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4章

  日子步入正轨之后,时间便过得很快。

  一月之后,羽林进入离火殿时,玄戈正忙于政务。

  辟邪王有一阵没见到羽林了,经与始祖魔一战,北洛陷入昏迷,玄戈为了查明真相便派遣羽林前往人族探寻北洛过往的经历,前几日听闻羽林已有了发现,遂返程回到天鹿城,今日赶来向玄戈报告。

  听完羽林的叙述,玄戈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王上?”

  收敛起发散的思绪,辟邪王没有多言。“我知道了,这几个月你辛苦了。”

  羽林连道无妨,为王分忧本就是他应尽的责任。正欲告退之时,玄戈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迟疑了少顷之后叫住了羽林,示意着一旁走道尽头的寝殿。“你将所言之事,再向北洛转述一次吧。”

  羽林愣了愣,无语的挠了挠头。他此次入人界只做了三件事,寻过往经历,找北洛目前的亲人,再有就是为王上寻些书籍。

  有什么要紧事他必须要再汇报一遍给那位殿下吗?

  略略思索了一下,羽林终于心中大约有数,想来北洛殿下需要知道的是有关栖霞那对人族夫妻的近况。

  唉,没和那位殿下接触过,也不知这个王上的弟弟是个什么性子。

  不过既然王上派发了任务,高大健硕的棕发辟邪自然应声接下,转身走向离火殿里间的长廊。

  脚步声渐远,开门声响起。整个前厅复又安静下来。

  玄戈继续处理着手头的政务,若有人在一旁观察或许会奇怪的发现,羽林离开之后,辟邪王的效率比平时要低了不少。

  大半个时辰过去,玄戈解决完了几件比较着急的族中琐事,看着眼前剩下的政务文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轻揉眉心。

  能让王效率变低的,也只有那个让人很不省心的弟弟了。

  羽林进入寝宫已有一段时间,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

  属下能汇报于北洛的内容的确不值得他单独跑一趟,原本可以由玄戈代为转述。但总归见到对方亲人的是羽林,也许北洛会有其他的问题想询问。

  自认周到的照顾到了弟弟的情绪,然而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玄戈的目光扫过桌面上一瓶白色的玉瓶,兄长感觉自己的额角又跳了起来。

  玉瓶里装的是含有抑制成分的药物,晴雪研制出来的北洛专用。和一个月前的不同,这是今天早晨晴雪新制的。

  至于为什么前面的一款效果不佳,事情还得从七日前说起。

  自一月前听闻了所谓「天乾」与「坤泽」这种离奇的性别设定之后,北洛离开梦境的决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尽管早在那日玄戈与北洛说起天乾坤泽一事后的第二日,晴雪就委婉的与北洛做过几句解释。

  她说,这种情况在寻常妖族中并不常见,大多妖族与人族一致皆为只有‎男‎女‎区别的中庸。

  所以北洛不清楚实属正常,连她也是接触过如辟邪这类古老血缘的大妖之后才真正了解个中辛密。

  北洛几乎都要信了,如果没有霓商和玄戈未曾成亲这件事挡在前面——

  倘使之前的北洛还在因为梦境与现实的虚幻对比而心生惆怅,理智虽然坚定,但斗志略显不足,加之受伤带来的疲惫,他倾向于选择以稳妥为上的方法,走一步看一步,那么现在则不同,青年满心都只剩下寻找出口这一件事。

  既然决定了尽快离开梦境,北洛就不再放任自己继续享受 「养伤」生活,事实上这份突然昂扬的行动力也有日子实在太枯燥作为原因推动——

  脱离了最初的虚弱状态,北洛如今虽然依旧很需要睡眠,但神魂已经慢慢稳定,平日里保持大半天的清醒。

  无法动弹的漫长时间很难熬,半睡半醒的日子里,从栖霞醒来开始到先前的常识科普,青年就在脑中一边理顺记忆,一边细致得整理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或许是想得多了,尝试的心就按捺不住了。

  可惜想法再多,付诸行动,一切的实验都必须建立在自己不是瘫痪病人的前提下。

  北洛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若只有空想,意义便削弱了大半。但养伤这种事实在急不得,而行动又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上一次策动身体而痛昏过去的经历让青年变得谨慎,却不能阻止他试探身体状况的脚步——他要先尽快恢复行动自由。

  北洛尝试的事情是起初还挺顺利,他也没给自己定很高的目标:先坐起来再说。

  伤口从左肩延伸到右边的肋骨之下,因此整条左臂基本很难动弹。青年只能通过右手撑住床面,背靠床头的墙面给自己找到平衡的支撑点。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北洛实施起来却累得脸色泛白,他要花上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完成一点移动。

  不知是不是因为只有一只手能使用,力道又略显不足,僵硬的身体即将缓慢支起之时,另一边肩膀受到牵动,一阵刺痛传来,北洛登时疼得浑身一凛,瞬间失了重心,晃悠悠向着一旁的床沿歪倒了下去。

  玄戈走进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辟邪王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待他意识到时,身体已然先行一步来到床前。

  兄长的手稳稳的扶住了北洛的后背,小心的避开他肩头的伤口。“当心?!”

