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听宁安这样说,先是神色一怔,继而在面前人灼灼的目光下,很快错开视线。
她望着地上婆娑的树影,敛眸开口道:“是么...”
语气轻薄如雪,有些清冷自持的意味。
宁安似乎恍若不觉,她上前一步,目光丝毫没有从姚月脸上移开,而是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师尊,你不是在前面的车辇上吗?”
两人的距离实在过于近,姚月感受到面上传来的温热呼吸,下意识地侧头:“施了一道幻术罢了,祈安这般大,游城要花费两个时辰,本尊坐不住。”
她说完,低眉不再作声,好像有些低落。
那夜醉酒后发生的事情...她...她想是忘了。
思及此,姚月长袖下的素指紧紧攥在一起,感受到腕骨处的红绳,她忽而抬眸,眼底光华流转:“怀黎,你送我的红绳...”
“欸——大家快走啊,仙尊的车辇走远了!快跟上!”周围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姚月的声音瞬间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众人急急忙忙往长街远处走去。
拥挤熙攘间,宁安下意识拽着姚月的手腕,隔着冰凉凉的布料,将她带到了远离路边的地方。两人来到一处院门附近。
门口的石狮旁有棵桂树,虽正值晚秋,其形貌却依旧没有颓靡之感,反而满树白花低垂轻绽,开得茂盛。
雪白花瓣里的细蕊透出淡淡的黄,散发的清香让人闻之即醉。
“......师尊,你刚刚说什么?”宁安凑近姚月,低头认真问道。
周围的人群慢慢稀疏,声音也渐渐消失在耳边。
夜色浓重,两人的身影掩在桂树后,虚虚掩掩让人看不清。
“...没什么。”
姚月低声道。
她的视线落在宁安手上良久,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挣了挣想要脱离。
谁知攥着她的那股力道反而加重了。
“……”
“松...松开,本尊伤势未好,你力气大了些...”腕骨处的酸痛传来,姚月呼吸不稳,心神难定:“宁安...怀黎...你...”
随着一声轻呼,宁安拦腰将人一把搂住,下巴抵在姚月肩头。
感受到怀中人浑身一僵,她眉眼弯弯,眼里的笑意几乎满溢:“师尊,让弟子抱一下。”
白色的花瓣悠然落在两人肩头。
鼻尖的清香使姚月慢慢放松身体,她侧眸想要看看宁安的状态,却被抱的极紧,连转头都做不到。
腰间的手修长有力,宁安好似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一般。
“...怎么了?是在剑崖遇...”
“没有。”宁安侧头打断她的话,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漫上血色的小巧耳垂,半响才低笑一声,开口道:“只是想你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此话说的极其冒犯。
若现在站在姚月面前的还是三年前那个青稚少女,她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少年人的依恋之情。
但如今两人的身体交触相拥,流连在她们心底的...当真是师徒之间的依恋么。
姚月说服不了自己。
她向来体寒,此刻就像是被一团温热的云包裹,十分舒适和暖。
气氛愈加暧昧起来。
突然,耳边传来一句叫喊将静谧打破。
“欸——”
附近的院门被瞬间拉开,一位老妇迈步刚走出来,余光就瞥见了桂树下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眯着眼,抬颚吆喝道:“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光华闪过。妇人再次睁眼时,原先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徒留一棵孤零零的桂花树,在夜色里静静伫立。
“嗯?”
老妇人摸着脑袋,转身迈进院门。阖完门回去时,她嘴里还不住嘟囔道:“刚刚看错了不成?老了,这双眼还真是......”
......
寒星明灭,圆月高悬。
游神会已至尾声,部分百姓跟在车辇后,为窥到仙人一面而不顾夜色渐浓,还有一部分已经回家歇息,闭门不出了。
宁安加快步子跑过来,此处灯火通明,但人影稀疏,观游神的人已经走远。她快步跑到姚月面前,将一盏花灯放到她的手心里。
看着悬着空中的四角灯笼,宁安心中暗自庆幸不已。
——好歹那个商铺还未关门,她让师尊在这里等,自己很快跑到那里,将刚来城中时就寄去让人装饰流苏的灯笼拿了回来。
刚刚两人从桂树下离开后就来到了这里。
姚月抬手拨弄着手里精致小巧的灯笼,上面的神兽花纹繁复奇异,四角垂下的红色流苏在空中摇摇晃晃,莫名让人心喜。
她弯唇道:“四方兽?”
