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冷竹的心跳乱了。
她听不懂唐余说了什么，但对方语气里的担忧和往常无差，她太熟悉了，小丧尸可能在关心她，或是别的叮嘱。总之，不是抵触，也不是呵斥。
宋冷竹收紧手臂，整个人埋进唐余的颈窝，那双许久没有休息而感到干涩的双眼，被什么东西微微沾湿，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眼睛却是红的。
“如果你信我，就不要跑了好不好？”宋冷竹轻轻请求。
“我不知道。”唐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承认她很贪念宋冷竹的怀抱，可是，她的内心实在有太多的疑惑，记忆有太多空白，这些空白让她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如果宋冷竹再出手伤她，她怎能不跑？还要跑得比谁都快才是。
宋冷竹听到唐余犹豫的语气，便不松手，她继续请求：“不要再跑了，我从昨天正午到现在没阖过一次眼，从游戏版图的西边，一直开车到你所在的位置，每分每秒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怕你死了。”
她说：“如果你再跑走，我要去哪里找你，我怕我找不到你了。”
宋冷竹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是不曾有过的失态，她的声音在发抖，眼眶发烫。宋冷竹放弃了自持，将此归结为熬夜和焦心摧毁了她的意志，让她不那么坚定而造成的软弱。
如果不是这一次，宋冷竹没有惊觉自己陷得如此之深，当初动心时以为自己能够随时脱身也不过是放纵自己的借口，她哪有能力随时脱身，她没有能力做到任何事情。
就像昨日，明明唐余就在她身侧，别人还是轻易将她夺走了。
宋冷竹感觉心中竖起的墙有什么地方塌了一块。
宋冷竹宣之于口的爱意浓烈得几乎淹没了唐余，唐余没有接话，她心脏微微抽疼，像是不受她控制一般。唐余转移注意力想着，原来宋冷竹是这么热烈的人吗？看着不太像。
可不得不承认，确实让人心动。
她半是犹豫半是疑惑地离开了宋冷竹的怀抱，在宋冷竹略带紧张的注视下，她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在地板上找到了一支铅笔。
宋冷竹反应过来她是想和自己交流。
“你等等。”宋冷竹垂下头掩盖失态，接着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色便笺纸。
唐余发现这张便笺纸的一面，已经有字迹，上面写着两三句没头没尾的话。什么“可以和丧尸换位置吗？”以及“那真是可惜了。”后面还画了个生动的失望表情。
看起来像是和别人对谈后用剩下的。唐余一边惊讶宋冷竹还随身带纸张的习惯，一边翻了个面，在空白地方写下她想说的内容。
只不过动了两笔，她突然惊觉，自己的字迹还真是张扬，就跟便笺纸上原有的字迹一模一样。
我写的？她内心暗自一惊，背对着宋冷竹翻来覆去对比，又写了同样的字来确认，最终肯定了这个猜测。
要命，宋冷竹果真没有骗人。
她划掉原本想写的疑虑，遂改成：“好吧，我不跑了，我想知道以前的事情。”
宋冷竹看向唐余递过来的纸条，看到那行熟悉的字迹后，她垂下眼眸露出会心的笑意，悬起的心总算落回到了原处。
她说：“好，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讲给你听。”
“所有。”唐余写。
“嗯，所有。”像许诺般郑重。
得到唐余的保证，宋冷竹又恢复了认真的神态：“不过，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待太久，你的定位迟早会引来玩家，我们先和你的同伴汇合。”
“同伴？”唐余歪着头写下两个字，她居然还有别的同伴？
“嗯。”宋冷竹从唐余手中抽出纸条，再度整齐叠好放入口袋。“很多同伴，她们都来灵城了，都很担心你。”
唐余咬着唇一言不发，她不仅不是孤身一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同伴，这让死里逃生的唐余感动得想哭。
宋冷竹捡起地上的惊龙递到唐余的手中，随后她朝唐余伸出手，掌心朝上，这次不是强迫，而是一个邀请。
唐余看向她的手掌，又顺着手臂看向宋冷竹的面孔，那人凌乱的头发和疲惫的神色，依旧掩盖不住明亮如水的眼眸。
唐余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
宋冷竹欣喜地抿起嘴角，紧紧扣住唐余的手心，再也不想松开。
“我们走吧。”
宋冷竹开着撞得稀烂的车驶上了主干道，路上又遇到一些往这边集合的玩家，这一次唐余不再心惊胆战，也不必东躲西藏。她看到宋冷竹一边开车一边开枪，竟然准头极高，在杀人的同时，车子的速度也丝毫不受影响，唐余升起了一种被大神罩着的安全感。
大概失血和引起了过度的疲惫，松懈下来的唐余居然在枪声中睡着了。宋冷竹将车子放慢了速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好让副驾驶位上的小丧尸能够好好休息。
她给小狸和简澈发了信息：“找到唐余了，我们在城外集合。”接着又小声安排小七：“任务完成后回营地等我们。”
