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单手抬着电脑，在纸上询问宋冷竹：“我之前这么厉害？”
屏幕上的内容，正记录着她在一夜之间摧毁蓝琳联盟几百人的事。和她被几百人追杀的现状截然不同，这让唐余心里落差极大。
宋冷竹打开舱门踩到地面上，又回身来扶她：“很厉害。”宋冷竹说，“没有人比你更厉害了。”
唐余将信将疑地下了直升机，发现所在之处是一个废弃的动物园附近。
“看完了？”宋冷竹问唐余。
“不确定，再看看。”唐余哼哼着，躲开宋冷竹来取电脑的手。
自己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一切都像是她经历过、但并不能切身体会的片段。在干巴巴的记录之外，她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也不知道对话方是谁，宋冷竹的讲述给她补足了很多信息，但远远不够。
记忆和情感的缺失，让始终她像是一个看客。
只是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卡俄斯和游戏方，她会有更加深刻的恨意，毕竟，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哪一秒她不在咒骂游戏。
金叶领着她们往里走，唐余在记录上看到过的内容这才一一对上了号。比如傅醒悦的那些动物，比如分散在周围可以受到金叶操控的一家尸，以及看到她们平安回来小声欢呼的近百号姐妹。
唐余颇有一种山大王回寨的感觉。
金叶说：“唐余的定位还在，依旧会有人摸索过来，我们就先不回村子了，这里有足够的兵力抵挡外面的玩家。”
小狸笑着打趣：“还好唐余和宋冷竹之前将比较厉害的对手都清除了，不然现在我们可抵挡不住。”单单是个蓝琳，能力就在她们所有人之上。
姐妹们并没有过多围观唐余，打过招呼后，就让劳于奔波的几人先去吃点东西休息。所有人都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好几人熬得双眼通红。紧张的情绪一被化解，涌上大脑的就是无尽的疲惫。
周舟将宋冷竹和唐余强行隔开：“宋冷竹，你先去睡会儿，我先把唐余的伤处理了。”
“不用，我看着她。”
“你看着顶啥用，我不会让你靠近手术台的。”周舟推她，“你先看看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再看看你的眼睛，多狼狈啊，我要是手头有相机，高低得拍你几张丑照。”
“……”宋冷竹知晓周舟的好心，她确实比所有人都更心神俱疲，但想了片刻，依旧摇头。“周舟，我睡不了，我怕我一睁眼，她又被抽离了。”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叹息。
“……好吧。”周舟无语望天，真是服了这些动情的人。
唐余依旧在专心致志查看电脑屏幕，宋冷竹扭头去瞧，唐余似乎又将记录调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看样子竟是打算再看一遍。
“晚点再看。”周舟在休息室搭了个简单的手术台，她抽走唐余的电脑，赶走了宋冷竹，又麻利地给环境消了毒，给伤患打了麻药，然后开始操刀取子弹，简澈全程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手术时间比宋冷竹想的要漫长许多，她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站着，路过的其她成员看不出她的焦急，只知道宋小姐眼中的红血丝更多了。
手术室内，全身武装的周舟皱着眉，夹着一颗子弹端详：“嘶，小简，这是第几颗了？”
“八。”就连简澈也忍不住深呼吸，“还有两颗子弹击中了一处，离心脏只有五厘米，普通人早就死了。”
“……”周舟倒吸一口凉气，她当初一眼扫过去，知晓唐余伤得严重才决定出手相助，却没料到严重至此。
她看向唐余的脸，唐余借着麻醉效果睡过去了，这张略显稚嫩的脸即便是有丧尸特征，看着也十分无害，和之前的长相相比，一点威胁度都没有。
怕是卡俄斯有意而为之。
“下手也太狠了。”周舟感叹了一句，在有意引导下，人类群体催生的恶意让人震惊。“话说回来，这家伙意志力也太强了。”
唐余一路上一句痛也没喊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隐藏了自己的弱点。
简澈凑近唐余的身体，透过无菌巾的开口瞧了一眼唐余的腰部。“老师，唐余的身体还是原来那一具，我以前给她做过治疗所以比较熟悉，我怀疑卡俄斯只给她换了面容。”她略微思考了一刻，“不对，可能不是换掉面容，而是用数据覆盖了她本来的样貌。”
“嗯？能恢复吗？”周舟一边和简澈闲聊，一边下手。“我还是比较喜欢她以前的样子，比现在有威慑力一些。”
“不知道呢。”简澈拖着长音，眼中露出窥探之意，“不过这让我对她的身体起了兴趣。”
“你这小孩瞎说什么。”周舟笑着，“小心讲话，小心宋冷竹抽你。”
“什么啊。”简澈无奈地苦笑，“老师，我在说正经的。”
