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209章 说客

  谢昕坐于灯下,手上翻看着一本账簿,门在这时从外叩响,他看了一眼,道:“进来。”

  沈盏推门直入,反手又闭上了门。

  “主上,”他揖了个礼,说道:“圣上今日召见了樊予影。”

  “樊予影?”谢昕静想了片刻,问道:“知道为什么见他吗?”

  沈盏摇头,“还未打探出来,这事要再去探探吗?”

  谢昕道:“看着点也好,有备无患。”

  沈盏道:“还有一件事,圣上给鞑合送去了年礼,说是挂念宜国公主。”

  谢昕眼中疑点更甚,沈盏问:“主上是不是也觉得,圣上这两件事做得另有深意?”

  “但总不至于是要开战。”谢昕又想了片刻,吩咐他道:“不论如何,还是加急给怀玉去一封信,把这两件事都告诉梁州。尤其是鞑合这事,让他先有个准备。”

  “是。”沈盏应下,又说起一事来,“今日还有新的消息,屈十九和南衙一营的一个人走得挺近。属下派人观察好几天了,也查了一营那人,还亲自盯了他几日,今日可巧,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谢昕问:“什么东西?”

  沈盏道:“他去了允嘉公主府。”

  谢昕难得竟然露出些讶然,有些不信,“你说谁?允嘉?”

  沈盏道:“是。这人名叫越九修,是傅玄柄之前的得力好手。傅玄柄死后,他就受了同僚排挤,被冷落了好长一阵子,正是允嘉公主暗暗搭手,想着法子将他送去了一营。”

  谢昕听完这层因果,咂舌慨叹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好生精彩。”

  沈盏笑道:“亏得有屈十九这条线。主上说的不错,留着他,还真能钓出大鱼。”

  谢昕道:“再多加看紧他,指不定还能再见着点意外之事。”

  沈盏道:“是,属下稍后就去办。只是,属下没想通,允嘉公主搭上屈十九是要做什么?”

  “枢密院。”谢昕道,“枢密院这么一建,倒是让那些内臣们先捞着了好处。羽林军的一小部分兵权,现在正落在屈十九手里。”

  “原来如此。”沈盏还真要将这一茬给忘了,此时这么一提醒,全然明白了过来。

  谢昕摇头一笑,他现在闭眼可知秦照瑜的如意算盘,“皇家果然不养闲人啊,个个都是卧龙凤雏,这里,当真是天底下最浑浊的地方。”

  沈盏请示道:“那咱们继续按兵不动吗?”

  谢昕极轻地哼了一声,眼中带上了疯鸷的色斑,“为什么要动?狗咬狗,最好看了。她想这么做,咱们就配着她来。不如看看,她这步棋到底能下多远,能走出一朵什么花来。”

  沈盏借了笔墨将一切简要说好,字条被套入了竹筒,在夜色里朝着剑西而去,待得落于赵瑾之手,已是两日之后。

  “邑京来信说什么了?”秦惜珩见她这次看得格外之久,忍不住问道。

  赵瑾道:“自从樊家免罪,舅舅去往淮安后,朝廷便对他们看顾甚严格,樊家上下,现在只有我舅舅一人为官。这字条上说,圣上忽然让我表兄入宫觐见。”

  秦惜珩忖着眉说道:“樊家如今可谓无用武之地,四哥这是要做什么?”

  赵瑾道:“还有件麻烦事。”

  秦惜珩问:“是什么?”

  赵瑾将字条递给她,泛着愁苦道:“今上以为你在鞑合,还让使节去鞑合送年礼。阿珩,这事我不想再瞒着天下了,剑西已经不同以往,我现在不惧任何人。”

  秦惜珩一目十行看完,说道:“公策迪多半认定我就在剑西,所以才在年前跟着苍狼部一起对甘州出兵,借机告诫剑西。”

  赵瑾道:“这仗要打便打,我虽不便亲自上阵,但坐镇后方看着战术总还是撑得过来的。阿珩不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秦惜珩笑道:“我何时说了怕?只是心疼你又要伤神。”

  赵瑾揉揉她的头,柔声道:“不累的,一点也不累。”

  两人相拥着坐在火盆边烤火,秦惜珩过了一会儿说道:“怀玉,我想自己出面。”

  赵瑾问:“出面什么?”