  伤患青年头晕目眩的晃了晃脑袋,慢慢缓过神来。比起痛晕的第一次,这次情况要轻缓许多,但仍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里衣略潮的贴在皮肤上,眼冒金星。

  真是高估了自己的恢复程度,北洛暗自懊恼。回过神时,青年意识到扶住自己的人是玄戈。

  半边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辟邪王的手臂上,属于玄戈的气息笼罩周身,北洛从未与人靠的如此之近,他登时有些尴尬,面上下意识露出几分抱歉,紧跟着便想试着抽身离开,右肩上的手却忽然微微收紧——别动。”

  低沉的嗓音传来,温热的气息近在耳畔,过近的距离。

  增强的力道以及姿势中隐隐的压迫感,北洛下意识身体微微一僵,微微凝眉。

  好在这一切没有持续很久,下一秒那人便松缓了力道,一手推着北洛的后腰,一手扶着右侧的肩背,像对待一件珍惜的瓷器,将弟弟好好的推回到了床铺上。

  确定青年的背有软垫支撑能坐稳之后,玄戈才缓缓收回了手。

  整个过程听着缓慢,但事实上也就是须臾功夫。

  空气的凝滞在玄戈从床畔站起身后烟消云散,北洛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长长舒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多谢。”这声道谢真心实意,虽然过程和自己计划的不太一样,至少结果是满意的。

  坐起来的感觉很好,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为成功坐直身体这么一件简单的事而感觉身心舒畅。

  不过……

  玄戈没有搭理他,他背过身走到窗边看向外界,逆光切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眉眼,分明是无波的神情,却突兀的先出几分冷冽之意,似出鞘之剑,一如他周身的气息。

  青年看向白衣的兄长,难得心生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回忆起方才耳畔的语调,北洛忽然不太确定的想,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感知到玄戈情绪的波动。

  妖族的情绪确实比人族少上许多,除去云无月,玄戈是北洛记忆里这方面的另一个典型代表,不知这是不是为王所需的必备素养,沉着耐心冷静疏离,心有利刃,他看起来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不觉冰冷却也触不到温暖。

  虽然很久以后,北洛深刻批判了当年自己的眼光浅薄。

  但在此时,青年突兀的有了几分身为弟弟的真实感,这令他意外的有种……新奇感。

  尽管彼此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梦境现实加起来,除去昏睡的时间,对北洛来说他与这个兄长算来一共只相处过几日光景,他认为玄戈对自己一无所知,而这方面自己之于对方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惜——

  没等这份新奇感化为对现实与梦境的叹息,玄戈的声音响起耳畔:“你好像心情很好。”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目光已从窗外的天鹿城转回到兄弟身上。

  咳……

  “是你的错觉吧。”

  北洛眼神微闪,顾左右而言他。“躺的时间太长了,我不过是坐起来一会而已。”说得心虚,语音落下又觉得自己好像入戏太深。

  方才一瞬间,他似乎不自觉地把眼前之人当做了真实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警钟作响,北洛很想敲敲自己的脑袋。

  如果真正的玄戈知道他竟然试图依靠一个幻影来体会一下所谓的兄弟感情,怕是当真觉得他无可救药。

  如火苗般盎然的兴致淹没在灰烬深处,刚刚点燃又匆匆熄灭。

  北洛自诩不是一个会轻易被情绪左右的人,然落入此间梦境之后,他竟也开始阴晴不定了,说风就是雨,上一秒还舒服畅快,下一秒又被理智拉出的负面烦躁填满心间。

  可是眼前的世界也不由北洛掌控,时间不会亦因他的排斥而停顿。

  “我以为你不该是如此鲁莽之人。”

  玄戈的嗓音与记忆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亦真亦幻叫人辨不真切。不过一个梦中幻影,有什么资格真的同那人一般?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烦躁,北洛皱起眉头抬眼看向玄戈,然对上那人略带谴责的目光,话欲出口却又硬生生的顿在嘴边,满满的劲突然泄了气。

  罢了。

  不得不承认,面对那张脸,他说不出刻薄的话语。

  北洛收回目光,懒洋洋的靠回床被,深呼吸了一口气,换上心不在焉、似笑非笑的回答:

  “玄戈大人说得对,我记着了,以后若有需要一定第一时间向您求助,绝不鲁莽行事,这样可满意?”

