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白以月一直认为,姚月是间接害死荡尘仙尊的罪人。
但此时此刻,她亲耳听姚月这样说,心里反而没什么快意,倒是平白有些酸涩。
斯人已逝,留下的生人徒留情思,已是再难相见。
“本尊之前的话...全是怨怼之言,你...”
姚月抬眼,侧眸看着她想要解释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当初师尊执意要去界洞,界洞危险,非天乾境无法进入,与其有关的记载也寥寥无几。我没有阻止她,反而...”
“你后悔了?”白以月打断了她的话,淡声问道。
不过话刚一说出口,她就感觉有些好笑。
后悔?这人向来行事果决,怎会有什么悔?
姚月的视线掠过一地白雪。
她缓缓掀起眼睫,望向极远的灰白的天际,语气飘忽不定:“...怎能不悔...”
白以月听了,神色怔愣一瞬。
随之便听姚月继续道:“不过若重来一次,师命依旧难为。”
那就是悔也要这样做了。
白以月闻言,敛眉没有说话,余光再次被旁边满身血迹的人吸引,她忽而冷然道:“姚仙尊整天记挂着天下人,怎么不问上一问,天下人值得你如此相护么?”
她讽刺开口:“天下的兴亡自有天道所控,强行逆改天命,即使是天乾境修士也会身死道消...人界和修仙界有其不可更改的宿命,何不顺其自然,应了天意?如今,五宗隐隐有争斗之势,人界皇帝无德,朝堂亦是奸佞横行...这样的天下走向灭亡,何尝不是一种好事。”
姚月闻言,垂眼未作声。
她们曾经因为理念不合,多次不欢而散,如今关系好不容易有些寒冰初融的意味,她不想再起争执。
白以月...毕竟是她师尊爱慕的人。
爱屋及乌,她不想将关系闹得僵硬,让师尊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稳。
......
良久,白以月一直未得到回应,心里渐渐冷静下来。
她转头上下打量了姚月一眼,见她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垂眸摩挲把玩着腕骨处的红绳。
白以月冷哼一声,暗道真是木石之心。
你那徒儿觊觎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红绳在祈安城是送情人的,你在那儿住了那么久竟然还不知道,难不成只是在府里修道,不问俗世不成?
她这番想法倒是半对半错。
在祈安城的三年里,姚月的确很少出门,每天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看顾不知何时会苏醒的宁安,二是在房间内打坐修炼。
但红绳的习俗,姚月倒是知情的。
可在当时,宁安明显只将其看作一个具有团圆寓意的礼物,她若说出这红绳特殊的含义,自家徒儿肯定免不了一番面红耳赤。
......
姚月在这里沉思,旁边的人却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修为至高,心性清透,偏偏冷淡疏离,不通情爱。
白以月抿唇,心道这人和那皮白心黑的丫头绝配。
想起当时宁安面对自己质问时,对姚月两字露出的占有和保护意味...
白以月抬眼,看着身旁人的面容,同时想起了这人每每对宁安表现出的,不自知的偏爱。
情欲误人,身处至尊之位又如何,还是免不了凡心轻动。
想到这里,白以月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
她很想知道,姚月口中向来乖顺的徒弟,到底会不会对这个清清冷冷的仙尊下手。而姚月自己么....几百年未曾找过什么道侣,面对她人袒露心迹,应该会手足无措吧?
“今晚剑崖大比就要结束了,姚仙尊,我们回去罢。”
白以月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一扫而净,然后起身看着前面浑身血痕的人,低声道:“姚月,随我去月明宗疗伤罢。别忘了,明天夜里,你我还需去往人界祈安城,参加三年一度的游神会。”
游神会,是在祈安城内举办,为了庆祝天下英才相聚,共同问道求仙的盛会,当然,它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味。
在游神之后,众修士才会前往木城。
“多谢。”
姚月站起来,她死里逃生,身上这些伤口严重,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此次入界洞探得一些隐秘,还需要和白以月详谈。
“走罢。”
两人刚想要离开此地,周围竟然传来了奇怪的灵气波动。
“嗯?”
她们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万里之外,五行的气息。
姚月抬眸望向天青宗方向,弄清这股气息从何而来,她面上一征,随之语气轻快,竟是再也掩饰不住笑意:“五行剑意?”
