火。

  “王上?”

  北洛抚着额头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转过脸,疑惑地看向桌对面一脸关切的应磊。

  “王上,您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舒服吗?”

  王上?北洛的思绪略略凝滞,等等,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好像这个称呼不应该是他的。

  可是不是他的,又应该是谁的?

  下一秒,青年睁开了眼睛。

  北洛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床边面色紧绷的晴雪。

  南疆医师瞧见北洛终于苏醒,长长的舒了口气。“殿下可总算是醒了。”

  语毕,她拾起一张软帕擦过青年额角的汗水,担忧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北洛,柔声问道。

  “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北洛微闭上眼,内里感知了一圈,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解。“发生了什么?”

  晴雪眼神闪了闪。“殿下可还能记得什么?”

  伤患先生迟疑了片刻。“我做了一个梦。”模糊的画面浮现脑海,片段式的碎片串联不成回忆,他好像出现在了一个类似夜晚光明野的地方,又好像回到了原本十年后的世界。

  可惜不知为什么,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结果最清晰的居然只唯有冷暖交汇的瞬间,那触感极为真实的印刻在脑海里,火焰包裹周身而后坠入温凉之水,北洛下意识浑身一凛,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记忆里炽热的热度与凛冽的波纹似乎还停留在肌肤之上,青年的后背下意识压紧床铺,轻轻擦过床单。

  “大约是个噩梦吧。”不过那个十年后的场景……他好像是梦到自己正在和应磊说着什么,这事之前有发生过吗?

  真是处处透着古怪,说来此间世界若也是个梦,那他这算什么,梦中梦?

  北洛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调整着纷乱的脑海,抬手揉着略略酸胀的眉心。

  晴雪不知详情,她似乎也藏有心事,当下顺着北洛的话应和。“嗯,梦都是虚幻的,醒过来就好了。”

  回想起之前匆匆寻来的辟邪王,医者便预感不妙。

  不过谁料赶到离火殿之后,情况竟然意外的……很正常。

  看来被信引一事影响到的人只有辟邪王一位,还真是……晴雪在心里默默的贡献了一把自己的同情心。

  注意到医者脸上略显微妙的神情,北洛挑眉。“说来,晴雪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我睡着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不得不说,王辟邪有时候直觉准的惊人。

  晴雪整理药草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脸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出了点事,王上遣人与我说你应是被魇着了,睡得不太安稳,所以我就来看一下情况。”

  难道自己做梦的状态被玄戈看到了?想到这个可能,北洛突然难言的有些发窘。

  就好像师娘说起他儿时糗事一般,当下抿了抿嘴,轻咳了一声转过脸去。“一个噩梦而已,哪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晴雪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下是过关了,她从玉瓶中取出光洁的丹药,放入北洛手心。“殿下,把药吃了吧。”

  想到这丹药里有着抑制坤泽本能的成分,北洛心里五味掺杂,不吃不行,吃吧他又实在觉得膈应。

  “这玩意不是今天早上才吃过吗?”难不成他睡了两天?

  “嗯,白日里我察觉殿下的状态不太稳定,晚上又梦魇了,我便回去又调整了一下草药的分量,加了一点安神的药物,这样有助于殿下好好休息。”

  也不知道北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是第三次调整丹药配比,他身上信引不稳的问题却还是没法解决,饶是晴雪也开始觉得棘手了。

  意思是说又改了一次?行吧,北洛微微挑眉。丹药入口即化,北洛深呼吸的舒出一口气,清凉的药液进入身体,流淌入空荡的脾胃,片刻之后,许是之前就没休息好,丹药渐渐起了效果,青年竟然觉得身体又开始疲惫起来,下一秒就能倒头入睡。

  “既然殿下已经无事,还请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点燃起与丹药同配方的药香,药烟盘旋升起消散空气,晴雪了一眼房内迷糊犯困的青年,轻轻离开了房间。

