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白布穿过横梁,在末端处打了个死结。一个瘦瘦小小的脑袋套在上面,头顶是稀疏的白发,脸上是皱皱巴巴的皱纹,而被白布紧紧勒住的纤细脖子,因下意识的挣扎磨出了深深的淤痕。
穆清辞看到那张陌生而苍老的脸,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慌忙道,“快把人救下来!”
她坡着脚急急地走过去,差点被翻倒在地的矮凳绊倒,“秋青,你去把绳子解了,我来抱住她。”
秋青上前割断白布,两人合力将人抱下来,安置在床上。
穆清辞都顾不上喘气,忙伸手过去探了探她的口鼻,发现人还有气息,这才放下心,庆幸道,“还好我们来得及时,把人救下来了。不过——”
穆清辞盯着女人苍老的面容,心中满是疑惑,“这人,是我母亲吗?我上午见她时还好好的,精神饱满得很,怎么转眼间,就苍老了二十多岁?”
秋青是有问必答,“主人不必担忧,惠妃娘娘体内,有教主亲自喂下的逝颜丹,药效发作时,会使人瞬间苍老,改变人的容颜。此举也是为了保护惠妃娘娘的安危,以免遭了朝廷的侵害。”
穆清辞皱起了眉头,完全不能理解这话的逻辑,保护人的办法千万种,为什么要选这种折磨身心的法子。
江无厌这样做,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保护江芷姌,更像是为了折磨她,让她活得难受。
“他……他才不是要保护我……”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很是愤恨,可惜没有什么气力。
穆清辞看向床上的江芷姌,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脸色仍有些青紫,脖颈上的勒痕异常醒目。她伸手过去,帮江芷姌松开了领口的扣子,让她呼吸能顺畅些。
江芷姌抬眼看向她,缓了半晌,才艰难地说了声,“谢谢”。
穆清辞心里忽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念头,这算不算是她救了个人呢?一生抵一死,希望脑子里那个莫名其妙的誓言不要应验在她身上。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只冰冷的手蓦地搭上了她的手腕,穆清辞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是江芷姌。
她浑浊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的,像是枯萎的草木,彻底已经失去了生机。
“清辞……你要小心……”江芷姌声音低哑,似乎想要叮嘱穆清辞,视线扫到旁边的秋青,又停住了。
穆清辞立刻看向秋青,“你出去吧,我和母亲单独说话。”
秋青问都不问,直接转身离开,甚至还贴心地替她们关上了房门。
屋里就剩下了穆清辞和江芷姌两人。
几缕阳光从紧闭的窗户漏进来,将空气浮动着的细微尘埃找出来,无光的地方愈发的幽暗清冷。
穆清辞在床前坐下来,目光静静地看向江芷姌,生怕惊扰到她,将声音放得很轻,“你想告诉我什么,母亲?”
江芷姌有些惊讶看向关上的门扇,“秋青她……”
穆清辞不可能向江芷姌透露阴阳傀儡戏的存在,她微笑着说,“秋青是个好人,她看不惯江无厌的狠毒做法,已经将千依百顺甘露的事情告诉我了。”
“好人……”江芷姌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讽刺。
她想起那千依百顺甘露,是她一日一次给穆清辞灌进去的。素不相识的侍女都愿意帮穆清辞,而她作为她的母亲,却只会加害于她。
“那我一定是个坏人……连死了都要下地狱……”她偏过头,不敢看穆清辞的眼睛,视线正好落到那缕细微的阳光上,定住了。
那里……似乎很温暖,江芷姌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缕光,手伸到空中,却被穆清辞紧紧紧握住了。
年轻人的手滚烫得很,旺盛的暖意将她冰冷的手指紧紧裹住,热意渗入毛孔,将血液都烫暖了。
穆清辞目光真诚地看着她,“母亲,你别这样说自己,我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
“真的……你真的不恨我?”江芷姌心神大震。
穆清辞很想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就是江无厌的帮凶,还有脸问我恨不恨你,我恨死你了!”
