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天凉杂说之鬼董>第18章

  院中忽而闯入一队人马,贸然打断婚礼,為首那人马上俯视,虬髯圆腰,是个粗矿大汉,穿著光鲜,满面不可一世,想来必然来者不善。

  此户家主姓南,独子英年早逝,今為其办得一场阴婚,也要受人搅和,心下满满尽是悲愤,却不敢冲突来著。南老爷强行忍住怒意上前一揖,敬道:「谷老爷,犬儿与傅姑娘斯人已逝,今夜只為圆其心愿,还望阁下高抬贵手,下来饮杯喜酒,一切作罢。」

  那姓谷的乃赤水镇大财主也,看样子,平日不少鱼肉乡里,长生偷偷回头,厅中二鬼惊惧望向马上之人,虽作鬼魂,犹有餘悸。

  南老爷朝后唤了一声,就见僕人打开罈喜酒,斟满酒碗,奉到马前。谷财主看也不看一脚踢翻,冷笑道:「如惜她老爹是我家奴,她自也是我谷家之人,便是死了,也是我谷家死人!谁准你们办婚事了?」

  说罢翻身下马,就见随从跟来递过一把剪子,谷财主大步走入屋内,其手下人多势眾,将南家人与眾宾客纷纷拦住,眼睁睁看他冲进厅中推开棺盖!此棺甚宽,二人尸身安详并卧,惟腕间受红绳所繫,却见谷财主一把牵起,「喀嚓」从中剪断,嗤笑扔下,回身走出厅外,命道:「来人,将如惜那小贱妮子,给老子抬回去!」

  如惜之魂已在旁泣不成声,惟有南公子死命抱住,无奈倚在案边。南家下人推撞开来,挡在灵前与谷家随从扭打起来,顿时一发不可收拾,长生想唤鬼董先生,回首却不见了影。那谷财主自顾上了马,长生著急望去,却见鬼董先生倏忽已到马前。

  只见鬼董先生抚上马首,凑近马耳喃喃低语,谷财主看他不见,只觉马儿陡地长嘶一声立起身来,忙牵韁拉住,然而马儿已不受驯,拼命将他摔落在地,马蹄更踢了主人两脚,才回首奔出大门,其餘马匹也各自发狂,随之逃逸。谷财主惨嚎一声,眾随从连忙自厅中跑出搀扶,正正看见马群疯魔,愣成一团。鬼董先生扬袖一挥,灭了四周烛火,引来阴风,眾人当场鸦雀无声,须臾,只闻风中隐隐是女子哭泣之声。

  场中阳人,唯独长生见得如惜。如惜仍伏南公子怀中,缓缓回首,才见院中诸人皆惊恐呆愣。几人欲夺门而出,鬼董先生回眸一瞪,大门先砰然关死,随后又转向二魂,朝如惜伸出手来,唤她过去。

  此时院中人心惶惶,皆知是闹鬼,却又久久不见动静。长生屏住一口气,心头猛跳,只见如惜徐徐走去,那谷财主仍跌在地上,揉著后腰起不来身,鬼董先生牵过如惜,附耳与她说了甚麼,又頷首示意。如惜回首望了眼南公子,泪流不止,生前身后怨恨猛然迸溢,撕心悽喊出声,惨淡悲痛,直教人肝胆俱裂!直至声嘶力竭,如惜扑倒谷财主身上,十指疯狂撕扯仇人皮肉,不消一会儿就见谷财主面上身上血痕道道,仰卧地上挣扎扭动。终是南公子冲了出来,揽住如惜腰身,急切唤道:「罢了、罢了!莫教仇恨再苦了你!」

  鬼董先生轻叹,助二鬼站起身来,谷财主已然吓得瞠目欲裂,身躯僵硬动弹不得。此时大门忽地鬆动而开,随从争相逃窜,已无人回来扶他,各位宾客也慌张逃离,院中顿时空空落落。南家二老惊魂未定,二鬼悲愴相擁,鬼董先生则走入厅中,探手入棺,挽起两截断绳暗暗施法,就见红绳恢復如初。