  说完这番话,北洛便状似疲惫的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惹不起,他躲得起。

  北洛全无睡意的闭着眼,他感觉到玄戈站在床前停留了片刻,之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待到房间中又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北洛才不再自欺的睁开双眼,沉默的凝视着屏风后紧闭的房门。

  尽快恢复伤势,至少恢复到能自由行动为止,然后找到出口离开这个梦境,北洛缓慢的清理干净大脑里残留的杂念,如此平静的想着。

  依旧同之前一样的想法目的,只是不知为何,那点跃跃欲试的斗志又悄无声息的化为烟云。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自那之后,有好几天北洛都没怎么见到玄戈。即便见面也只是例行的询问状况,话不投机半句多。北洛没什么兴致,而玄戈似乎也很忙。

  侍卫私下里偷偷议论,王上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路过的岚相听到之后把这群背后说闲话的家伙狠狠训了一通,谣言当即被扼杀在摇篮中。

  虽然就连北洛也认为玄戈的消失源于那天的不欢而散。

  但事实上确实不能用「心情不好」来形容玄戈——辟邪王并没有生弟弟的气,他只是感到迷惑——

  已经不能仅仅用猜不透想法来形容他与北洛之间存在的问题,这个弟弟与自己想象中有太多的不同。

  两人拥有几乎相同的五官,但从北洛的脸上,玄戈却能看到许多陌生的神情与情绪,他是如此的喜怒不定,上一秒还眉眼舒展,不自觉间似是有光落入眼眸里,连带着他眉眼溢出一分飞扬的神采,而下一秒这人又忽然变得冷淡起来,句句带刺,活像只炸了毛的小兽。

  兄弟是这么难相处的关系吗?玄戈为王百载,头一次觉得摸清北洛的脾气这件事简直比与长老会周旋还要麻烦。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更令他在意的事。

  玄戈摸着手中的丹药瓷瓶,瓶中是晴雪改良之后的抑制丹药。晴雪说,兴许因为北洛殿下往年一直压抑妖力,致使他妖族的性征成长也一并被遏制。

  如今解除了禁锢,妖力失控后崩溃干涸。

  所以属于坤泽的本能就算有药物也无法全部控制。

  ——我今日调配了新的药方,丹药早晨已给殿下服下,这次之后王上可以再感知一下情况如何。

  由他去感知吗……

  玄戈放下手中的丹药瓶,一时有些踌躇——场景回荡在脑海中,还有那一抹温凉甘缓,清浅悠长之中混杂着些许辛散气息的药香——

  他靠得太近,那味道又出现的突然,萦绕鼻息,瞬息之间连带着将怀中的触感都放大了好几倍,比想象中更为单薄的身体,微翘却意外柔软的发丝,还有里衫之下皮肤淡淡的暖意。好在那气息极淡,玄戈也只是微微闪了一下神。

  将人扶好坐稳后,白衣的王者走到窗边平息了一下,方才按捺住自身属于天乾的本能。

  照理说,坤泽服用抑制药物之后应当不会再散发气味。

  但玄戈确实敏锐的感知到了那份独属于坤泽的气息。

  莫非北洛的体质异于常人?

  如果有药物控制的情况下北洛还会溢散气息,其他的方面会不会一并出现失常?

  倘若如此,情况恐怕会比想象中更棘手,天鹿城中的天乾可不在少数。

  也正因为如此,这几日玄戈下意识也避着北洛。念及晴雪的话,玄戈还是倍感踌躇——

  无论如何自己是一个天乾,由他去测验北洛服药的效果,实在算不得上策……

  坤泽的气息,只有天乾才能最敏锐的感知到。

  但感知的同时也会勾起天乾的原始冲动。

  但玄戈也不可能允许别的天乾随便靠近弟弟,哪怕是为了试验药的性能。

  想都别想。

  说来,不知道北洛阴晴不定的脾性是不是也与坤泽一事有关?

  玄戈正思索着下回碰到晴雪可以咨询一下。

  忽然间,他想到了某个之前忽略的问题——

  等等,羽林……好像也是一个天乾?

  辟邪王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绕过办公的桌台,径直向着里间的寝室走去。

  羽林进入房间之前,北洛正在翻着一本剑谱。

  自上次与玄戈不欢而散后,数日以来北洛只见过玄戈两次,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真的动了怒。

  但按青年对兄长的粗略判断,此间程度的事应当不至于牵动辟邪王的情绪。

  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北洛也许该感到高兴,这意味着这个荒谬梦境总算露出了第三个破绽。

  幻影终究是幻影,算不得真。

  不过有一件好处,北洛该感谢一下辟邪王听进去了自己的需求——这几日每当青年醒来之后,过上不久晴雪姑娘就会前来探望,辅助他半坐起身,用更舒服的姿势度过无聊的养伤时光。

  上次临走前,北洛向晴雪提出寻些书籍阅读以此打发时光的建议,今天就得到了一摞厚厚的纸本。

  晴雪的身边不可能有太多人族的闲书,而天鹿城大多数的书籍都存于四极书阁。

  既然如此,这堆纸本的来处就很好猜测了。

  书籍堆放在床边的台柜上,约莫十几本,足够北洛打发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青年顺手拿起一本,《诗经》。

  “……”不,这种书他很早以前就学过了,天鹿城的人不知道人族的科举试题就是从四书五经中衍生吗,这年头能有谁喜欢把课本拿来当成课外读物?