大雪洋洋洒洒,迷蒙如雾。
风雪中,她的话音飘渺而散。
白以月也带着些许惊诧,一字一顿道:“难道你那个徒弟不光压制了血寒之症,还参透了五行剑意不成?”
天青宗。
观影壁下,众弟子高呼道:“第二层的光团有动静了!”
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水幕上,莹绿的光团一闪一闪,明暗不定...
光团内,宁安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眸色深蓝,光华流转间似有寒星,但其中毫无生气。
......
“你!你竟敢盗取本座的道气!”
对面的宁安神色冷淡,没有被她的一番话扰乱心神,而是抬指把玩着一个细小精致的瓷瓶,不紧不慢道:“盗?不应该是抢么?”
妇人听了,神色一厉,目光中的压迫感几乎凝为实质。
就在刚刚,这小娃借至灵之体灵气无形,偷偷在她身边取了一丝道气。
虚体来此本就耗费修为,她用来投影虚体的媒介,又被眼前的人拿了几乎一半!
“你竟敢对我动手,就不怕本座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死你么?”
话罢,宁安闻言似乎极为惊诧,再次感受到那股富有威胁气息的道气,她并未畏惧,而是缓缓抬眼,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开口道:“前辈来此,总也要留下点儿见面礼,刚刚既然差点取了晚辈性命,那就补偿晚辈一点道气,礼尚往来为好。”
边说着话,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边凝聚灵气,以此化剑。
虽然她推断这妇人实际上是某一大能的虚影,并不是本体,对自己造不成致命的威胁,但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宁氏”气笑了,冷冷道:“你觉得本座不能杀了你,是不是?”
“是。”
宁安刚刚的笑意一闪而逝,她望着对面的人,右手持剑,剑尖朝下,淡声道。
这次换妇人僵住了,她的确杀不了面前的人。
难不成刚刚她用道气逆流这人身上灵气时,被感知到了什么?
......
半响之后,“宁氏”抬眼盯着宁安,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在她对面,宁安握紧了手中的剑。
“手中把玩的利刃有时会划伤自己,此次,倒是本座长了教训。不过...”她轻笑道:“你想借道气领悟五行剑意,突破第五层,也是异想天开。没有...”
宁安目光浅淡,闻言神色不变。
在妇人忽而变得怔愣的眸子里,她身上的生死剑意突然铺天盖般漫出。
宁安手腕轻转,光华一闪,一道裂缝顿时出现。
归元剑式已至巅峰,她一剑劈开了虚境。
就在宁安转身离开的刹那,耳旁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威胁。
“宁氏”站在身后,望着女子的背影,平静道:“携带道气,本座亲手创造的工具,果然有超乎常人的心性。”
宁安闻言面无表情,她抬脚迈出虚境,转瞬间离开了这处地界。
.......
坐在满目荧光中,宁安深蓝的眸色终于恢复了神采。
观影壁下,看着水幕上的绿色光团恢复原状,不再闪烁,有弟子不解开口:“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师姐是不是要出剑崖了,还有一个时辰大比就结束了,根本...”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颤抖的女音传来:“不...不对,剑尖,光团顶部,露出来的那点银白,是刀锋——”
话音未落,剑崖下,宁安双手上下轻旋,手臂张开间,一柄气剑忽然显现在中间。
刀锋从上至下划过,光团瞬间消散,漫天绿色荧光璀璨耀眼,又霎时消弭在空中。
“荡尘——”宁安终于现身水幕。
她长身立在崖壁剑柄上,捂着刚刚被道气灼伤的肩头,抬眸间语气淡淡:“速归。”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观影壁前,长白仙尊忽然转头看向玉台角落处。
那里的铁架上,悬挂着亲传弟子们的佩剑。
最右边的长剑剑鞘不断颤动,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还没等长白仙尊施法阻止,荡尘剑就瞬间消失在原地。
“长白,莫动手。”太明甩袖打散空中的一束寒光,沉下眸子,传音道:“是五行剑意。”
见到玉台上的情形,众人不解,只是顺着两位仙尊的目光,共同关注着水幕上的状况。
......
荡尘剑破空而去,被宁安瞬间握在手中。
寒锋薄如蝉翼,在银白的月光下,呈现出极为清冷的色泽。
“小娃,你说话不算话,不是说给吾夺剑崖最好的剑么?”
“这剑崖又不是只能来一次?”宁安含笑瞥剑身一眼,道:“你能贮存道气么?”