  南公子领如惜走来,正要跪下道谢,鬼董先生连忙扶住,微笑说道:「两位无须答谢,还有一拜,莫误了吉时。」

  二鬼面面相覷,一旁长生见状会意,忙指著棺材唤道:「尚未礼成,还有一拜吶!快、快!」

  鬼董先生一笑,扬袖又燃起府上灯火,南家僕人见状来不及惊诧,手忙脚乱收拾起大厅来。眾人正要盖上棺盖,就见双腕只见红绳如旧,当下稟告二老,南夫人欣慰落泪,忙唤僕人抱过灵位,夫妻对拜,便唱礼成。南公子与如惜亦依随相拜,毕了,只见腕上亦现出一道红绳,两头相繫,再不分离。

  南家化险為夷,著人将谷财主丢出门去,如今宾客只餘长生一个,南老爷长叹,著府上僕人皆不必拘礼,共同入席。南夫人望棺垂泪,仍是伤心不已,其子之魂就在身侧,却已阴阳相隔,无奈至极。

  长生用了些酒菜,慰问二老几句,便作告辞。虽则与人素未谋面,经此一事,也不免為其难过痛心。鬼董先生随他回到客店,到后半夜时,却听房门「咚、咚、咚」三声,长生正辗转难眠,便起身应门,竟是那新婚二鬼到来。

  长生愕然,鬼董先生邀之入内,就见南公子拜道:「小生南修己,多谢两位今夜打救,我与如惜才可圆生前之愿。」如惜亦福身作礼,说道:「如惜谢过两位,免再受那恶人荼毒。」

  此二鬼面容看去,只与长生差不多年岁,鬼董先生一揖回道:「吾乃鬼董狐也,虽是小吏,亦无可袖手旁观。」罢又问道:「请问二位,是否受那人荼害致死?」

  南修己摇首道:「我与如惜,乃自尽而死。」鬼董先生问道:「这是為何?」如惜叹道:「我爹爹本是他家下人,那恶人妻妾成群,还要爹爹将我送与他做妾!」南修己接道:「如惜与我青梅竹马,早已有意婚嫁,那姓谷的知道了,先逼死傅伯父,又将我收押拷打。我不愿如惜為救我而葬送终身,也怕连累父母,既知自己没命重见天日,索性撞死在地牢之中。如惜却傻,见我尸身之后,竟服毒随了我来。」

  话说至此,情难自禁,已是泪流满面。如惜為他抚去泪水,凄然笑道:「修己,若不如此,如何唤得你一声『夫君』?」

  长生為他俩忿忿不平,说道:「分明就是他害得你们!若非朝君恰巧路过,还治不了他!」

  南修己道:「所以如今,专程来向先生道谢。如惜得以宣洩怨念,他日若要投胎转世,也可安然。」

  鬼董先生听二鬼讲罢,提笔往簿上写了几笔,待南修己携傅如惜辞别而去,忽转向长生道:「吾去去便回。」长生拦住他道:「朝君要去做甚麼?莫不是找那谷胖子报復去?」

  却见鬼董先生嗤笑回道:「吾自不会伤他性命。」语罢化作轻烟,任长生也捉不住他,自顾穿窗而出。长生来回踱步,等到了四更天,才见鬼董先生回来,怀中抱了一个包裹,往床上一展,竟全是金子。

  鬼董先生看了看长生眼神,别过头去说道:「吾本不盗阳人,但此等恶人,不值庇护。」

  长生笑道:「朝君此谓盗亦有道也。」鬼董先生蹙眉道:「甚麼盗亦有道,莫要乱讲。此人今夜必生大病一场,其犬牙半夜已然四散,吾趁机将谷家钱财取尽,已散发镇上各户,也与你取来一些。」长生更是开怀,大笑道:「如此也好,此后我们路遇不平,再去劫富济贫!」

  鬼董先生不禁失笑,轻嗔几句,著他上床安歇。待到明日傍晚,又该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