  至少北洛没这个兴趣。

  青年默默的把书放下,又换了一本别的——《周易》。

  “……”怎么不干脆来一本《连山》或者《归藏》。

  罢了,那种东西就算带来了北洛也不会看,姬轩辕那个家伙写的东西他要是有兴趣,早在四千年前就去看了,哪能等到今天。

  一连翻了好几本,《鬼谷子》、《韩非子》,还有《山海经》。北洛的表情越发古怪。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谁选的玩意儿?这句评价与书本身的水准无关,天知道北洛在曲先生的课堂里已经呆了几十年,自己读书的同时还得照顾师弟师妹的智商,对这些书没有倒背如流也是烂熟于心。

  虽说提议是说给晴雪的,但北洛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会是晴雪的品味,简直像是一个大杂烩,该不会是哪个不懂文化的辟邪随便乱找来的?

  翻了七八本下来,也就一本《博物志》北洛还比较兴趣,这是一本志怪故事集。

  当然,其实《山海经》也很好,但对此书的兴趣仅限于北洛儿时,长大之后他就发现,这本书人族的想象力很丰富。但很多时候妖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说到与妖族有关的话本,北洛回想起岑缨曾说起有本名为《青丘尘中记》的书,刘兄所著,不知道这个时间段的刘兄有没有写完这本。

  之前他还看过《逸尘子》系列,还有《黑衣少侠传》之类的前朝话本,那会儿天天被小尾巴们缠着讲故事,这些故事最合他们的胃口。

  要是能找到些类似的话本就好了,不过有胜于无,《博物志》算是能入眼的读物。

  正准备开始翻阅,北洛余光扫过一旁分摞的书籍时,忽然注意到了最底下的一本的暖色封皮的书卷。

  古旧,是本有些年纪的书,装帧与其他文本都不同——

  北洛认得这本书。

  青年小心的将其他书籍推到一边,从最下的书堆中抽出了这本单薄的册卷。

  指腹擦过深棕色的封皮,略是粗糙的质感让他心中升起少许怀念。

  这是在常世里,他从天鹿城得到的第一本书,天鹿城的剑谱。

  说来,当初这本书是羽林给他的,翻开之后,他从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缙云。

  对前世的名字,北洛还是更熟悉仓颉竹枝下的写法,是以当它们换了先进的文体出现时,他反倒觉得分外违和。

  这算什么呢,翻阅一本流传了四千年还是自己参与编著的书籍?

  北洛挑起眉头。剑随心走,不必拘泥于一招一式,这是北洛现在的观念。

  所谓剑招是为了教授旁人才归纳总结出的东西。

  此书主为图画,配有少量文字注解,四千年前缙云在天鹿城留下了剑招,后人编撰成了书籍,如今摆在了转世之人的面前。

  这感觉真奇妙。

  不过……北洛的脑海里回想起当年他与玄戈的唯一一次比试,他不仅输了,还被胜利者一顿说教。

  ——输了便是输了。当断不断,错失良机,若是生死相搏,你连姓名都已经输掉了。

  何况,再比一场,仍是我赢。原因你当知晓。真有些好奇这剑术是何人所授,观之凌厉,失于温厚,与你不配。

  当年那些原因,如今不提也罢,只记得羽林说过这本剑谱在天鹿城广为流传。

  据说大多数的辟邪都是修炼此剑谱为开端磨炼自身武技,玄戈应当也是如此……

  北洛缓慢的把剑谱合拢,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的前世教会了天鹿城剑术,四千年后以这本剑术起家的玄戈打败了他,还反过来把北洛的剑技毫不留情的批判一通。

  即使那时北洛的剑术确实以人族曲先生所授为主。

  但毕竟与缙云相似的部分观念自幼就存在。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青年自言自语着轻笑出声。

  谈起剑术,北洛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无争和太岁。无争是曲先生赠与北洛的佩剑,寻得太岁之前,它一直跟随在北洛身边。

  如今,这把剑的结局和现实异曲同工。只不过现实里的无争只是遍布裂痕,几欲蹦碎,而此间世界则更惨烈一些。

  回想起无争在眼前断裂的场景,北洛觉得自己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假若换成太岁,现在的他说不定已经找到线索离开这个破地方了,当不至于伤至如此境地。

  想来此时的太岁应该还埋藏于鼎湖,这片天地选择的节点太过特殊,他没有时间做更多准备。

  或许,如今的鼎湖或可成为一个下一个计划的突破点?

  灵光一闪的念头让北洛升起了兴趣。待恢复行动力之后,他或可尝试取回太岁。

  不得不说,此间世界除却时光倒流和那个奇葩的性别之说外,并未有其他破绽。以至于只有自己独处时,北洛才能更明确的保持理智清醒。

  鼎湖之行约莫能印证他对梦境还是现实的判断推论……正考量着,门外传来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北洛的思绪,来人停在门口,熟悉而爽朗的嗓音从外间传来。

  “北洛殿下,在下羽林,奉王上之命来向您汇报。”

  羽林。

  名字浮现脑海,伴随着的也是片段式定格的画面。健硕的辟邪在高台上被刺穿了胸腹,最后因伤重不治去世,临行前遗留下话语,说他先一步去见玄戈了,希望北洛不要为此自责。

  伤患先生骤见故人,一时心情翻涌,满心皆是晦涩的滋味。那一瞬间他又忍不住有些动摇,好笑的想着。

  如果让这一切成真的代价只是接受所谓坤泽的性别,他反倒觉得是自己赚了。

  梦境与现实,差别就在一念之间。若一辈子也找不到出口,在梦境中生老病死,那这个世界与现实又有什么不同?