“贮存道气?那当然可以!吾可是荡尘先祖锻造出来的,后来又经过姚月进一步以道气浸染,水火不侵,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柄剑能比得上吾坚硬!而且…”
阿兰的传音喋喋不休,宁安打断她,迅速道:“那就好,多谢前辈了。”
话音刚落,一束寒光瞬间没入剑身。
“欸?你这小娃想干什么——”
宁安想要以乾坤镯为引,利用其中包含的道气,直接吸收金木水火土五层剑意,领悟五行。
如果成功,第五层自会顺利突破。
但这极为损耗灵识,非灵识强悍者难以尝试。
刚刚夺走的,本属于“宁氏”的一丝道气,是她给师尊的东西,她不会用。
……
观影壁下,众弟子见宁安端坐悬于空中,横剑身前。
“这…不是说不允持剑入内的么?宁师姐这算是违背规则吗?”
“宁安到底要做什么?”玉台上,长白瞬间起身,盯着上面的人沉声道:“竟敢公然违背符令?!”
“这小娃的目的,可没这么简单。”
太明怔怔地水幕上不断汇聚的五色光华,敛眸低声道。
掌门大殿内,轻英和魏秋看着剑崖出现的异样,皆对视一眼,眸中诧异难掩。
剑崖的第一层到第五层内,肉眼可见有淡淡的灵气划过,灵气呈现出不同色泽,丝丝缕缕向第二层而去,如同水里的游鱼,穿过层层光罩。
宁安光洁的额头上此刻布满细汗,识海里,已是滔天巨浪。
五色光华在识海上空旋转,后互相吞噬,形成灰白的混沌雾气,充斥漫延天海。
一片混沌中,金线勾勒出的身影如鸿,刀光剑影间,衣袂翩跹。
宁安的灵魄于识海内持剑,几个剑式顺畅使出。
最后一剑锋锐,利刃携不可阻挡之势,裹挟着生死剑意,将周围的混沌一扫而净。
天朗气清,海浪平息。
第二层,众人只见宁安瞬间睁开双眸,抬手紧握剑柄。
“这...我怎么感觉宁师姐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息呢?”
“那是五行剑意。”太明望着下方开口的那个女弟子,淡淡道:“只有悟性极高,且神识极为强大的弟子,才有可能领悟。”
话音刚落,水幕上的宁安已经不在第二层内了。
轻旋间,她的身形带出残影。
宁安借崖壁剑柄,身形矫健地连续穿过四层光罩。
来到了第六层。
剑尖的五行气息清寒,宁安挑起一个漂亮的剑花,顺畅地收回剑式,然后悬于第六层空中长身而立。
衣袖在烈风中飘飘荡荡,混沌灵气附在她的身体上,为她抵挡住外界剑气的攻击。
咚——
就在这死一般的静寂里,戌时已到。
剑崖处,古老的大钟被灵气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水幕上,轻英站在剑崖顶部,神色肃穆而沉静。
她的声音空灵悠长,久久回荡在众弟子耳边:“大比结束,众弟子即刻离开观影壁,前往破岳峰掌门大殿。”
.
月明宗。
“姚仙尊。”
房门发出一丝动静,姚月原本坐在窗前,此刻闻声转头看去。
白以月手捧一件玄色直缀,缓缓走了过来。
“明日清晨,人界使者和各宗大能将会亲迎你我入祈安城。当晚,各宗掌门都会身着锦衣华服,坐于麒麟车上,巡游整座城池。”她挑眉道:“我知姚仙尊不喜红衣,但...”
“白掌门,有话不妨直说。”姚月敛眉,低眸啜饮了一口茶水,淡声道。
白以月坐在她对面,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水,启唇开口:“但此次,你那个徒弟应该也会去看游神会,如果车辇上的六人中间,独你清素寡淡...”
“怀黎也不喜艳色,本尊...”
白以月抬手打断她的话,抬眸笑道:“姚仙尊,你不是有三个弟子么,本尊可没说是宁安。”
“......”
姚月轻轻放下茶碗,面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白掌门,你何时喜欢这般开玩笑了?”
“玩笑么,说说也无妨。”
假装看不见这人耳垂漫上的血色,白以月勾唇,举杯饮了一口茶,不再言语,心情却好了很多。
……
掌门大殿。
广阔的殿宇伫立于云雾之间,半山腰上,成百上千的弟子们位于殿外,皆目光炯炯地望向前方。
透过密集的人影,众人的视线都紧紧关注着大殿内。
“你说,宁师姐闯到了第六层,肯定可以去聚才大会吧?”
