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夏末是墨绿色的。墨绿的棕榈树叶, 墨绿的樟树叶,还有墨绿的草地,连带着风都成了墨绿的滋味,像是一阵一阵绿色厚纱, 在人面上身上环绕。
楼顶承接着海滨下午的阳光, 那美丽妖异的神明站在光芒之中, 风吹起她墨黑的长发, 发丝和黑色粗壮的触手们缠绕在一起, 发尾沾染黏液,吸盘们轻微地张合,吞吐着海风与阳光。
她刚刚战斗归来, 进食了那么巨大一个怪鱼,此刻却站在这里, 白衣飘飘美若天仙, 眼底自带一种慵懒的满足感。
白裙和乌黑反光的触手,形成极大的反差。邪神和保家卫国的神明, 也有同样的反差。
而反差之间总带着光晕般的美,叫人只觉判断力失效, 像是喝醉酒或者坐上了过山车,理智很难做出正常的判断。
向饵轻轻挥手:
“拿走吧。”
她转过脸, 看向海边波动成一段段蕾丝花边的白色泡沫, 刚刚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可这些海洋依旧如常。
她想, 自己可能真的有一些落伍了,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 她自己天天在家里,根本没有实感。
或许她也应该去找个工作干干?
阿赫似乎将卡收了起来, 她现在轻声说话时,总像是带着笑意,听起来非常好听。
她问:
“要不要在这里玩几天呢?”
向饵倒是想拒绝来着,但话到嘴边,看着摇曳在海风中的棕榈树丛,她却话头一转:
“好吧。”
阿赫非常开心,笑起来眼睛弯弯如同银色的月牙,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她一拍手,抓起向饵的手腕,带着她几步跑到楼顶。
“飞啦!”
她一把搂住向饵的腰,往下俯冲!
激烈的、咸味儿的海风刮擦着向饵脸颊,周围一切都仿佛变成了喧嚣背景,世界正在远去……向饵耳膜鼓噪,心跳加速,视线不知道该看哪里,忽然间她偏转过头,看向身侧。
那里是阿赫,在激烈下坠的速度里,她的头发被吹得竖起来炸开,她的脸颊看不分明,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总是深深地认真地看着向饵。
她对向饵做出口型:别-担-心!
向饵转回头去,觉得这下坠真是漫长至极,人类本能的恐惧感迅速消退,只剩下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兴奋。
俯冲!她也像是加入了一场战斗一般俯冲下去,黄金海岸就在眼前,下地之前阿赫控制着减速,两人轻飘飘地站在了沙滩上。
偌大的沙滩只剩下了两个人。
此刻的沙滩因为怪鱼上岸,已经彻底封闭了,但当然了,阿赫和向饵拥有世界最高权限,想做什么都可以,她们只是进沙滩玩一玩,全体调查员和军方警方都会全力支持,保证她们的私密性。
落地后,向饵甩开阿赫的手,踩着沙子一步一步往海边走去。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海洋,她有点痴了。
阿赫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笑盈盈地跟着走了一路,也并不说话。
向饵在前面走,阿赫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印下和她并排行走的脚印,走得非常谨慎,比打怪物时谨慎多了,仿佛这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走了一会儿,向饵坐了下来,坐在沙子上柔软温热,那感觉特别舒服。
阿赫本来也陪她坐着,但忽然间,阿赫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天际。
此时华灯初上,天际线之外开始出现闪烁的星星,海边的星空非常美妙,无数颗星星都澄澈透亮。
阿赫非常专注地看着天际线之外,目光仿佛穿透星空,进入某个人类无法触及的维度和距离。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有无意识的黑色黏液流淌出来,沿着沙滩不断流动,最终……流入海洋之中。
这个时候,向饵轻声感叹:
“星星真好看啊。”
阿赫也点头:
“是的……”
但那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向饵转头看,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盯着星空在看,只是神色……看起来很奇怪。
“怎么了?”
“哦……没什么。”
阿赫收回视线,笑着询问向饵:
“想要来一场沙滩上的篝火晚会吗?”