  的确很符合逻辑的说服词,他只是不同意自己这么做罢了。

  门外的羽林没听到北洛的回应,略有踌躇。方才王上允他直接来此,想来这位伤重的殿下应是清醒的,思索了两秒,羽林悄咪咪打开门向里看去。

  北洛被开门的轻响拉回了神思,瞧着那边轻手轻脚的模样,眉头微挑。“你进来吧。”

  哦,好的,醒着就行。

  “打扰殿下了。”魁梧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走入房中,关门之后,棕发的辟邪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北洛奇怪的问道:“你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

  羽林也正为难呢,他见北洛卧病在床,一时不知自己该站何处说话才不至让北洛觉得被冒犯,谁让他还摸不清这位殿下的脾性?

  据说他似乎与王上的性子并不相同。若是很难相与,他还是谨慎点为好。

  青年抬手指了一下窗边的木桌和长椅让他坐下,这房内的气氛才正常起来。

  说起来,北洛对羽林的心情挺复杂的,这人毁了自家的木屋,用偷袭的方法把他带回天鹿城,最初的时间里除了玄戈,他最想揍的人就是羽林了。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对于羽林的印象自然也慢慢改变。在这片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比亲眼死在自己面前之人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出现更让人心绪难言,好在先前有面对玄戈的经历铺垫,这会儿的北洛总算至少面上看着十分平静,就像面对的真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青年垂下眼帘,半靠上背后的枕垫,慵懒的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羽林有着与其他辟邪初见北洛时一样的感觉,他和王上长得真像,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气质却截然不同,就算两个人以相同的打扮站在一起,羽林也绝对能保证自己第一时间区分出这对兄弟。

  “是这样的,自殿下受伤之后,王上便命我去寻找殿下人族中的亲人,向他们传讯解释情况,汇报平安。”

  “哦?玄戈怎么知道我的家人在何处?”

  羽林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确实不知,王上只是将殿下的断剑给了我,指明一个大致的方位。所以我花费了不少时日打听终才找寻到。”

  断剑?北洛微微一愣。

  羽林抽出随身携带的包裹,摊开在身旁的桌面上。素色的软布上是残断的无争,剑柄与剑穗还算完整,剑身却碎成了数节,表面也被魔气侵蚀腐灼得残破不堪。

  “如今返回天鹿城,王上命我物归原主。”

  北洛沉默了半晌,目光从长剑上扫过,最后落在剑身铭刻的字符上,他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羽林。

  “你见到我师父和师娘?”

  “是说曲先生与他夫人吧,见到了。”羽林大致说了一下栖霞的状况。

  “殿下放心,我不曾将您受伤的事透露出去,只是说您在天鹿城要待上一阵时日,望他们不必担心。”

  “当然,这柄剑我也未叫他们看见。”

  北洛略略颔首,从事发到现在已将近一年时间,玄戈倒是有心,只为了传一句话便让羽林费心跑一趟。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北洛都不想看到家人为自己担心,是以羽林这一趟还有什么别的目的,玄戈到底为什么清楚自己有家人,他也不想再去关注了。

  “想不到,师父师娘竟这么容易信了你的话。”

  羽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您这是哪的话。”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颇有些无奈的摊开手。

  “我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吧。”

  是吗,北洛不置可否。

  可惜无缘让羽林欣赏下他「未来」在栖霞的杰作了。

  说起来,被带回天鹿城之后,忙于天星尽摇的灾祸,他一直没时间修缮可怜的破屋,后来接受了王的责任,更是许久不曾回过栖霞,那草屋……居然就这样一直保持了原样。

  病床上的青年陷入了回忆,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羽林偷摸的观察着这位殿下,他一定很在意人界的亲人——想来也能理解,流落在外那么久,几经波折天鹿城却对他不闻不问,幸得曲家夫妇的悉心养育,才有如今的北洛。

  辟邪幼崽没有天鹿城的灵力滋养,不会死却也很难成长,人界之行的时间太短,羽林对人族又不熟悉,整个收获中最有价值的也只有与苏家相关的只言片语。

  但即使如此,他面对这位殿下时,心里已是感慨万千。

  好在曲家人对殿下是真心疼爱。回忆起那对人族夫妻,羽林很有好感。

  也罢,终归这些都是北洛殿下与王上之间的事,不是羽林能随便评价置喙的。

  如今话带到,东西也送到,羽林觉得自己可以告退了。

  这时,那厢的北洛忽然出声问道:“你在人界没想着多待一段时间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殿下这话的意思是?”