“是啊是啊,那可是第六层!”
“但宁安破坏了大比规则,她后面将荡尘剑唤进去了。”有人反驳道。
掌门大殿中,轻英端坐上首,两旁更靠前的座位上坐着太明和长白两位仙尊。
台阶下方,各峰亲传弟子都相聚在此,皆正身站在圆池两旁,等待着长老和掌门的评判。
在她们前面,有三人站成一排,立在前方,皆是刚刚在大比中表现最为惊艳的三位。
三位女子仙风道骨,各有其独特的气质,剑修独有的翩翩风度在她们身上淋漓尽致体现出来,让见者不由得夸上一句少年英才。
“长白,这姜抚书和秦安取得资格本尊赞同,她们的表现在剑崖可圈可点,最后一刻还差点突破第五层,但宁安为何被淘汰出去?”
台上,轻英蹙眉问道。
长白起身,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笑着说:“回禀掌门,您的符灵上严禁佩剑,她将荡尘宝剑唤进去,已是破坏了规则。”
轻英闻言,摇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三位仙尊的争执没有私下传音,而是在大殿坦然说了出来。
因此,这些话殿内外的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掌门这是要保宁师姐?”
“我要是掌门,也会让宁师姐去聚才大会,这肯定能为宗门取得道气盏啊...”
一个男子听了她的话,冷哼道:“宁安破坏规则,再强大有什么用?长白长老肯定不会同意的。”
刚刚说话的女人反驳他:“魏良,你怎么老说宁师姐的坏话?”
殿外众弟子争执不断,殿内的气氛亦是沉重。
宁安缓缓上前,打断了掌门和长白的争执:“掌门,大长老。”
她这一开口,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长白甩袖冷哼一声,看着站在下首的女人,道:“宁安,你是不服本尊的判定?”
“你大胆开口,本尊为你做主。”
轻英瞥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宁安,缓缓抬袖,示意其不必行礼。
宁安见此,正身而立,肃然道:“弟子将荡尘唤入剑崖,是破坏规则之举,甘愿受罚。”
轻英闻言,神色一变。
“师妹?”她身旁的秦安低声传音:“你莫要逞意气,听师姐的,聚才大会对修士而言,十分重要。”
后面圆池边的王禾也传来嘱咐:“师妹莫要如此。”
台上,长白仙尊看着她,心道你既然自己这样说,那就别怪他秉公执法:“取消你聚才大会的资格,以木青代替,你意下如何?”
宁安眸色不变,在她看来,领悟五行剑意是此行最大的收获。而参见聚才大会一事,她打算走其它途径。
她不想让轻英为保她,而失掉部分人心。
更重要的是,道途渺渺,非正路不可抵达。
宁安再次拱手,清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弟子谢掌门信任,但木青师姐与秦安师姐都是很好的人选,定会为宗门增光添彩。”
看着女人果决沉静的模样,轻英一怔,启唇问道:“你难道要放弃参加聚才大会的资格?”
宁安墨发半散,肤如细雪。
此刻,她忽而抬眼,淡然开口道:“叩天门也是正途。”
话说完,殿外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
殿内,这些见多识广的修士们也神色一凝,愣在原地。
静寂里,轻快的笑声突起,霎时传遍众人耳中,
轻英哈哈大笑,她看着底下站着的宁安,似笑非笑道:“宗门弟子中,主动以闯天门的方式获得参加聚才大会资格的,除了你师尊,就是你了!宁安,你可真是姚仙尊的好徒弟!”
听了这话,宁安眸色轻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袖下的素指动了动,然后紧握成拳。
.
夜色无边,转瞬天光大亮,正是晨起时。
剑崖大比结束的第二天,轻英便带着宁安四人,乘坐独角羽兽,出发前往祈安城。
“宁师妹,你在看什么?”