小七正在赶往灵城的路上，意识到来晚一步的她不得不掉头，没好气地明知故问：“宋队？我们哪来的营地？”
“唐余的。”
“好好好，我看现在是不分你我了。”小七嘴里嚷着，想起一事又兴奋起来，“任务我和双胞胎完成得很出色，都踩过点了，回去你可得好好夸奖我们。”
不过让宋冷竹开口夸人可没那么容易，小七也就是随口一说。
宋冷竹本想直接结束通信，但她偏头看了唐余一眼，唐余大概是不吝夸赞自己的队友的，便应了一声：“好。”使得小七在另一头不可置信地喊叫起来。
小七中口的任务，是探查最后一块版图的界限和地形，她们三人上次出A城后就再未归队，宋冷竹便让她们和自己分头行动。
卡俄斯抽离唐余扰乱了她们的计划，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们想摧毁它的决心。不如说，这更加激发了宋冷竹的杀意。
车子缓缓停在城外的立交桥下方，宋冷竹熄了火，静静地坐在驾驶室内看唐余睡着时的面容。唐余太疲惫了，即便是睡着眉头依旧微微皱着，她浑身是血，缩在座椅上，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腔，宋冷竹会以为她断了声息。
漫上心头的心疼使得宋冷竹的呼吸变得苦涩，她伸出手，停留在唐余手臂上方，想要触碰又怕将唐余惊醒，她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宋冷竹太熟悉了，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立场，无法选择强健的体魄，也争取不到想要的东西。就连现在，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心爱之人。
她的强大虚有其表，远远不够。
宋冷竹仰躺在座椅上，疲惫地闭上双眼，她也好想睡上一觉。
可是一闭上眼，宋冷竹就忍不住想，下一次该怎么办，唐余的主导权在别人的手上，下一次再发生抽离，她有能力阻止吗？即便是出了游戏，她有能力控制局面和人对峙吗？
恐怕是不能，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卡俄斯的产生和她家人脱不开干系，她现在还没有与之抗衡的资本，早些年积累起来的人脉，也早都被人摧毁了。
宋冷竹长长地叹了口气，隐约觉得和唐余一起被卡俄斯抽离的，还有她的自信。“唐余啊唐余。”她在心头念着这个名字，仿佛魔咒一般，这两个字成了她心头的一根软肋。
“喂。”
宋冷竹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她微微睁开眼角，看到唐余已经醒了，正凑近瞧她。
“原来没死啊。”唐余收回脑袋拍拍胸膛，她还以为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宋冷竹遇到意外挂了。
唐余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纸巾，伸到宋冷竹的脸颊处，示意宋冷竹自己擦一擦，那里沾了许多的血迹，以及她看到了，宋冷竹眼尾隐隐浮现的水光。
宋冷竹却并不伸手接，她只盯着唐余看，看对方掩饰不了的慌张和关切，和灿若星河的眼眸，以及因为不熟而稍显得别扭的表情，宋冷竹又觉得之前担忧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些悲观的情绪仿佛被唐余一个动作轻易化解了，宋冷竹垂下了头。她说：“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对吧？”
她现在没有能力，但是将来不一定。
唐余不明所以，歪着头表示自己的疑惑。
宋冷竹便笑了，她抛开心中的郁结，逗唐余：“算了，你沾上去的血，你帮我擦。”
宋冷竹阴暗地想，反正唐余失忆了，趁机占便宜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擦个脸算占便宜的话。
唐余在心里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宋冷竹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太热烈了，她有点承受不住。
不过她依旧先用纸巾揩干净自己的手，然后才倾身去擦宋冷竹脸颊上的血迹，她还知道要小心避开五官，动作轻柔又缓慢。
宋冷竹垂下眼眸，感受自己怦然的心跳。说来好笑，事到如今，她依旧会因唐余的小心翼翼而感到心动。
周舟赶到现场时，撞破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们的车直冲到立交桥下，宋冷竹开的车挡风玻璃早已破碎，车里两人的“亲昵”一览无余。
“好家伙。”周舟捏着眼镜腿跳下车，瞅瞅宋冷竹又瞅瞅副驾驶的陌生面孔，还以为抓包了宋冷竹移情别恋。话没说出口，宋冷竹就截断了她：“是唐余，她被改了面貌。”
“噢！”周舟恍然大悟，紧接着冲着唐余：“那你俩这进度……敢情你没失忆是吧？你这也不像失忆的样子啊。”
小狸心存疑惑地关上车门，凑到金叶的耳边：“我说，她俩的关系进展到这程度了？”
金叶挑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