于是当天晚上,众多业务杰出的调查员们被迫拎着吉他、穿着沙滩裤来到沙滩,使出浑身解数,给邪神和她女友人为制造出一场篝火晚会。
大家轮番表演节目,讲讲各自的故事,又围着篝火跳舞,向饵很久没和这么多人一起玩了,社恐的同时又觉得很开心。
同时,向饵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调查员们和阿赫也相处得挺不错了。虽然大家还是有点怕她,但也偶尔会大着胆子和她交谈几句,甚至开开玩笑。
不过,阿赫今晚总好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回答问题也都答得很简单,甚至很少跟向饵主动说话。
篝火如同金色的薄纱,罩在阿赫漂亮的白裙子上,她黑眸映着跳动的火焰,看着火堆长时间地发呆,就算向饵在旁边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这不太像平时的她。但向饵又不好问,玩开心了也就不管了。
在海滨最好的观景别墅住了两晚上,第三天,两人终于回了家。
日子又是流水一样过去,向饵开始拜托安岳给自己找工作,安岳一级一级向上打报告,上面还在商讨这件事的可行性。
向饵等了好几天,觉得也能理解,毕竟自己身后可跟着一个邪神呢,这么特殊的情况,怎么可能随便找个班上啊。
不过……向饵总觉得阿赫这些天似乎状态不太对。
比如做饭的时候偶尔会弄糊一些菜,要知道这对于现在做菜特别强大的阿赫来说,绝对是小概率事件,但从海滨回来后,这小概率事件就发生得有些频繁了。
又比如经常发呆,甚至不太关注向饵想要干什么。有几次向饵为了测试她,故意自己开门出去,一个人在街上溜达,结果阿赫甚至是半小时过后才来找她,和以前那种一分钟就找人的状态完全不同。
又过了几天,向饵的工作还是没找到,阿赫却越来越频繁地盯着她看,那目光仿佛想要吃了她一般,带着极强烈的渴慕与热爱,却又……有些悲伤。
向饵搞不明白,每次被这么看着,她都起鸡皮疙瘩,觉得好像自己变成了一盘菜,即将被这家伙吃掉似的。
她就骂阿赫:
“神经病!看我干嘛?”
阿赫总是摇头一笑:
“因为你好看啊。”
向饵只能皱眉,气鼓鼓地回到自己屋里去,阿赫也不像之前那样很快追进来了。
阿赫确实对她没有那么热情了。
发现这一点时,向饵心情是很复杂的,她以为从老家县城回来,一人一神可以尝试着重新发展的,却没预料到阿赫会这样突然变冷。
那她这边当然不可能一头热,只是……向饵发现自己有些难过。
她已经快忘记“沈遇鹤”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那些欺骗和背叛了,就不能多给她一些时间吗?还是说邪神就是邪神,根本没有耐心,之前赌过的咒发过的誓都是信口胡言?
那这还真是……足够的邪恶。
向饵也日渐冷漠,面对阿赫时,脸色比乞力马扎罗的雪还冷。
但阿赫似乎……连她的冷脸都没注意到,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还会从屋里消失半小时、一小时。
直到十月底的一天。
这天早晨,向饵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阿赫精致美好的面容。
她轻声问向饵:
“醒了?今天有空吗,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向饵有些错愕,阿赫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在她起床时迎接她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浪神回头了?
向饵坐起身来,赌气道:
“我没空。”
阿赫却说:
“今天是你真正的生日。”
向饵一愣,她们福利院都把捡到她的日子当做生日,她自己从初中起就不庆祝生日了,早就忘了生日这件事。
阿赫又说: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不够在意你,为了赔礼和庆祝你的生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向饵不由得偏头看她,皱着眉头,想着要高冷一些,嘴上却说:
“你还知道啊!”
糟糕,这语气显得自己太过在意了……真是的,向饵后悔地咬住嘴唇。
阿赫笑了,深邃的眸底如同星云,她抬起向饵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她的手指尖。
从小指指肚开始亲吻,到无名指、中指和食指,再到大拇指,又将手反过来,沿着手指关节一点点亲吻,直到吻住她的手腕。
一些战栗和许久未见的微微麻酥,正从被亲吻的指尖电流一样传来,向饵忍不住咬住牙齿。
阿赫饱满的唇瓣贴在手腕最脆弱的部位,她抬起眼来,睫毛细密地展开,宛若孔雀展开翅羽,露出其下千娇百媚、带水带雾的一双媚眼:
“对不起嘛,好不好嘛?跟我去吧,我准备了很久的礼物呢……”
向饵:
“……”
这妖精!
她抽回发酥的手:
“勉强吧。”
阿赫发出好听的轻笑声,她站起身来,状似要走,忽然间却又转回身子,将向饵紧紧搂在自己怀中。
阿赫是站着的,向饵坐着,这个紧紧搂抱的姿势,让向饵的脸完全贴在阿赫平坦柔软的小腹上,动弹不得。
这个力度很不寻常,根本不是拥抱,更像是……要把向饵塞进自己肚子里一般。
向饵有些恐惧,却又隐隐预感到什么,她抬手去推,但完全岿然不动,阿赫不想被她推动的时候,比一座山更沉重。
阿赫双臂抱着她的脑袋,大概还伸出来几根触手,紧紧搂住她的背、她的腰乃至她的双腿,在触手胁迫之下,向饵被迫站起身来,被动承受着这个过度拥挤的拥抱。
她现在头抵在阿赫的肩窝里,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感觉阿赫冰凉的长发拂过她脸颊,像是春天抽条的柳叶般飘摇。
阿赫用数对触手和一双人类手臂,紧紧拥抱着她,在她发顶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随即,她声音低沉又坚决,带着嗡鸣的震动,传入向饵耳中:
“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住……我永远爱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