空中,木青走到宁安身边,疑惑问道。
“木师姐。”
宁安拱手,从流光溢彩的毛羽上站起身。
这神兽是掌门亲手降服,身似鹰,头若麒麟,羽毛长而纤细,晶莹纯透,在白日的光线下显得极为漂亮。
“不必多礼,昨夜,多谢你将资格让与我。”木青望着她憨笑,然后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神兽头颅上的轻英,低声道:“若不是你,我根本去不了聚才大会。”
宁安的发丝被风扬起,迎着凉爽的风,她粲然一笑,开口道:“木师姐,是你打败了秦师姐,夺得了此次参加聚才大会的资格,该谢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木青望着这双清浅的琥珀色眸子,抬手摸了摸头,好像是有些不解。
忽然她重重点了点脑袋,似柳暗花明:“嗯...宁师妹说的对,不过,还是多谢你。”
宁安闻言,对她笑了笑,极为温润。
两人一见如故。木青这人喜欢长得好看的,对脸漂亮的人没什么抵抗力。
她对坐在宁安身旁,喋喋不休地向她讲述自己之前在聚才大会上的所见所闻,最后,姜抚书竟然也参与进来,讲起了游神会的习俗。
她们于高空中谈论,声音随风而散。
同道之人同心,修士年岁依旧青葱,倒是好时候。
直到傍晚,她们一行四人才来到了祈安。
祈安繁华,人声鼎沸,楼阁建筑美观大气,还隐隐透出仙家之风。
祈安城对于宁安来说,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如今再次回来,总有一些故地重游之感。
轻英她们刚进城门,就被一队官家打扮的人恭敬请走了。
今晚游神会,掌门需要在一众修士的随行簇拥下,将祈安城逛一遍。
而宁安颠簸了半日,在与姜抚书她们告别后,就独自找了家客栈休息。
到达祈安城,等游神会过后,她就要与其它三人分离,单独去往天门所在了。
客栈内,宁安坐在房间里饮茶,透过旁边的窗棂,她漫不经心地望向下方熙熙攘攘的长街。
剑崖大比的情景历历在目,这几天她神识紧绷,一直未曾放松。
“还是睡一觉为好。”说完,她来到床边躺了上去。
想起路上抚书告诉她的,关于游神会的习俗,宁安竟然颇有些期待,听说师尊也要参加。
但师尊消失那么久了,真的会在今晚出现么?
游神会是人界与修仙界加深联系的盛会,是五大能在世时与当时的人皇制定的规则。
在人界都城,举办庆祝聚才大会将要开始的游神会,不仅可以激发百姓们的问道之心,还可以铭记上古修士与凡人共同抗敌,击退妖兽的壮举。
同时,五宗掌门和姚仙尊身为现世大能,有她们巡视人界,会将妖邪驱退,保人界二十七城平安。
躺在床上,宁安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几天损耗过大,纵她神识再为强悍,此刻也有些虚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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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至,夜色渐浓。
在极为嘈杂的人音里,宁安终于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额角,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的桌子旁,一屁股就坐在了木凳上。
“好吵......”
宁安倦懒地抬眼,视线刚刚接触到窗外,就被外面五光十色的灯火刺地瞬间阖眼。
“嗯?”意识渐渐清醒,她蹙眉垂眸向下方的街道看去。
满街华灯璀璨,人声鼎沸,竟是比上元节更为热闹!
“仙尊的车辇快到了!大家可准备好了,谁能将手里的花瓣更多地撒到车辇上,就能获得仙尊的保佑,一辈子平安欢喜,长命百岁!当然也能扔红绳,但.....”有人艰难跑在人群中,左右扯着嗓子大喊道。
后面的话音随着说话的人跑远,宁安并没听到。
她看着街道上的情景,很是新鲜。
长街两旁,每十米都有官兵相守,清理出中央的过道,以迎候仙尊车辇。
但人实在太多,总有人钻空子跑到长街中央。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挡着我们!”人群熙攘,有人在官兵的胳膊下方钻过,然后跑到路中间,高呼道:“就是就是!游神节的习俗谁不知道?!”
“对啊,本姑娘这次定将红绳扔到姚仙尊的车辇上!”
一个女子挤在街上的人群里,不断踮脚望向路中央,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本少爷还将红绳扔到姚仙尊的手里呢——你这人牛皮可别吹这么大,前几次的游神会,车辇上的红绳花瓣都被姚仙尊施法清理去了,就你?”有人反驳她。
“哈哈哈哈哈哈...”围在长街边缘的人群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哄笑中,女子哼了一声,暗暗给自己打气。
宁安垂眼看着街上的盛状,听到人群传来的话,忍不住心中疑惑。
扔红绳?
这红绳的寓意不是和亲人两不相离么?