  秦惜珩偎在她怀中,说道:“此事乃我擅自而为,自然也该由我自己来解决。怀玉,我不要一直躲在你的身后,这件事即便要公开,也该由我自己站出来。鞑合若要讨伐,我可以出面来谈。”

  “不行。”赵瑾想也不想便说,“太危险了,不要去。”

  秦惜珩道:“怀玉,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我不能总是这样靠着你。我想尽我所能,最好是兵不血刃地与鞑合好好谈一次。”

  赵瑾抱她抱得很紧,摇头道:“不用谈,直接打。”

  秦惜珩双手托住她的脸,仰头吻了一下,道:“你还记得我说的吗?我要让这世间的族落再无公主和亲。怀玉,打仗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让我先试试,若是实在谈不妥,咱们再打不迟。”

  赵瑾知道她是为了给梁州省下力气,心中虽然不愿,但还是勉强答应了。秦惜珩笑着逗她,“谁家的小娘子啊,看着怎么这么不高兴?再不笑一笑,可就要长皱纹了。”

  “你啊。”赵瑾拿她没辙,还是说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你遭人口舌,阿珩,我想一直这么给你挡着,不让你遇着任何委屈。”

  秦惜珩笑问她:“我看着是会白白受人委屈的吗?小老虎才没这么傻。”

  赵瑾见她这么坚持,便也笑笑不反驳了。

  “不过……”她考虑着,又说,“在告知天下之前,我想先见一见四哥派来的使节。他们这一趟为的是见我,总不能真放人去了鞑合。”

  赵瑾道:“这个容易,只要给宁远边境说一声,叫他们将人拦住就行了。反正孜州已经稳定了,咱们随时都能回梁州,你看什么时候回去才好?”

  秦惜珩问:“你的身子好全了吗?”

  赵瑾反问着笑道:“有你日日看着,能不好全吗?”

  她虽这么说,但秦惜珩多少还是不放心,硬是与赵瑾一起乘了马车返回梁州。阔别长达半年,赵瑾望着这陈旧的府邸大门,生出几缕感慨来。

  “怎么了?”秦惜珩也跟着她一起看,问道:“几个月不回来,不认识了?”

  赵瑾看她一眼,道:“劫后余生的畅快,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秦惜珩道:“离开皇宫时有过,彻底摆脱了公策迪也有过。那种感觉说不出来,总之,妙不可言。”

  二人对视一笑,侯府的门忽地从里面开了,范芮见到她们俩,欣喜若狂地喊着奔了回去,一路跑一路喊着两人回来的喜讯。

  荷娘看着她们,忍不住掉了几滴泪,“天可怜见的,阿瑾啊,你不知道,我们听说你重伤不醒,急得都快直接去孜州了。万幸这次有公主在旁顾着,谢天谢地,可算是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赵瑾眯着眼笑道:“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也还有牵挂的人放不下,怎么能不回来?”

  “对了瑾哥,”范芮记起什么,拿出一封信给她,“昨天有个人来,说要找你。我说你不在府上,他就留下了这信。”

  赵瑾带着疑拆了信,看完之后着急问道:“这人去哪里了?”

  范芮道:“走了,也没说去哪儿,不过他说会等你回来。瑾哥,这人是谁啊?你的熟人吗?”

  “是我表兄。”赵瑾拿着信又看了一遍,脸色凝重起来,“看来圣上召他进宫是另有差遣,他大老远地来,要说的事情只怕不简单。”

  “没说去处。”秦惜珩跟着看完,猜道:“多半是不想让人知道踪迹,所以才悄悄地来,可这是为何?难不成……是邑京出什么事了?”

  “侯爷!”外面来了下人喊道,“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是找你的!”

  赵瑾当下便猜是樊予影,小跑着就往前院去,这一见之下,果真是他。

  一年不见,赵瑾再见到他,这模样已全然不同于当初。她猜到樊家会因为她举步维艰,可当真正见了,她才知道舅家一族遭受了多少的苦。

  樊予影好似苍老了十岁,眼中渗露着谨慎和疲态。他前一次来寻了个空,便找了家近处的酒肆等着,听闻梁渊侯回了府,他赶紧就来了。

  “表兄。”赵瑾想起旧日里他飒气凌凌的俊逸模样,心中微微酸苦。

  若不是受到牵连,凭樊予影的资质,前路定是一片坦荡。

  “怀玉。”樊予影对她笑了笑,“一年了,这一年你可还好?”

  赵瑾努力维持着笑意,说道:“我都好,只是不知舅舅舅母身体如何?”

