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他吧,别难为他了,我保证不听。”盛雪鸿无奈地看着谭骁,眨了眨眼,像看一只愤怒到乱扑腾的海豹,把话筒还给谭骁,快步走到一旁去了,还装模作样地捂住了耳朵。
谭骁恼羞成怒,他气得脸都红了,怒气冲冲地抢回电话。
关美芝很给面子,真情实感地发问:“生病啦?下次来姐姐这儿给你做好吃的。”
“我看还是下次关姐直接来中统局,我给你办舞会。”谭骁不知是在呛还是在夸,“关姐手眼通天,所以我要你帮忙查的事怎么样了?”
关美芝一顿:“森田平这几天去了公共租界,走访了各大人力公司。之后,他又去了日本宪兵部。”
谭骁略一沉吟:“好,我知道了。”
“还需要我帮你查什么?”关美芝十分悠闲地问,“我都可以帮忙,你知道的,姐姐我是个热心肠的人。”
“不耽误关姐赚钱了。”谭骁终于笑了,他淡淡地表达了感谢和关心,“关姐最近小心,注意安全。”
“你呀,脾气跟小孩似的。”
关美芝埋怨了一句:“不过你最好说话算话,把人给我放了。否则我真上那儿找你评理去,你们中统的人一半以上,我都认识。”
谭骁礼貌地跟她说:“关姐再见。”
关美芝挂断了电话。
谭骁把电话放下,回过头去,看见盛雪鸿又倏一下不见了。
他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谭骁百思不得其解。他正打算找人,瞄到角落里,保卫局局长跟盛雪鸿正谈笑风生,盛雪鸿扛着一个大箱子,保卫局局长手里夹着一根烟,神气活现站在边上挥舞,两人聊得那是眉飞色舞。
谭骁冷冷地站在原地盯着他俩,这二人聊得十分投入,好一会儿才发现不远处有人看着他们。盛雪鸿像是头一回见谭骁似的,撂下大箱子朝他直奔而来,又一个急刹车停在他面前。
不用再问了,就冲保卫局局长和盛雪鸿这熟络程度,谭骁就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至于盛雪鸿怎么编的理由,谭骁并不是很关心。
“不是我非要违背你的命令,是那间杂物室保卫局局长要用。”
盛雪鸿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又惆怅地说:“我必须得搬出来。”
谭骁冷冷地回应:“你关禁闭关上瘾了?”
“那倒不至于。”盛雪鸿小声地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念叨,“不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迷恋这种白天关押我,晚上跟我睡一张床的状态。”
谭骁真是无话可说。
“被我说中啦?”
谭骁并不是很想反驳,坦白讲,多少也的确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刺激感作祟。
他只好回答:“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盛雪鸿笑嘻嘻地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这中统大楼隔壁空房间多得很,谭骁随便给他开一个就行,反正他要关人,总是有地方的。
“你可以在门口的操场上走走。”谭骁面无表情,但表达了一定的宽容,“不过我提醒你,你休想走出大门!”
“我不想出去呀,没有你的命令,我绝不踏出大门半步。”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是谁给你半夜开的门!”
谭骁气势汹汹地问,无奈盛雪鸿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甚至还有点谄媚:“没人给我开,都是我自己开的。那杂物室里都是螺丝刀和铁丝勾、都摆在我面前,我以为你是暗示我自己出去找你。”
“我什么时候……”谭骁真是头疼,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说不过盛雪鸿。
“你跟关美芝聊的什么?”盛雪鸿凑近一步。
这下轮到谭骁笑了:“你想知道啊?”
“那当然,我可嫉妒了。”
谭骁翻了个白眼,他狠狠撂下一句:“就不告诉你!”
说罢,他转身离去。
谭骁并不担心盛雪鸿今晚住哪儿,他现在有事要做。
他去了一趟地下资料室。
资料室日夜有人把守,这里常年见不到阳光,因此总有一种阴湿的寒气,谭骁从门外走进来,只觉得瞬间阴风阵阵,周身充满了寒意。
他走到一个熟悉的书柜前,取走了一个叫做王大民的人的资料。
王大民,编号386539,谭骁习惯性地叫他老鹰,他的档案,将会永久地存放在这里,会有人记得他。
谭骁找到他几年前得到的档案,随手翻阅他的资料。资料中记载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认真真地看过,都无比熟悉,但现在,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些资料。
王大民,出身于崇民地区的农村,父母双亡,跟着残疾的叔叔长大,一直靠卖苦力打零工赚钱。因在歌舞厅门口拉黄包车,跟谭骁结识,送往江西四十八镇训练,并作为联络员与红烟国际实验室取得了联络。
老鹰,是王大民自己取的代号,他说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像一只雄鹰,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飞过千山万水,飞向群山之巅。
谭骁轻轻将资料本合上,老鹰——天上的飞鸟,他跟盛雪鸿一样,都是天上的飞鸟。谭骁慢慢地,感到那个无比接近的真相在心中浮现,他此前从没有想过,这个代号或许并不是王大民自己取的。
当晚,盛雪鸿来到谭骁的房间,他发现谭骁并没有回来。
盛雪鸿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温暖的灯光照下来,屋内有淡淡的玫瑰花香。他片刻的功夫,回忆起很多往事。他想到以前在黄埔的时候,谭骁在某个下雨的深夜,也是一声不吭地忽然离开。
他永远忘不了找到谭骁时他的眼神,那双被雨水淋湿后的眼睛,像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充满了一种寂静的悲伤。
谭骁需要一个人了解他,保护他,爱惜他。
他选择了盛雪鸿,他从来没有动摇过,他要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
因此,谭骁在这个夜晚不辞而别,独自开车前往了王大民出身的崇明村庄。
春天的夜色是迷人的。天空一轮明镜般的朗月,照得大地铺上一层银纱,四下静谧无人,前往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而一切生机都在静谧的夜色之下,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