小狸指指点点：“哎呀知道你跟唐余一条心，你可别演了，谁看不出来似的。”金叶只是微笑，她靠近坏掉的车仔细打量唐余，唐余看起来状况不太好，但是精神头还可以。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唐余空出来的那只手戒备地握紧了刀柄，她身体下意识倾向唯一认识的宋冷竹，隐隐间已经做好了跳窗逃跑的准备。
“别担心，都是你的朋友。”宋冷竹覆上唐余握刀的手背，缓缓压了下去。
小狸露出受伤的表情：“宋冷竹你别替她遮了，我都看到她拿刀了，真伤心，亏我连夜没睡赶过来呢。”她嘴上说着，却探身去取车里的医药箱，“哎周舟……算了，简澈，你快给唐余看看，我感觉她要死了。”
唐余小声嚷嚷：“你才要死了。”
人群中那个小女孩没说什么话，她接过医药箱戴上手套，打开了唐余一侧的车门：“不用下来了，我先给你看看，没大问题再移动。”
她的语气是唐余未曾想过的老成，唐余先是看了一眼宋冷竹，才将信将疑地放下了防备。这个叫简澈的女孩不苟言笑，但是检查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周舟移到简澈的身后，看到唐余腹部的枪伤嘶了一声：“这有点严重啊，唐余现在的体能也不太行。小简你先处理一下，等回村我来治吧。”
“好的。嗯？什么？老师要自己来吗？”简澈疑惑地回头，唐余看到其她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周舟叹气：“这游戏规则都变了，我的原则变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小狸吐槽：“你哪有什么原则，你就是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罢了。”
“被你发现了。”周舟理直气壮地说，“我就只想做我自愿做的事，不想被别人强迫而已，嘿，难道不可以吗？”
宋冷竹微微一滞，继而又释然了：“周教授真是活得自由啊。”
“那不是有傍身的能力嘛。”周舟回应着，又返回到车上，顺便招手提醒众人：“赶紧的哈，等下蝗虫们又追过来了。”
简澈检查的间隙，宋冷竹一一给唐余介绍了这些人的名字，唐余认真听着，最后看向了金叶。
唯独这人和她一样，也是丧尸。
唐余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询问：“我讲话你能听懂吗？”
金叶皱了眉头，她求助似地看向简澈：“唐余说的话不是丧尸语吗？为什么我听不明白？”
简澈说：“可能换了加密方式，她的面容都被卡俄斯修改了，这些地方估计也做了改动。”
宋冷竹似乎早有预料，她看向唐余：“没关系，我已经习惯这样和她交流。”
小狸嘟囔：“我们不习惯啊。金叶，你将她加进营地试试。”
“对，差点忘了。”金叶操作迅速，但很快她就发现，唐余的系统没有任何可以添加盟友，或是添加营地的选项，连升级系统也没有。
她被系统孤立了。
小狸气愤不已：“天杀的卡俄斯，老娘跟它没完！”
简澈看到众人因着她的话都露出担忧的神色，便出言安抚：“不要紧，我回去后再看看，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的。”宋冷竹呢喃着重复了这句话。
她下了车，从简澈乘坐的车子上取回了自己和唐余的背包，递给了唐余：“你随身会带纸笔，我们可以用纸笔交流。”还好，写字是肌肉记忆，并没有被卡俄斯加密。
“嗯。”唐余应了一声，在未知的环境下，她变得格外信赖宋冷竹，毕竟这是她最早相熟的熟人，而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代表着她没有说谎。
唐余看着众人忙前忙后，自己也不好再添乱，她颇为乖巧地坐着，安静得有些反常。让她欣喜的是，宋冷竹又再次上了车，一直坐在她的身侧，给她减轻了不少压力。
唐余想，这么多人陪着她，她应该不会再受逃亡之苦了。她看得出来，这些人关系很好，人也不错，尽管有个嘴上不断吐槽自己的年轻女孩，在行动上也是颇为关心她的。
唐余在内心暗自庆幸，看起来自己人缘还挺好。
简澈简单给唐余止了血，又做了包扎，她收起工具，问宋冷竹：“她完全失忆了对吗？一点都不记得？”
“嗯，你有能力恢复吗？”
“我恐怕无法恢复，之前也说过是外界施加的禁锢，不是游戏里的东西我还没有能力改动。不过，”简澈说，“我可以恢复她之前的后台记录，电脑交给你，正好在回去的路上唐余可以阅读一下，至少能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好。”宋冷竹点点头，“难以理解的地方我会和她说明。”
简澈直起身子，她看着宋冷竹片刻，忽然开口：“我之前给你说过的提议，你还记得吗？关于储存器的。”
宋冷竹迟疑：“你确定要这样做？”
“嗯。”简澈平静地回答，“见到唐余后，我更加下定了决心，她的很多数据都被更改了，数值，还有定位，以我现在的能力可能都没办法破解。而且……她现在的糟糕处境，可能将来就会落到我的头上，或者是游戏里任何一个人。”她顿了顿，“宋冷竹，你也不想唐余被再次抽离吧？”
宋冷竹抿着唇欲言又止。
简澈淡然一笑：“不用担心，我和唐余一样，也不是一个人在作战，等我们回到据点，我会先找王舒羽谈谈这件事。”
此时天空中响起嗡鸣，刮起的大风将所有人的发丝都吹得散乱。
小狸在远处招招手：“齐锦茵把直升机开过来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