  樊予影道:“爹还在淮安,我们其他人都在邑京。你不用多想,除了出行由人看管,其他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真的都挺好的。”

  赵瑾念着他此行的用意,直接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而来?”

  樊予影道:“我这次来,是受人之托。”

  “是圣上?”赵瑾心中肯定,却想不明白,“他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樊予影道:“圣上传召见了我一面,让我来当个说客,劝你归顺于廷。”

  赵瑾听着便觉好笑,一时不知该对秦绩作何评断,问道:“这样荒诞的事,表兄竟然应了?”

  樊予影叹了声气,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回绝的,可圣上说念着过往的点头交情,他觉得你不是无情之人。大楚如今乱成一片,他有心无力,又不愿生灵涂炭再起战火,所以……”

  赵瑾直接点破,“他是觉得凭朝廷如今的兵力,根本就不是剑西和朔北三地的对手吧?”

  樊予影点头两下,“其实也是这个理。”

  赵瑾问道:“表兄悄悄来梁州,只是要与我说这个?”

  樊予影颔首,“圣上知道此举若是传开,一定会引来非议,到那时,朝中只怕人人主战,他想避免这样的结果,于是千叮万嘱让我匿着踪迹来。”

  赵瑾冷笑,“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啊,怕我的时候,就万般商求,等到来日兵强马壮,便能将我一脚踹开。”

  樊予影自知这一趟不占半分道理,不过是奉命行事,传个话罢了。他唯恐赵瑾会动怒,又放低了声音说:“怀玉,你别恼,换做我是你,也断不会答应这样的招安。我知道你不会忘记姑母的死,实话说,我也不敢忘记。只是……”

  只是这一趟受于君命,他不得不来。

  赵瑾懂他,叹息道:“表兄不必自责,我知你的难处,方才我也不是要冲你发火。”

  “圣上这次是铁了心。”樊予影注意着她的神色,将斟酌了一路的话慢慢说了出来,“其实……他还让人去了鞑合,想请宜国公主出面。你们好歹夫妻一场,现在虽然分开了……”

  赵瑾不等他说完就笑出了声,问道:“他就没想过,我与公主关系淡薄会怎样?他就能那么肯定,只要公主出面,我就答应归顺?再说了,鞑合就一定会让公主来见我?”

  樊予影句句被她问住,良久之后才道:“圣上或许……只是想求一份侥幸,万一呢?万一你愿意念着旧情呢?”

  “那便请樊二哥转告四哥,剑西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若他真有此意,那就请他亲自来与我面谈。”秦惜珩的声音忽然传来,樊予影转身一看,惊讶之中半许没移开眼。

  “公、公主?”他迅速朝赵瑾看去,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公主不是去往鞑合了?”

  “我没去。”秦惜珩走到赵瑾身边,坦然地牵住她的手,说道:“我的心在这儿,别的地方一概不会去。”

  樊予影还没有想明白,赵瑾道:“总之,事情就是表兄你看到的这样。我们之前藏着不说,是因为剑西还不到强大的时候。就在刚才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将这件事告知出去。表兄,我不惧鞑合,也不怕朝廷。圣上让你来当说客,他选对了人,只是往后如何再走,我只听阿珩的。”

  秦惜珩对她一笑,又看向樊予影道:“樊二哥,我的意思已经表明了,请你转告四哥,我可以在中州等他。”

  樊予影看着她们二人,慢慢地明白了一切,颔首道:“我知道了。”

  话已说开,赵瑾脸上缓色,道:“表兄奔波一路,又守着我回来,不如一起吃顿饭。”

  “好。”樊予影欣然答应,看着她们又道:“说起来,你们也是樊家的血脉,今日难得,竟还能再吃一顿饭。”

  秦惜珩道:“世上之事就是这么难说,才不过两年,大楚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现在再想从前,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极长的梦。”

  樊予影觉得惋惜,“时过境迁,到底还是什么都变了。”

  赵瑾以茶代酒,解释着敬了樊予影一杯,“我身体不便,今日就不碰酒了。表兄放心,我和阿珩会妥善处理这事。虽然有些无礼,但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樊予影与她碰了个杯,“我理解的。”

  他喝了一口酒,挂心地问秦惜珩,“若是圣上愿意面谈,公主预备怎么说?”

  秦惜珩莞尔道:“那就看四哥备了多大的心。我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往后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将命交于他人之手,我说的出,也做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