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凉杂说之鬼董>第19章

  闹腾一夜,长生午后才醒,还打趣鬼董先生,自嘲与他作息越发相似了。据闻那谷财主皮外伤并不重,只是受了惊吓失了心智,家中财物尽空,犬牙一夜之间如鸟兽散,妻妾将他赶出家门作个乞儿,也不愿管他生死。

  长生不作久留,午后又小寐个把时辰,养足精神,日落前方啟程上路。临行问了店主人,忽闻晴天霹靂,竟是走错了路,合州城乃往东七十里才是。原来长生一路沿涪江而下,入得合州境,不慎走错道岔路,错过一镇,又沿水西行,方跑到这赤水镇来,要去合州,当转东去。

  那日恰巧鬼董先生踡在伞中歇息,才未察觉,此时躲在伞中偷笑,长生听得鼓著脸抱著伞,赌气晃了晃他,才出门坐上车厢。

  如是又跑了几日,终才到得,合州城不如遂寧山清水秀,却更繁华几分。许是离南边幽都近了些许,不止人多,连鬼也多。长生在赤水镇已然开了眼,能视鬼魂,左右街道暗处,总见有游魂藏匿暗处。又忆起鬼董先生曾言「寧闻鬼哭莫听鬼笑」,忍不住偷瞧诸鬼神色,果真有几个笑眼咪咪,甚是阴森怪异,连忙别开目光不看。

  今囊中富裕,少说有个几百两黄金,然鬼董先生叮嘱财不露相,长生也不好太过招摇,寻个钱庄将两锭金子换作银两,用著方便。恰也住烦了客店,初到之日就四处寻摸,租得一双室小院暂住。

  鬼董狐至,果真诸鬼有知,夜裡不少鬼魂寻访,鬼董先生免得冥鬼打扰长生,取笔簿出门去了,直至日出之前方回。长生近日惯了他那鬼作息,此时刚刚睡下,听声又醒了来,高唤「朝君」。鬼董先生见日将起,门也不推直直穿门入内,恰好避过日光。

  长生唤他坐到床边,本兴致勃勃要问他诸鬼事,却见鬼董先生面容疲惫,便打住了话,转而说道:「朝君忙碌一夜,与我同睡罢。」

  鬼董先生并不推脱,自顾躺下长生身侧。长生从不嫌他身冷,挪著身子过去,与他依偎被褥之下,却听鬼董先生吁一口气道:「此处地灵,凝聚百鬼,吾在此再逗留些时日,好似也无不可。」

  长生听他话语之间似是不捨之意,心下欣喜洋溢,回道:「有何不可?朝君最好哪裡也别去了!」

  鬼董先生道:「那可不成。不过,此处乃古时巴蜀旧都,土下藏宝甚多,骨董古玉,几乎遍地皆是。待吾為你寻几件珍物,若能卖得,此生无忧矣。」

  长生无心听那后半句,忽地翻身伏到鬼董先生胸膛之上,问道:「魏判说过,地府飞光以万万年记,朝君就算陪我几年,也不过是荒漠几颗砂砾、江河几点水滴,又有何不可?」

  鬼董先生失笑,伸手捏了捏他脸颊道:「小少爷不是孩童,何须他人作陪照看?况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吾也不能陪你一生一世,不是麼?」

  听罢长生不乐,本要反驳,却也懒得,径自扯过被子背过身去,不再搭理那鬼,徐徐睡去。

  下午申时,长生方醒,已不见了鬼董先生。长生知他不会不辞而别,便也由得他去,自己换了衣衫,稍微佈置了行囊物事,出门买文房去。

  如是住得十日,一切安然,既不见酆家行商踪跡,也不见长生梦游噩梦之癥。夜裡鬼董先生寻来两件古物,一柄虎纹金杖、一面玉神环珮,看似极古,怕有千年之旧,长生瞪大了眼惊问道:「朝君掘墓去了?」鬼董先生气结,蹙眉笑道:「怎会,乃古都遗物罢了!」

  翌日长生仔细拭去土灰,寻厚布谨慎包裹,要寻钱庄沽价去。谁知未到钱庄,却路遇一典当铺,长生在家中时,曾听长辈说起经营,都说押店质钱极度压榨,遂嗤然而过。然而长生一抬头,却见此铺招牌竟刻「万源长生库」五字,不禁一愣,又走了进去。

  店内无个人客,只有站柜伙计一个,见长生进来,仍懒瘫椅上不起,挥手道:「客官走罢,咱家都要关门了。」

  长生诧异道:「日光日白,关甚麼门?」

  那伙计朝后堂努了努嘴,回道:「掌柜的赌钱输了清光,此破店也卖不出去,喏,正收拾要跑路吶。」

  长生看向怀中物事,忽地心生一计,匆匆跑回去取些金子,折回此地,问了伙计,径直往后堂寻掌柜的去。

  掌柜起初还道是债主来找,吓得躲到衣橱裡去,长生遍寻不见,还是伙计把掌柜揪出来的。掌柜听清长生来意犹不敢信,望著面前少年只觉奇怪,问道:「公子怕是未明白,鄙、鄙人欠下钱债,是将此铺典了的。卖与公子无妨,只是这债……」

  典当铺老闆将铺子典了,还真是头回听闻,长生心下蔑笑,只道无妨,所欠钱债他自处理。掌柜不敢置信,半晌才把心一横,取出房契地契连带伙计卖身契,一股脑儿丢给长生,不管不顾,扔了个烂摊子跑路再说。长生一时兴起买下此铺,这才思虑如何与鬼董先生交代,想来想去,先作罢了,看向伙计问道:「你叫甚麼?」

  伙计也尚懵然,眼下才反应过来,面前乃是新掌柜,便道:「小的唤阿偲。」

  长生沉吟,遂著他领路了结欠债,一路奔波半日,又回当铺打点些事,著阿偲收拾,傍晚才回小院。鬼董先生听他又大手大脚花钱,只摇首而叹,并不斥责。长生鼓著脸道:「朝君有话要讲,讲来就好。」

  鬼董先生温柔笑笑,无奈回看,轻嗔道:「教你去卖骨董,你倒好,货没卖成,倒把人当铺买了。况且你要读书,哪裡有空打理?」

  长生不以為然,则道:「从前也随家裡人学过些经商,若是做得好了,不考科举也无妨。朝君且想,买来典当铺,方知明市暗市流动、通晓买卖来去,况且你能辨别古物,助我经营起此处来,还不如鱼得水?」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一心想要留他。鬼董先生听得弦外之音,想他长年游离阴阳,至今初次与人同行相伴,纵然时日不久,也早已万分不捨,思虑过后,终是顺应他意答道:「此处一带,兼之向南诸城,皆有冥鬼凝聚,吾亦非必走不可。」见长生眉飞色舞,正要开口,又忙续道:「不过长生也要应允吾,切莫荒废文章,终还是要考个功名才行。若因吾误事,中不得举,吾自离去永世不见。」长生欣喜若狂,连连頷首。

  自此长生白日经营典当铺,傍晚读书学做文章,怡然自得。虽则从前家中耳濡目染,不致经营失当,可是起头数月,仍是搅得焦头烂额,数月之后才渐转稳妥。而鬼董先生昼伏夜出,寻访冥鬼,时而走得远些,数日方回合州城来。长生从不阻拦,只知鬼董先生总会归来,时而鬼董先生陪他读书,也指点指点文章,练他文采。

  从来典当行刻薄,压价最多三成,长生不缺钱财,常以四五成收质,反倒引得客流如龙。尔后铺子渐有盈利,索性将那租来小院买下,与鬼董先生安居一隅。

  此一住,则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