  后厅隔间的寝宫里,有谁烦闷的揉着额角,纷乱的思绪阻塞脑海,就算不刻意回想,有些画面还是莫名的挥之不去。

  许久之后,白衣的王上缓缓长叹一声。

  也罢,不过一个意外,除了晴雪姑娘外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他又何必如此挂怀。

  有些东西朝着他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的方向走去,只不过此刻的辟邪王并没有多想。

  一场风波在兄长的无言以对和弟弟的毫不知情中偷偷结束。

  直到很久之后,北洛从晴雪那处得到这段尘封的往事时,他才怀着一丝微妙的心情拦住了完全不想做任何解释的兄长,把人堵在离火殿的通道之内,挑着眉略有些得意的轻笑问道:“这种事瞒到现在,你在想什么,嗯?”

  王辟邪殿下微抬着下巴,发尾随着微晃的头部扫过腰际,光从墙上的高窗里落入眼眸,像是点亮的星辰。

  玄戈瞧着眼前的弟弟,眼神微暗,他淡淡的勾起唇角,抬步走到对方的面前,直直的目光撞入青年的心脏,在他微红的耳边轻声反问道:“你认为呢?”

  不过一个动作的事,情势就直接逆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辟邪王预料不到未来的事,他只是头一次开始埋怨起了自己属于天乾的本能,一向统揽全局的人在措手不及的意外面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因这份脱轨而生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也许,在北洛性征的本能得到控制之前,他应该继续避开对方。

  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

  王辟邪殿下不知兄长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的心思,那天的古怪的梦被他当成了一个无意义的插曲很快的抛到了脑后,北洛的心思完全放在回复自由行动这一件事上。

  时间过得很快,在晴雪的帮助下,北洛身体的各项基础机能都开始渐渐恢复。

  从可以自己起身,到如今慢慢恢复对身体更多的控制和掌握。

  一月之后,青年终于第一次在搀扶之下,勉强的直立起身。

  等这一刻等得实在太久了。

  站稳的瞬间,北洛有一丝眩晕。

  长久不曾站立的状态让他有些头重脚轻,腿部下意识的发软,好在有晴雪在旁,北洛不至于没来及高兴就先摔回原位。

  但医女见状还是立刻把人扶回到了床铺上,莫要心急,养伤复健都是需要时间的。

  病患先生心里了然,如今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每日稍稍练习一下就好,还请殿下注意劳逸结合,再牵动伤势反复可就糟糕了。”

  北洛点了点头,这么多日子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三两天。

  这段时间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被复健与休息占满。

  直到今日终于能够下地行走,北洛的心才是真正的落了地。

  也许他可以开始思考恢复行动之后的下一步计划了——最先想做的是去鼎湖取剑——

  这件事很早之前北洛就下了决定,非常重要的一步。

  一来可以探一下这个幻梦之境的虚实。

  如果能前往鼎湖,想来此间世界究竟现实还是梦境,最终结论就能够确定了。

  毕竟不可能有一个梦能囊括如此巨大而广阔真实的领域。

  二来,无论现实还是虚梦,他都不能没有刀剑随行。

  而这个时间点的太岁已经在鼎湖等了自己四千年。

  至于如果届时发现去不了鼎湖、此间实为梦境该如何打算?

  北洛暂时还没有多思考,毕竟那种状况如果出现便意味着一定会有新的破绽,到时候再沿着线索寻找出路便可。

  当务之急是至少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恢复行走正常的地步。

  否则不论梦境还是现实,玄戈以一句「身体未好、不可外出」便能将他打回原地。

  可与此同时北洛也意识到这个计划面临诸多问题。

  就算恢复了行走坐卧的能力,如今他的妖力无法使用便不能裂空,且进入鼎湖之后,雪地中亦有少量魔族存活。

  虽都是些下等魔,但对于如今的北洛来说想要轻松除去他们还是难了些。

  最好的办法是找天鹿城的辟邪随行,玄戈?北洛率先想到了身为辟邪王的兄长。

  不过他身兼王职,北洛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与自己一同出城,再者解释起来也是个大问题。或许羽林可以,不过想要驱使羽林也需要通过玄戈。