  “我是问,你对人界的印象如何?就没有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儿真的挺好,好吃好玩的特别多,俊俏的姑娘也数不过来。

  羽林微微一愣,继而笑道:“这个有的。”

  虽然有些奇怪北洛问话的原因,但他还是开始一一细数。

  “人族的集市很有意思,街上卖的东西多,逛得人眼都花了。”

  ——遇上个逢年过节,大城里单是逛集市都能花了眼睛。

  “还有酒楼,那里的东西真好吃,想不通同是一条鱼、一只蟹,人族却能翻出那么多花样。”

  ——我可真佩服那些人族,他们总能想办法把东西做得那么好吃。

  说起人族见闻,羽林像打开了话匣,与北洛一来一回滔滔不绝聊了许多。

  熟悉的对话在脑海中重叠,眼前的场景莫名竟像是回到了羽林家中露台的餐桌前,北洛回忆着当年羽林准备的菜肴,补充道:

  “你可以去尝尝鱼糕,蛋黄炒蟹,深井冰鸭,这些都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羽林听得眼冒精光,直问还有什么可以推荐。

  北洛回忆着莲中镜里大厨们研制出的菜谱,又报了几样菜名,棕发的辟邪听得心驰神往,末了颇为遗憾的感慨道:“可惜美食都在人间,想去品尝太费周章。”

  “嫌跑路麻烦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学着做?”

  这个提议很好的打动了羽林,他看起来跃跃欲试,当下豪言壮语的表达,他一定把人族的技术学好。届时学成之后,定要请北洛尝尝他的手艺。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玄戈走到房门口时,听见的就是一场有关晚餐的未来约定。

  如果这约定不是存在于自己的得力属下和兄弟之间,他或许不会觉得这么惊讶,尤其这里还有一个特殊前提——

  因为想起了羽林身为天乾,忧于北洛状态的不稳定,辟邪王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没认为一定会糟糕的事情发生,但如此进展亦在玄戈意料之外……

  这大约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晴雪的药起了效果,羽林与北洛同处一室聊至现在也没生出差错。

  对于新的药,玄戈可以暂时放心了。

  然放下了这一层,另一抹古怪的心绪又浮上心头。

  羽林与玄戈自幼熟识,一直是他得力的支持者之一。棕发的战士性子看似直爽散漫,实则心细如发,他的人缘不管在周围的弟兄还是城中的异性中间都是极好的,平日里玄戈对此不甚在意,如今心中却泛起波澜。

  原因很简单,晴雪能被北洛温言以待,羽林同他也谈笑甚欢,怎么偏偏自己与这个弟弟相处起来就那么艰难?

  之前他将其归结于对方依旧耿耿于怀儿时遭受的抛弃,对辟邪族的存在无法接受,可见对方同羽林聊得如此自然顺畅之后,玄戈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对方心存怨气,但这怨气仅仅冲着他一人。

  登时,一股难言的疲倦涌上心头。

  兄长沉浸于思绪之中,直到羽林退行出房间方才徐徐回神。

  两人的心思跑向相反的方向,门外的哥哥心绪复杂,门里的弟弟亦是感触颇多。

  ——王上您又为什么不喜欢魔域?

  羽林说,北洛和他们是一样的。

  ——人间虽好,终归不是家乡。

  不论此间世界如何令人神往,既然是梦境,那便注定是场空无的水月镜花。

  真实,虚假。

  自意识到此间是为梦境之后,北洛一直心存排斥,但这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欢喜——

  与羽林的聊天令这种感觉分外明显,意犹未尽。目送旧人走出房间,那一瞬间,青年突然很想去找姬轩辕聊聊这个话题,那家伙在梦境中存活了四千年,不知他看着长柳与妻子赤水中和和美美相伴一生时,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存于梦中,却又活得如此清醒——这种滋味北洛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

  姬轩辕是怎么做的?风里霜当年的那番话想来大约就是出自于黄帝之口。

  ——如果可以让你完成在现实中遥不可及的心愿,让你见到现实中永远不能再相见的人,那睡着和醒着有什么分别,也许还更快乐一点。

  远离凡尘的长柳与小鸟依人的嫘祖,可不就是姬轩辕自编自导的梦?

  这么想着,青年不由的轻笑起来,一个此前从未出现的念头突然跃出脑海,心情不同,看问题的态度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听完天乾与坤泽的对比,他的确满心只想离开,不过硬生生卧病在床养伤的一个月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脑袋也总算又恢复了冷静。

  幻境也好、梦境也罢,既是不真实的事,清醒的面对并没有错处。

  但排斥、厌憎和过于的焦虑急躁则只是徒增烦恼——尤其这个世界还是被迫强加于他的梦。

  既然一时离不开,反过来换个心态也许能收获一些其他的体会。

  ——这段想法来得突然,接受快速,看起来显得极为突兀。

  但其实回头想想一切又是水到渠成的。

  或许这也是北洛性格中最现实的地方,正如他曾在离火殿坚持拒绝属于辟邪的力量与身份,希望自己可以作为「人」而活下去。

  但当他意识到这种执念会陷友人于险境时,他则毫不犹豫的将其抛下,绝不拖泥带水,亦不会耿耿于怀。

  如今亦是一样。

  脑海最深处那一丝不可言说的惆怅终于得以见光,北洛把它移入视野中,整理所有的理智去平静的接受与正视。

  眼前的玄戈尽管和他设想中并不完全一样,有许多意外。但这个感觉他并不厌烦,反而充满新鲜感,甚至不得不承认,这复杂的感知中还有一丝试图更多了解对方的期待。

  即便是虚假的,但能与已逝之人重逢相谈,这种记忆和经历弥足珍贵,令人喜悦。

  既然如此,在找到方法离开之前他又何必继续固执而不知变通,陷自己于排斥的负面情绪之中对离开梦境并无助力,只是作茧自缚。

  既来之,则安之。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从栖霞醒来时的笃信到看见玄戈活生生立在面前时的些微动摇,再到天乾与坤泽炸起激烈反抗,被迫在伤病面前重拾理智,最后回到此刻与羽林交谈完的淡然。