她倒是曾经送过,但这些人不认识师尊,与师尊也没什么血缘关系....应该是图个吉利吧......
想到这里,宁安轻轻点头,觉得自己猜测的十分可信。
“师尊......”
姚月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灯盏下,宁安喃喃低语。
她的五官映着烛火,深邃艳俊,恍若天人。
……
.
一个时辰过去,就在宁安看手中关于符篆的书籍即将入迷时,她忽然听到窗外有人惊呼,那声音极为尖锐欣喜:“是姚仙尊!快看啊!姚仙尊!”
“大家快扔花瓣红绳!”有人高呼道。
“哎呦,本姑娘可准备好了,车辇怎么还未到我这边来!”
是之前那个女子的声音。
宁安的身形突然消失在二楼客栈。
“欸——你拍我干嘛?!”感受到有人在背后轻拍自己,女子转头就要开口骂,但视线一转,落进了一双极为清浅的琥珀色眸子里。
宁安抱拳行礼,礼貌问道:“姑娘,姚仙尊在哪儿呢?”
那女子看着她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这才指着远处,磕磕绊绊道:“...仙尊,仙尊快到了,她...”
话音未落,她身旁的同伴将她拽到了更前方。
那女子的回头,急急忙忙道:“姑娘,仙尊的车辇到了!!”
话罢,她还给宁安扔了一个红绳,然后冲她一笑,拉着同伴向更靠前的位置去了。
宁安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接过的红绳,抬眸还想再问,就被人群挤了出来,但远离了马路中间,视线倒是更为开阔,顺着之前那女子指着的方向,她抬眸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路中央,一麒麟神兽拉着车辇而行,车辇华丽,玉石为座,晶石为饰,鎏金作绘。
高高的玉座上,姚月坐在绒毛软垫中间,身着白衣,敛眸不言。
“师尊...”
再次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宁安看得有些痴了。直到车辇来到了她的对面,隔着人群,她只能望到姚月的黑发和清冷如玉的侧颜。
车辇前有一小块儿平台,上面都是一些被扔上去的花瓣,却没有一根红绳。
“仙尊此次竟然没有施法清理花瓣?不过还是不接受红绳。”
宁安前方,一个年轻男子诧异道,他面容普通,却长得极高,因此能很清楚看到里面的情形。
“那就扔花瓣吧,可能仙尊不想沾染与情爱有关的物什。”
情爱?
什么意思?
宁安心中一震,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转头问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姑娘,这红绳寓意为何?”
那姑娘瞥了她一眼,笑嘻嘻道:“送情人的。”
什么?
宁安急忙追问:“这不是亲人之间送的么?”
女子笑声清亮:“也可以啊?怎么,你阿母阿父送你过?”
“不是,是我曾经送...送给家里长辈。”
听了这话,女子笑得更大声了:“你阿母没揍你?”
宁安一头雾水。
见她疑惑不解的模样,宁安旁边有人开口,好心解释道:“姑娘,你肯定不是我们城中人,这红绳啊多是送情人,也可以送亲人,不过那必定是长辈送晚辈,表达团圆不分离之意,你送给长辈红绳不符合风俗啊。除了送小辈,其它情况,都是表达倾慕之意。”妇人也笑了:“你难道要和长辈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不成?”
宁安走出人群时,还没有从刚刚那番话中缓过来。
她下意识去寻找车辇。
在外延穿过相对稀疏的人群,她脚步带风,很快赶上了。
隔着人群,看着对面的姚月,宁安不知如何想的,还未定下心神,手里的红绳就和其他人一样扔了出去。
红绳划过夜空,宁安神色冷凝,紧紧盯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但还未看到红绳落下,她就察觉到后方有人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腰封。
宁安心神恍惚,此刻蹙眉转头看去。
满目华彩中,一席红衣的姚月眸色极亮,似乎映出无边灯火。
她笑看着她,声音如泠泠细泉,低柔而轻和:“宁安,你来了。”
耳边熙熙攘攘,喧闹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宁安忽然觉得,天地之间安静地过分。
指尖萦绕的光华未散,姚月将手背到身后,上前走了一步。
呼吸交融,冷香飘入鼻端,让宁安有些失神。
“师尊。”她听自己这样说:“...红衣,很衬你。”
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根红绳竟然突破了车辇上透明的道气罩,悠然落在花瓣堆上。
洋洋洒洒的花瓣继续飘落,那条红绳很快被掩住,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