  云无月?略过,这个世界里他与云无月还未曾相识,何况此事涉及缙云。

  想来想去,竟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先想好如何向玄戈提出这个要求。

  念及此处,北洛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他好像有很长一阵没有同玄戈说过话了。

  并非见不到人,辟邪王依旧住在离火殿侧边的寝宫,与北洛一墙之隔。

  但这一个多月来,玄戈似乎非常忙,偶有出现也都是晴雪姑娘在场的时候,说上两句便匆匆离开。

  好在还有书籍打发时间,不然北洛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天鹿城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没头没脑一句话啊让晴雪微微一愣。

  北洛问出之后,忽觉有些赧然道:“我看玄戈最近好像忙得很。”

  咳,他真的只是好奇,绝对不是嫌那人出现的次数太少。

  再说,他这话问起来其实也没错,饶是北洛在房中,他也常能偶尔听到有侍卫与玄戈对话的声音。

  “是光明野又出现了魔?”

  晴雪眨了眨眼。“听说一月前光明野曾有魔出现,王上因此出城了一次,后来似乎也有出城过两次巡查,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最近巡逻队已时间也变为数日一轮,想来或许其中有些联系。”

  算不得严重的情况,但北洛听来的心里却升腾起不安的预感。

  天星尽摇分明还有九年,如今竟是这么早就出现了征兆?霓商曾说过,魔物异变是玄戈去世之前一段时间才发生的事,绝不该是这么早。莫非……

  “殿下?”

  北洛眼神微闪,摇了摇头收敛起发散的心神:“无事,我只是在想魔物增多是否预示着一些不祥征兆。”

  晴雪闻言沉默了片刻,继而微笑着安抚道:“殿下不必忧心,此事王上定会仔细处理,您最要紧的事还是先修养好身体。”

  这话北洛很赞同——真遇到什么事,没有实力的他只会成为旁人的拖累,这种状况王辟邪殿下一辈子都不想有第二次。

  看来找个时间得和玄戈说一声鼎湖之事了。

  无论梦境或是现实,对于曾经发生的过往,北洛绝不会重蹈覆辙。

  说是把前往鼎湖作为成功恢复行动后的第一步计划,实行起来北洛却没那么着急,毕竟他得先让自己能自如行走。

  至于玄戈那边,本想着等对方忙完抽空出现时再提起,想不到又是几日过去,那人竟继续跟蒸发了似的,忙得影子都见不着。

  罢了,左右北洛自己现在走上两步路都还有些困难,与玄戈的聊谈容后再看亦无不可。

  按理说北洛的伤处是在胸腹,并未影响双腿。但他卧病在床休养了近一年,伤口又实在太长,人的行走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恢复起来确实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晴雪叮嘱每日只可练习片刻,北洛心中有数,只要不过分劳累他便私下里多练习一些。

  下床,扶住床边的廊柱直起身,尽量不牵动上身的缓慢行走,活动僵硬的关节,从最开始的头重脚轻、走两步就发晕目眩,到现在在房中能勉强逛上一圈,为此不得不感谢晴雪的丹药辅助。

  曾经的玄戈去世之前还能行动自如的除去异种是因为他原本伤口就无法愈合,为了不恶化只得一直用丹药压制伤势,而北洛的情况不同。自从青年清醒之后,晴雪便慢慢减去了药物中镇痛的量,反是用滋润护养经脉的灵草调配丹药,配合北洛伤势的缓慢自愈。