她麻利地配合着周舟，继续说：“唐余几次进入游戏都是同一具身体，卡俄斯既然想改变她的容貌，为什么不连躯体也改了？改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或是老者，那唐余可能活不过一个小时。它既然没改，可能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改不了。”
“还有它办不到的事？”周舟不了解这些数据啊人工智能的，随口询问。
“卡俄斯也是人造物，不是真的神，它也是有限制的。”简澈说，“不过唐余的情况，我感觉是另一种可能，她的躯体或许并不是卡俄斯提供的，不像其他玩家那样。”
简澈忽然放下工具：“老师，等唐余伤好了，我想以另一种方式解剖她的躯体。”
“解剖？你用词太恐怖了。”
“那……解析。”简澈说，“不是像你这样用刀将皮肉划开，我想读取她的数据。”
“有风险吗？”
“老师，世上哪有没风险的事情，你现在做手术也是有风险的，失败概率是7%。”
“你这丫头敢质疑我的医术，欠揍！”周舟笑着恐吓简澈，然后直起腰身舒展放松。
她改了语气：“行吧，你要做的事情就去做，这方面我不是你的老师教不了你东西。不过，你得征求唐余的同意，最好顺便问问宋冷竹的想法。”
“嗯。”
周舟抬眼看向简澈，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幽深地如深海一般，无波无澜。她忽然感慨：“小简啊，你和卡俄斯是同类，但我不希望你成为它那样，你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但行事不可傲慢，永远都要记得尊重个体，敬畏生命，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老师。”面前的小女孩忽地弯起眉眼，眼神柔和下来，海面上洒下一片璀璨星光。
周舟笑笑不再深究，转而和简澈谈论起了待会儿吃点什么奖赏自己。
手术结束后，周舟轻描淡写地告知宋冷竹搞定了，她并未将唐余的伤势和盘托出，只说唐余现在身子虚，可不能磕了碰了，怎么都得照顾好。宋冷竹听得认真，一一应下。
周舟忽然想起这话之前也对唐余说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又对宋冷竹说了一遍。她扶额叹气，真是服了这些腻腻歪歪的人。
没有人忍心叫醒唐余，宋冷竹小心翼翼将她转移到休息室里，她一直睡到了深夜。
等到唐余悠悠转醒，想要翻身时，才发现宋冷竹和衣躺在她身后，浅浅睡着，大概是睡得不安稳，眉头拧成了疙瘩。
唐余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位置，她掀开上衣发现身上多了好多纱布和缝线，子弹都已经被取出来了，手臂上被宋冷竹子弹擦伤的小伤口，也做了包扎。
她被照顾得很好。
疼痛却是还在的，提醒她之前的一切刚发生不久。
这具身体不像后台记录里那般有快速愈合的异能，现在受到的伤害会切实存在，也会真切地带来苦痛。
唐余咬咬牙，伸手探向床头边的电脑，不知道是谁知晓她还没看完记录，将电脑放在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放在一块儿的，还有清水，以及几颗火红的水果。
这些微小的关照，让唐余心里流淌着暖意。
唐余又将后台记录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以便加深印象。这些记录没有根植于她的脑子，只能靠反复观看重新输入记忆，以免后续发生突发事件她无法应对。情报，对活命而言再重要不过了。
翻了几遍，唐余在意起了另一件事。
记录里，宋冷竹根本就没有和她确定关系，不然怎么会连像样的告白对话都没有。
什么情侣，果然是宋冷竹用来骗人的。
唐余皱起鼻子轻哼一声，再看向浅睡的宋冷竹时，就觉得这人切开好看的皮囊，里面的心眼都是黑的。
但她又忍不住欣喜，宋冷竹会这样骗她，是不是相当于挑明了关系呢？可她又不太能接受对方就这么轻易说出口，还是一句模棱两可的问话。
紧接着，唐余又对自己的欣喜感到羞愤，相处一天不到，她好像又真的动心了，太轻易了吧！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她只好合上电脑，又慢慢缩回了床上。窗外的夜色正浓，瞧着离天亮还有许久，那就再睡一会儿。
挪腾到宋冷竹身侧，唐余若即若离地挨着对方，她伸出手在宋冷竹的眉心虚空抚摸，皱得这般紧，宋冷竹像是做噩梦了。唐余又不忍心触碰她的肌肤，怕对方好不容易睡着却因为她一个动作就清醒过来。
唉，这恼人的漫漫长夜。
宋冷竹对唐余的“思绪夜游”完全不知情，她惊醒时窗外已经大亮，令人欣慰的是，睡梦中光怪陆离的再次离别没有发生，唐余依旧蜷缩在她的身侧，还好好地睡着。
宋冷竹揉住眉心，她恼怒自己疏忽照顾，急忙探向身边人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术后没有发烧感染，这让她放下了心。