“嗯。”
宁安点头,忽而开口:“朝朝辞暮,尔尔辞晚,岁岁念安。”
街道已无人,旁边酒楼处,最后一家小贩也收了摊位。
此刻,姚月站在街道中央,神色怔愣。
檐角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淡淡光辉,在她的红衣上铺染了一层清浅色泽。
宁安抬眼,琥珀色的眸子温情如水。
她一字一顿道:“师尊,生辰吉乐。”
十一月十四日,是姚月的生辰。
无人知晓,在几百年前,为了庆祝自家徒儿的诞生,荡尘先祖一反平日简朴作风,立下游神祈安,祝寿时生的规矩。
百年已过,世间再无五大能,只留一位天乾境仙尊。游神会的含义也一变再变。
长街上,宁安望着姚月墨染般的眼眸,轻声道:“除了这四个流苏,其它部分都是弟子亲手做的,上面的四方兽也是弟子绘制的,丑是丑了点儿,但应该能看出画的是什么...什么吧?”
宁安说完,抿唇静静盯着姚月的面容,似乎不想放过其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在轮回阵时,她曾亲耳听小师尊说过,每次生辰,荡尘先祖都会为师尊亲手做一盏绘有四方兽的花灯。
四方兽是上古神兽之首,当初因为跟随五大能除尽妖邪,护四方平安而得名。
宁安看着姚月视线移转在花灯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心中暗自担忧。
——这灯笼是不是过于丑了些,那神兽的眼睛被她画大了,有点丑,师尊应该觉得很可笑吧。
就在宁安心中天人交战,几乎要将灯笼从姚月手中抢过去藏起来时,平时冷淡疏离的仙尊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姚月抬眸,加重了力道捏着提着灯笼的木棍,轻问道:“自己做的?”
“嗯...不好看吧...”
宁安低下眉眼,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很好看,我很喜欢。”
月光清明,照亮这一方地界。
姚月看着宁安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怕她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灯笼...真的很好看。”
宁安望过去,见面前的人瞳色清亮。
恍惚间,她似乎穿过三年前的那场大雪,于晏城村外,再次落进了那双深邃至极的眸子里。
当初她趴在雪地中,满身伤痕狼狈。如今她站在她对面,隔着的再也不是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天堑。
真好。
“灯笼很好,红绳也是。”
姚月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宁安脑海中炸响:“只是不知道这向来送给情人的东西,怎会到我的手上?”
宁安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抬手瞥了眼腕骨处的红绳,然后缓缓走来,红衣清艳。
姚月在距离她一步之远处站定,然后幅度极小地歪了歪头,挺秀的眉眼被月光勾勒晕染,眸色微荡,似乎很是不解:“怀黎,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长街静寂,除她们之外再无旁人。
姚月的话音带着些故意的悠闲惬意,她就像一位垂钓者,放出鱼饵后,就心平气和地等着鱼儿上钩。
宁安听了,眸色愈加深沉不定。
忽然,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肩头。
将某人在之前不小心沾染的桂花捻在手指中间,姚月捏着花托,垂眸漫不经心地把玩。
浓密的长睫掩盖住神色,她的眼尾上调,弧锋流畅而漂亮。
宁安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被触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似乎再也抑制不住。
热流在呼吸间从肩膀处传遍全身,连绵的情意裹挟着欲.念,不可阻挡地冲垮了她的心防。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宁安面无表情地抬手揽住姚月的腰,将其往前带了带。
姚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瞬,随之,抵在她肩膀上的手指似乎僵住了。
“师尊...”
宁安鼻尖碰触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轻轻摩挲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够,又用唇吻了吻。
“...时生...你莫后悔。”她说。
姚月闻言勾唇,抵在宁安肩膀处的手忽而顺着她的身体来到腰间,轻柔地回抱住她。
“本尊从不做后悔之事。”
语气冷淡,但比平常多了一丝决然坚定。
宁安挑眉不语。
冰姿玉骨的仙尊在说完这句话后,轻轻笑了笑,抬眸对视间,很不满地挑衅道:“你不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