可她看着江芷姌如今这副精神恍惚的模样,只怕自己说话语气稍微生硬些,就要触动江芷姌敏感的神经,害她又要寻死,只能忍住不发。
她按耐住心底的急躁,柔声说,“哪怕你有千错万错,你也是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恨你。”
她扬起一个轻缓的笑,“母亲,我失忆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你都告诉我吧。”
江芷姌看着她真诚的笑容,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意,心就像泡在了温水里,一阵熨帖。
她这时被江无厌反复无常的行为伤透了心,正是脆弱的时候,亟需抓住些什么,好支撑自己活下去,而穆清辞正巧在这时候出现,救下了她。
更重要的是,穆清辞对她从前做过的事毫不介意,也并不记恨她,这让她欣喜不已,自觉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并非就没有活路了。
出于以上的考量,江芷姌便将她所知道的有关于穆清辞的事情,告诉了她。
只可惜,她知道的比秋青也多不了多少,毕竟穆清辞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而收养她的母父也早已身亡。
因此,穆清辞这二十多年究竟经历过什么,她一概不知。
只能从两人重逢时说起,“我再次见到你时,是在江湖第一情报组织仙音阁。可惜,如今的仙音阁被反贼袁啸天的侄女圣素问强占,改做了弦音门。”
“圣素问?”穆清辞听到这名字,心里仿佛有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荡起一阵涟漪。
这名字对穆清辞来说过于熟悉,脑海里也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却如浮光掠影一般,看不真切,她有些急切地问道,“我和这人很熟吗?”
江芷姌看着她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你和她……哎,也是冤孽。”
穆清辞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冤孽”这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芷姌摇摇头,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孩子,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曾经亲口告诉我说,这女人欺负过你,你恨毒了她!”
穆清辞有些吃惊,“什么,难道她与我有仇?”
江芷姌曾经输在圣素问的手里,自然没有好话给她,恨声说,“这个女人年纪轻轻,武功却不低,只可惜为人十分狠毒。她平素最喜欢凌.辱女人,你被她囚禁在身边,受尽折辱,只能假意卖笑求生。我带你离开弦音门时,你身上都是被她虐打的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穆清辞如何能够想到,她当初为了取得江芷姌的信任,在她面前编造了一通素问的谎话,结果这回旋镖最后竟然扎在了自己身上。
听到江芷姌的夸张言辞,穆清辞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女魔头,每天都拿鞭子抽她。
天啦!原来她从前竟过得比现在还要惨,难怪她一点武功都不会,落在这种女人的手里,能学武功?能活着就不错了!
看来日后她还得小心这个弦音门的门主了,日后若是遇见她,一定得绕路走,当然要是能找机会报复回去就更好了。
不过听江芷姌的语气,这女人身手很厉害,不是个善茬,她还是小心为妙。
穆清辞从江芷姌这里还是知道了许多了事情,本来她还想问问江芷姌为什么要自杀,可又怕她想起伤心事又起了寻思的念头,便没问这事。
反正此事和江无厌脱不了干系,等江芷姌情绪好些了,她再来问她。
穆清辞本想留下来,一直盯着江芷姌以免她又想不开。
江芷姌只好向穆清辞反复承诺,不会再寻死,会好好想想今后的生活,她这才起身离开。
穆清辞回去房间,竹黄已经将热水巾帕等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四扇屏风展开,将浴桶格挡开,西窗的阳光照进来,将氤氲而上的热气映照得白茫茫的,勾一点暖色的金边。
穆清辞脱去衣衫,整个人泡进热水中,脸上立刻给热气蒸出汗珠来,她抬头擦了擦脸颊,视线猛地被左手虎口处的刺青吸引住。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都没顾得上思考这个刺青,现下得了空,才有闲心在心里细细思索。
这三个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她失忆前刺下的,肯定有什么别的寓意。
第一图案“s”,像是一条弯曲的蛇,第二个图案“w”,像是两颗尖牙,难道是指蛇的毒牙?还有最后这个连在一起的“00”,像是蛇衔尾……难道是说这千依百顺甘露要用蛇毒来解?
可万一猜错了呢,她岂不是自寻死路,穆清辞想得头疼,脑海里蓦地又闪过圣素问这个名字。
想起江芷姌形容她的话,她心里蓦地又有了个猜测——这刺青说不定是这女魔头为了羞辱她,给她刺上去的!
这简直太过分了,穆清辞忽然生了怨气,虽然那些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但是她也不能白白叫人欺负了去。
这圣素问实在可恶,她一定要想个法子报复回去才行。最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在她身上刺上字,这才痛快!
离南阳城不远的丽州,弦音门分部。
正在听从下属汇报的圣素问,猛地打了个喷嚏,浑然不知自己竟被穆清辞当做仇人记恨上了。
她看向丽州分部的首领,手指点了点桌面,“你接着说,南阳城那边还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