  如今功效显现,北洛的妖力与行动能力虽远不如当年的玄戈,但却充满了治愈的希望。

  如今北洛除了伤口本身还有些脆弱,行走之前偶尔牵绊会隐隐作痛外,就是体力暂时还不太跟得上。

  伤势和妖力枯竭让伤患先生的身体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下面要做的就是继续依靠丹药与灵气疗养,让身体机能慢慢回归正常。

  这一日,北洛正缓慢的在房中尝试行走。

  天色渐晚时,他隐约听到门外有声音。

  打开门,扶着门框走入前厅,远远看见了通道尽头正背对着自己的玄戈。

  玄戈正在听一位侍从报告,依稀听见「魔气」、「光明野」之类的字词出现。

  北洛挑起眉头,光明野又出现了魔物?竟是如此频繁……

  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不安的猜想,无论梦境还是现实。既然现状已与曾经的过往不同,他又怎么能笃信这个世界中的时间也会依照记忆里的未来发展?

  思及此处,北洛的心隐隐一沉。

  玄戈反身回到离火殿的后厅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形修长的青年裹着一件深色的里衣,散开的头发拢压在脑后,有一缕半翘着垂落前胸,他半倚着门框,略略低下头陷入沉思。

  瞬息之间,数十日之前的那个夜晚忽的撞入玄戈的脑海。

  原本以为早被淡忘抛开,画面浮现之时却依旧恍如昨日,隐隐还有与现实重叠的架势——微开的领口,还有那垂落在皮肤之上的黑色发丝……

  北洛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站立不动的白衣青年,偏过头的动作带起额前刘海轻晃。

  “玄戈大人这是忙完了准备休息吗?”不知是不是还未恢复又忙于练习行走,北洛的脸色依旧有些泛白,窗口的光落在他的脸颊上,颧骨的高光翻出一闪而过的亮色。

  玄戈没有回答弟弟,他缓慢的走近后在北洛身前三五步的位置停下,辟邪王微皱起眉头,移开了目光。“如此心急锻炼,你就不担心伤势反复?”

  对弟弟的日常,兄长即便少有现身,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北洛耸了耸肩,抱着手臂悠闲得说道:“我心里有数,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他摊开手摆了个无奈的姿势。

  “左右在房里还是出门都一样,在这个小房间呆了快一年,我也需要到外面转转。”

  这话不无道理,玄戈不置可否。

  “好了,别围着这个伤转悠废话了,说说你的事吧——”北洛转移了话题,他比较关心魔族的异变。

  “光明野最近是什么情况?”

  “你听说了?”

  “不全,只知道两月前出现过魔,你中间还出去过两次,增加了巡逻的队员数和日程,别的就不知晓了。”

  北洛认为这远远不足以解释为什么玄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应当别有内情。

  而实际上对于玄戈来说……北洛知道的其实挺完整,他隐隐猜到了几分北洛问话的缘由。

  只不过为何不出现的理由却是不能宣之于口。

  没由来的,一股无形的烦躁涌出心底。

  “光明野的魔不足为虑,不过是之前出现了会藏匿气息并进行偷袭的下等魔。因此为了避免危险,才让巡逻队提高警备。”

  会偷袭的下等魔,北洛对这类魔物有印象。

  “是在靠近却邪之门有水泽和树林的那一带?”

  玄戈瞥了他一眼。“看来你了解的的确很全面。”

  “咳,光明野不是一片平原加一处山地和树林吗,有树木的地方才比较容易藏匿身形吧。”北洛努力着掩饰自己的心虚。

  玄戈没有过多追问,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弟弟时不时说漏嘴的小错误。

  既然对方还没准备好把秘密全盘托出,他不介意从这些细节里自己寻找答案。

  况且每每出现这类问题时,北洛心虚补救的模样瞧起来也很有趣。

  “最近时日还未出现过魔,想来或许只是一个偶然。”

  但愿如此。

  疑惑得到解答,北洛暂时放下心,当下点了点头,遂不再多言,一时间整个后厅沉默下来。

  话题告一段落,北洛正思忖着要不要提及一下鼎湖的事,一只荧光闪烁的蓝色蜻蜓穿墙而过,落在玄戈的指尖。

  弟弟微微一怔,他记得这应该是云无月身边的灵虫,名叫……蜉萤?