  青年依旧清楚梦境的虚幻性,但他会开始慢慢的面对与接受这梦中所有的人和事。

  何况,没有去往鼎湖之前,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犹未可知,更多迫使自己倾向于梦境的思维模式。

  不过是期翼真相曝光的那一天,他至少不会失望。

  望着屏风后辟邪王白衣的剪影,北洛的心第一次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可惜了,在没法坦诚的沟通之前,两兄弟的心情总是阴差阳错,背道而驰。

  房间中只剩下兄弟二人时,玄戈再度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兄长回忆着此前兄弟之间的几次交谈,再对比一下方才羽林和晴雪面前的北洛,两厢对比,高下立分。

  ——之前时日中所有在北洛身上体察到的疏远和冷淡,或许还有排斥……一切都是针对玄戈的。

  这边的弟弟终于在诱‎‎惑‎‎面前稍稍松动了心底的防御,那厢的哥哥却因为弟弟之前的态度而心生烦躁,可思及羽林带来的讯息,回想起北洛在人间的遭遇,这份淡淡的不快又无奈的烟消云散。

  也罢,来日方长,他有足够的时间。

  好在今日的北洛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知道羽林是怎么让他高兴起来的。

  不过令人安心的是,二人既然能友好聊天,证明他所担心的北洛气息不受药物压制外泄应当是已经解决了,辟邪王心里只剩下对于聊天的内容的好奇,他也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走到北洛的床前:“你同羽林都聊了些什么?”

  青年瞥了他一眼,眉头微挑。

  “你在外面不是都听见了吗?”

  “……”并不想间接承认自己的偷听行为,玄戈一本正经。

  “今日事务繁杂,我也只得片刻空闲。”再说了,他听到的也只有最后的晚餐约定。

  北洛无奈摊开手。“没聊什么特殊的,不过问问他在人间的感受。”

  只是聊人界你便这么快活?玄戈垂下眼帘,明智得没有把疑问说出口。

  算了,回头问问羽林就知晓了。不知不觉里,辟邪王对弟弟的态度逐渐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半点话被噎住的感觉,他的目光向下移动,从善如流的换了话题。

  “你在看剑谱?”

  北洛顺着他的目光落到膝盖的被单上,暖棕色的书本已有一个时辰无人问津。

  “嗯……”回想起剑谱、缙云、他与玄戈三者之间的关系,北洛不觉有些好笑,他转过脸向玄戈确认道:“听说天鹿城的人都学习这本剑谱,你也学了?”

  玄戈不知弟弟问这话的目的,他只是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我的剑术的确是以此为基础。”

  这话只说了半句,不过北洛听得懂玄戈未提的后文,剑术在于领悟力,天鹿城人人都习同一本剑谱,有人连最基本的剑招都没有学会,有的人则早已以剑谱为踏板锻炼出了同样优秀的剑术。

  真正剑术卓绝的人不会拘泥于一板一眼的招式,困守在一本书中的只会自绝生路。

  玄戈坐到床边,拾起北洛膝上的剑谱,目光颇有些怀念。

  “你想学天鹿城的剑术吗?”

  瞧着辟邪王的神色似是忆起了幼年时光,北洛不知道年幼的玄戈是什么模样,只记得自己幼年在在栖霞时,师父也曾教他习剑。

  在一群师弟师妹面前,他总是最先领会师父的意思,举一反三,然后再开始指点身后一串小萝卜头们,有时还得陪练上几个回合。

  至于学习剑术吗……

  “这种事我就不必了。”饶了他吧,记忆都全找回来了,他自然没必要再花时间学习自己上辈子的剑术。

  就算是尚未知晓前世之时,他也不曾将缙云当成自己的学习对象。

  不过既然同玄戈说起了剑术,那么有一件事——

  “比起研究这种初级剑谱,我更想和你比一场。”

  “……”这次玄戈是结结实实的露出了诧异之色,不过也仅仅是一瞬眼神的变化,他很快便收敛了神情。

  既没立刻同意,也直接拒绝,而是略略思考之后语气中肯得评价道:“你常年抑遏妖力,单论体能只比寻常人略强,我并不适合做你的对手。”

  玄戈这话说的得很客观也很委婉,当年的离火殿里,伤重的辟邪王对于初入天鹿城的北洛也有过类似的说教。

  ——妖力不仅仅用于战斗中,亦是经年累月锻炼体魄的途径,令辟邪的速度和力量远胜于人。

  玄戈的反应逃不过北洛的眼睛,青年心下轻笑,摆出一分不悦的姿态。

  “怎么,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会赢?”好歹他也扛住了始祖魔的杀招,可北洛怎么就觉得十年后也好现在也罢,在这人眼里他毫无长进似的。

  “还是说,你怕输给我了会有人笑话你?”