只不过唐余也睡得太久了些，从昨日正午到现在十几个小时，宛若昏迷，宋冷竹不得不将唐余叫醒，再睡下去，机能都要坏了。
唐余哼哼了两声扯住被角不愿意起来，她欲哭无泪，谁知道她临近早上才再次入睡，没睡多久就被宋冷竹叫醒了，还不能将缘故说出口。
“宋冷竹，再睡一会儿，困。”唐余请求。
她不知道自己说着未知语言的样子多像撒娇，宋冷竹扯着被子的手再不忍心用力。
以前的唐余很少会露出这一面，尽管宋冷竹私下认为唐余赌气和张扬的样子可爱得令人心悸，可小丧尸是不曾服软撒过娇的，特别是还念着她的名字。
宋冷竹站立着，耳尖泛红，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她差点就将“好”字说出口了，可惜，砸门的声音直接将她的话打断，顺便将迷糊的唐余给惊醒了。
“别睡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小狸端着好几个鸡蛋和烙饼敲门：“周舟说要吃东西才行，吃完才能继续睡！”这些破旧休息室的门不会上锁，可小狸不敢直接推，怕撞见什么儿童不宜的事情。
“好吧。”唐余钻出了被窝，“我彻底醒了。”
据点的粮是胖婶顺路带过来的，她收到简澈的消息要集合，就从松明城出发，和几个女队员一起赶到了动物园据点，朱婶给她塞的东西数不胜数，烙好的面饼子热一热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小唐，没事就好，听说你失踪我们都担心坏了。”胖婶爽朗的大嗓门颇有感染力。
唐余微微一笑，举起手摆了摆表示自己没事，又曲起手臂表示自己很强壮，身体好得很。宋冷竹已经偷偷告诉过她，这些姨姨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以为她是失踪，又哑了。
但是对方的担心，唐余能感受到是真诚而温暖的。这些只在记录里看到的姨姨，终于在唐余的脑海里有了切实的形象。
唐余不再像昨天初见时那般安静，她看过了记录，对眼前的一切都越发熟悉，小狸趁她失忆瞎说一通时，她一听就能拆穿对方的谎言。
比如什么“你和我打赌输了，要我包一年饮食起居”，“你的惊龙是我借你用的，晚些时候要还给我”之类的打趣，都被唐余呛了回去。
只有金叶说“你说一辈子对我好”是真的，唐余爽朗一笑，挂在金叶的肩膀连声点头。金叶太靠谱了，她的一家人营地没有因这场意外而散掉，全靠金叶帮忙。
众人笑闹了好一阵，直到简澈抱着电脑站在宋冷竹的身侧：“要谈正事了，我们没多少时间。”
“嗯。”
王舒羽来到营地时已经到了正午，她是第一次受邀来到这个据点，不过她已经和简澈小狸熟识，身边并未带什么人手。
休息室里的人除了带帽遮掩的唐余和金叶，其余的人王舒羽都已经见过，上次会面时她多打量几眼的女人也在，简澈已经告知她，这人是宋冷竹。
此外，还有她所熟识的小狸、简澈、周舟和胖婶。
王舒羽从众人的神色中察觉，这场赴约非同寻常。
“说吧，什么事。”她不喜欢拐弯抹角和假客套，单刀直入地询问简澈。
“两件事。”简澈看向胖婶，“之前拜托你联系各地的幸存者，有进展吗？”
“联系上散落的三十多个幸存者营地，已经同步给你们的婶子了，她手上有各个营地的无线电频道，但是除了你和她，这些信息不可以外泄给别人。”王舒羽口中的别人，包括在座的外来者。
“没有问题。”简澈应得很爽快，“我想集合这些幸存者，直接见上一面，需要你和胖婶儿的协助。”
胖婶拍拍胸脯：“这好办，我可以去唠，唠熟了一切都好说。不过，在哪个地点？你要做些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简澈。宋冷竹也不知道她想和NPC亲自见面的意图。
“我想要提取这些人的数据。”简澈回答。她看向一头雾水的胖婶：“你就说我想给大家交换一些紧要的情报，关于末世的。如果有不愿意赴约的人，你告知我，我直接和对方联系。地点和时间你和对方协商，我们主动赴约。”
“成。”和外来者沟通胖婶儿不在行，但是和幸存者那就是老乡，自带一层同类的亲近心理。
简澈又和胖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自家的信息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都一一交代后，就让胖婶先行离开了。
接下来的对话，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王舒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几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周围，像是在进行正式的会议。
在简澈开始讲话之前，王舒羽将桌面上的长枪掉了个位置，枪口对准了唐余和金叶所在的角落。“这就是你说的丧尸玩家吗？”她问简澈。
宋冷竹眼神微微一凝，这句问话来得突然，且出乎意料。王舒羽会这样问，相当于表露她知道许多信息，而这些信息是简澈告知她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