  玄戈听完了传讯,抬起头便看见北洛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指尖的。

  思索了片刻,辟邪王开口道:“我记得,早前听闻你想见一下霒蚀君?”

  天地为证,北洛从未提过他想见云无月。

  不是说他对云无月有什么成见,相反,从初入天鹿城到西陵一战终结所有上古恩怨,在这段时日里云无月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如同一个引路人,一个陪伴者。

  妖的一生岁月长久过人族太多,在北洛有限的时光里,除去儿时浑浑噩噩的日子,栖霞曲家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天鹿城,岑缨、云无月、姬轩辕,还有莲中镜。

  即便是在苏家北洛的身边也不曾缺过人,他不惧怕孤单。但如果这条长路上有人愿一路同行,他亦欣然接受。

  青年也不是没设想过也许有一天,漫长的时间过去后这个同行之人会变成云无月,不过可惜现实没发展到那一步,北洛就先行来到了这个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十年前。

  十年前的云无月并不是北洛熟识的那一个。

  与有血缘关联的玄戈和沉睡在西陵的姬轩辕不同,这个世界的云无月,现今身在鄢陵稚龄成长的岑缨,还有居于遥夜湾的风里霜,没有未来同行的旅途为纽带,北洛同他们之间与陌生人无异。

  是以北洛从未想过去见这个世界的云无月——关于云无月的话题,分明是早前提及梦境有关的书籍时,玄戈自己说出来的。

  北洛只是一不小心,又漏了话头罢了。

  但无可否认,云无月与风里霜是北洛所熟识的人群中对梦境最了解的两个人。

  风里霜现在不必考虑,没有阳平梦境作为支桥,北洛是没可能寻到她的。但云无月就住在古厝回廊中,或许能解答他的疑惑。

  本以为会再走一遍古厝回廊,北洛正为那跳上跳下的石头而苦恼,谁料想第二日,青年就在离火殿的前厅中见到了云无月。

  长发的女子一袭绛色的衣裙,她身形高挑,眉眼如画,周身的气息淡泊宁和,蜉萤盘旋环绕,闪着点点幽蓝青白的光,带出几分如梦如幻的味道。

  活了四千年的魇魅向玄戈点头致意,而后目光落到了北洛的身上。“你们长得很像。”语音落下,霒蚀君复又转头看向玄戈:“是你的兄弟?”

  北洛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眸一时有些恍惚。

  如今的云无月和十年后的她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她并不识得他。

  得了玄戈的首肯,云无月略略点头。“这么说,想见我的人就是你吗?”

  北洛侧过脸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玄戈,该不会这人跟云无月说他想见她,所以专门把人请出了古厝回廊?

  玄戈淡淡的看了弟弟一眼,北洛无声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两人眼神交流完毕,弟弟转而看向陌生的故人,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云无月了然,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你想问什么?”

  到底该问什么,北洛自己其实也没有想好,而且有些事他并不想太早让旁人知晓。

  “我想知道的事与梦域有关——”

  “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完北洛的简述,优雅的魇魅轻轻捋顺着耳畔垂落的发丝。

  “生灵的意识瞬息万变,因而梦境断裂崩毁乃是常态。唯有相对稳定的梦境才能被成为「域」。

  它虽为虚幻之物,但归根结底是精神力的体现,其中存在的事物或得到的东西也大多是灵力的聚合,梦域的稳定性、持续时间长短亦由域主精神力的强弱决定。

  而若是如你所言,稳定而广大的梦域其域主必定是精神力极为强大且意识中有深重执念之人。”