  真是个嚣张的家伙,玄戈神色难辨。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比平日添出不少生机,深灰色的眼眸中似有光一闪而逝。

  辟邪王静静的注视着北洛,只觉得自己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如沐暖阳。

  “……”见着人颇为不耐的等待自己回答,玄戈遂收拢思绪,他摇摇头神色淡然:“不,我乐意之至。”

  语音落下,白衣的兄长嘴角缓缓勾起,带出一抹几不可闻的轻笑,刘海贴合着明朗的光柔和了王者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应着棱角的曲线,半是亮色半是阴影,极为好看。

  北洛的目光扫过兄长的面容,略是一怔。

  “不过先等你痊愈后再说,现在谈这些时候尚早。”

  愣神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听到兄长补充,北洛立刻回过神来。哦,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提这么煞风景的事,他可从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可怜的伤患。

  也无怪乎玄戈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连耸耸肩膀这种简单的事都做不来,还想着比武?

  唉,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知道了,静养为重。”回忆起方才一瞬,北洛心中有种莫名的滋味,想来大约是因为,这是北洛第一次真正看见玄戈流露出可以称之为「愉快」的情绪。

  擦肩而过之后就此陌路,脑海里的记忆极为片面,感触于对方牢记为王责任,一日不敢忘却。

  可除了这片面的理解之外,真实的玄戈究竟什么模样他一无所知——万幸,他这次总算没有连梦境也错过。

  感慨没有持续几秒,好似鹅毛拂过心间,许是这梦境触动人心的事太多,北洛开始反思,最近的状态的确需要调整一下,换一种心态,许多事情也就变得不一样了。

  正思索着,那边的兄长抬手从床头拾起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卷,翻看了两眼问向北洛:“这些书籍,你可有喜欢的?”

  北洛的大脑停滞了一秒……什么,别告诉他,这堆东西是玄戈挑的?

  年轻的王领会到了北洛的眼神,他不自在得轻咳一声,正经得否认了弟弟的疑问。

  “这些都是天鹿城四极书阁里的藏书,晴雪姑娘于我说起你的提议后,我便遣人去将借阅最多的书目取了送来。”

  言下之意,好不好看,都跟我没关系。

  所以,这代表了天鹿城的阅读品味?

  北洛不觉得这两个结论有什么本质差别。

  不过他难得的没有发表评论,只是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些都送回去吧,有些我在人界时已经读过了,没必要再重看。”

  “你若有什么喜好可以尽管说来。”

  北洛撇撇嘴,没把他的话当真。“我喜欢的你这里可以不一定有。”

  “若是天鹿城没有,你可说出名字,我自会遣人去人界寻得。”玄戈倒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难,辟邪可以开辟空间通道,不过买本书,只要有名字应该是分分钟的事,届时交由羽林去做便可。

  北洛摆了摆手。“不必了。”他随口问问罢了,真让他说出想看什么,北洛一时也答不上来,不过——

  “你刚才说,这些是天鹿城中人族的藏书,这意思是妖族之间也有书籍流通?”

  “人族有仓颉造字,这确为一个伟大的发明,值得妖族学习。”

  “哦?”北洛来了兴趣。

  “妖族都有些什么书?”

  等玄戈解释之后,伤患青年再次兴趣大减。

  原来所谓妖族的书籍大多些记录、杂谈和功法。

  就算在天鹿城,妖族的书籍也是极少,妖族的寿命比人族要长上许多,有些特殊的种族甚至生来就拥有一些常识性的记忆传承,以至于兴致在著书立志者寥寥无几。

  北洛思考了一下,不抱希望的问:“有没有关于梦境的书?”

  巫之国的记载是不要想有,这些他在十年后的四极书阁翻找过,而时光回溯之法这种东西,玄戈都认为没有,北洛也没必要再问。

  “梦境?”

  “梦境,梦域,前灵境,原灵境,寄灵族。”北洛摊开手,一股脑把他记得的名词全说了一遍。

  “随便你怎么理解,总之与上述相关的书若是有,我想看看。”

  玄戈回忆着天鹿城的藏书名单,沉思了一会。“书阁中应当却有一二本与梦域有关,不过——”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对梦域有兴趣,我识得一人。

  “比起探寻书本,你或可直接向她询问。”

  北洛微微一愣。“你是说云无月?”祸从口出,语音落下的瞬间,北洛就后悔了。

  白衣的兄长虚起眼眸,锐利的眼神直直看向一脸懊恼的青年。

  “霒蚀君的消息……”这件事,除了早年解散的长老会与岚相之外,饶是羽林都不曾听闻。

  “你从何而知?”

  眼前这个弟弟,到底还能给他多少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