  北洛想起了姬轩辕,遥夜湾和赤水都是姬轩辕前灵境的一部分,而鹿溪则属于他的原灵境。

  不考虑为何自己落入其中,域主的梦又有什么意义等问题,直接将上述概念套用在此间世界上,可以说是合适的。

  北洛正思索着,云无月却转了话头。“至于辟邪的空间之力,我曾见过辟邪一族施用此法,撕裂空间,开辟通道,此法在常世中可让辟邪去往任意能力所及之处,甚至来往于人间与魔域,不过梦域则不然,同一梦域之内,或可找到空间裂缝进行跳跃穿梭,而梦大多彼此独立,极少的情况才会出现交集与连接,想要从一个梦进入另一个,却需要特殊的修行之法,你提及的寄灵族正是修行此法的种族之一,他们有来往梦境的能力,这一点辟邪并不能做到。”

  这番话语中的词句,「天星尽摇」灾难期间北洛曾听云无月提起过,只是如今再度确认一次,他心里越发清明。

  拥有强大精神力的人的确能够造出广域的梦境,姬轩辕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遥夜湾、赤水是他的前灵境,而鹿溪则是他的原灵境——

  而北洛如今所在的地域则不同,面积覆盖了从人界的栖霞到魔域的光明野、天鹿城,其中还包括玄戈与始祖魔相搏的战场——

  云无月不否认也许世间确有精神力极为强大的生灵,能创造出与常世媲美的梦域。但至少她存活的四千年间还未遇见。

  尽管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栖霞、始祖魔与玄戈交手的战场以及天鹿城,这本就是设定好的范围,北洛不过是沿着域主定下的路线行进——

  可话又说回来,目的为何?

  倘若之后北洛真的能成功进入鼎湖取得太岁,这个广阔的范围将再次扩大。

  世间哪来如此巨大的梦域。

  可若真的是现实,时光回溯之法便也罢了,霓商和玄戈又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与北洛的记忆完全不符。还有奇怪的天乾与坤泽,青年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听过类似的说法。

  何况这个概念在妖族中似乎还是常识,就如人之‎‎男‎‎女一样普遍寻常。

  不是梦域,也不是现实,北洛终于觉得茫然起来。

  莫非真是他最开始就否决的想法,所谓的十年后其实是一个预知梦?梦与现实存在偏差是极为正常的事,想来想去,这竟然成了眼下看起来最有逻辑的推论。

  魇魅平淡而微冷的嗓音徐徐响起:“你对梦域似乎有所了解,莫非此前拥有与之有关的际遇?”

  北洛回过神,颇有些头痛的颔首道:“姑且算是吧。”

  眼下的情况不算意料之外,却也真是一头雾水,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思及此处,北洛叹了口气,略是惆怅的轻笑:“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云无月点了点头,魇魅对情绪有天然的洞察力,她不懂北洛的心思为何如此复杂。但这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是以她也没有多问。

  一旁一直安静的充当旁观群众的玄戈见两边的话题都已结束,静候了片刻,出声打破了前厅中凝滞的沉默,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霒蚀君,此前与我传信是有何事商谈?”

  “确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魇魅转过脸,看向天鹿城的王,她停顿了一下,而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庚辰未死,诸事小心。”

  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似的,光线从墙壁的窗口中投入厅堂,映得云无月的眼眸一片古井无波。

  须臾,辟邪王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起来像是对此并不意外。

  “多谢霒蚀君一直以来的援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辟邪族给了云无月在古厝回廊疗伤的机会,这份恩惠她本就理应回报。

  “他伤势严重,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不过近日的里魔域亦有出现一些骚乱和传闻,你当留心。”

  话及此处,北洛心中隐约有了猜想。“庚辰是谁?”

  两人的对话因这句突兀的插入而终止,相视一眼,辟邪王的目光转而停留在北洛的胸口,停顿少顷,复又对上青年的眼眸。

  “庚辰,就是在你身上留下这道刀伤的始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