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207章 新岁

  范蔚熙处理完军务才放下笔,便听程新忌欣喜地进来说道:“蔚熙,赵侯醒了!”

  他只是点头一笑,“那就好。”

  程新忌觉奇,问道:“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了。”范蔚熙整理着桌面,说道:“她这次伤得不轻,需得静养才行,还是尽量不要去打扰吧。”

  “也是。”程新忌看着他处理完摆放在一旁的军务,忽然觉得好似回到了朔方朝夕相处的那段时日,他好奇问道:“你之前也一直给赵侯处理这些事情吗?我看你做得挺熟练的。”

  范蔚熙谦虚道:“勉强能够帮上忙而已,我不领兵,很多东西其实不算了解,这些还是从怀玉那里学来的。”

  程新忌找了个地方坐下,撑着腮看他又翻出一本军帖,目光不由得落在他右手的小指上。

  范蔚熙的这道伤已经痊愈很久了,却因为缺了一指而格外地突兀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程新忌每每看着,就会觉得白玉蒙尘,这样好看的一只手,偏偏有了这么一处瑕疵。

  “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范蔚熙感受到他明晃晃的目光,找了句话开口。

  “嗯,只是有些事情还需问过赵侯,比如乌蒙嘉的一干余孽该如何处置。”程新忌有些伤神,两手一摊说道,“可那徐姑娘好生厉害,斥得我一句还口的空隙都没有,连赵侯的帐子也不许我靠近。”

  范蔚熙多少知道点徐蕙蓉的性子,道:“她也是为了让怀玉静心养伤。”

  程新忌道:“我知道,可这些事都得赵侯点头才行,他不发话,谁敢动啊?”

  范蔚熙还没具体了解过这一战的战况,问道:“乌蒙嘉死了?”

  程新忌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我杀的,算是给赵侯报仇了。”

  范蔚熙又问:“那苍狼部的突骑和步兵呢?”

  程新忌道:“带着巴图苏的尸体跑了,我本来还想痛打落水狗的,可这里到底不是朔方,还是算了,这次就便宜他们了。”

  范蔚熙叹气,“只怕再过不久,苍眉山就要变成苍狼部的地界了。”

  这对于梁州而言,又是新的麻烦。

  程新忌道:“无非就是再打罢了,八相阵的威力还是有的,只是以现在的演练来看,还是不够纯熟。但是我想,只要日积月累地一直练下去,拿它再来对付苍狼部就不是问题。”

  范蔚熙慢慢地点头,“不管怎么说,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

  战毕之后的时间流淌得飞快,赵瑾在秦惜珩的督查下日日除了吃就是睡,她挂念着外面的军情,不知第几次求道:“好阿珩,你就让个人进来说给我听听,再不济,你说给我听也行。”

  秦惜珩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但还是不厌其烦地同她讲道理,“你知不知道你身子其实很虚的?这么多年殚精竭虑的,你不累吗?现在才有些起色,连本都还未休养回来,你又要劳心伤神多久?”

  赵瑾给她作保,“我真的真的已经好很多了,就问他们几句话而已,费不了什么心神。你信我,我真的没什么事了。”

  秦惜珩道:“你才养回了多少气血就说没事了?我若是不扶着你,你下地都难。”

  赵瑾坚持道:“我不下床,就听他们说说而已。阿珩,这场仗打得很不容易,为防车宛之中有人卷土重来,我必须得从现在起就将所有的可能全部扼制住,否则这一仗就白打了。”

  秦惜珩瞧着她不说话,已经用眼神代替了回答。

  赵瑾无奈,又缠着她道:“阿珩,你这样反而让我养不好伤。”

  秦惜珩就想知道她还能辩出怎样一番说辞来,便问道:“怎么说?”

  赵瑾道:“你不让我见他们,我自然只能靠胡思乱想来猜,猜来猜去还猜不出个结果,这样岂不是更加伤神?”

  秦惜珩可算是知道了徐蕙蓉为何拿她没辙,赵瑾眨着眼看她,拉着她的手来回地晃,撒娇似的喊:“好阿珩。”

  她见秦惜珩不为所动,又喊:“心肝儿。”

  秦惜珩哼了一声不想理会,赵瑾便可怜巴巴地问道:“你不疼我了吗?”

  “打住。”秦惜珩被她闹得头疼,勉强答应,“半个时辰,每日只许半个时辰。”

  “好好好。”赵瑾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就知道你最疼我。”

  秦惜珩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言。赵瑾趁机再去顺她的毛,讨好地说道:“阿珩,你过来点。”

  “做什么?”秦惜珩问着,倾下身子靠了过去。

  赵瑾按住她的后颈,自己微扬了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秦惜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怎么,贿赂我啊?”

  赵瑾眨巴着眼睛问:“不够吗?不够的话……”

  她没说完,嘴就被秦惜珩堵上了。

  赵瑾被逼在这退无可退的床铺里动也不敢动,让秦惜珩咬着嘴唇吃了个干净,事后眼睛里泪盈盈的,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秦惜珩抿了一下唇,似笑非笑道:“先问你收个利钱,至于后款,等你身子好了再还。”

  赵瑾被她这么盯着,忽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老虎看中的兔子,心里发毛地抖了抖,不敢不点头,“都听殿下的。”

  因着刚才那个吻,秦惜珩心中大好,对她道:“我已经给梁州去信,让阿芮将账目送来孜州了。”

  赵瑾讷讷地应了一声,又说回刚才,“那……让他们谁进来与我说说现在的军情?”

  秦惜珩虽然允了她这事,但却掐着沙漏等着半个时辰的到来,赵瑾也注意着沙子的流逝,与宣揽江快速定完了后面的计划。

  “一切就劳宣伯费心了。”赵瑾看着那沙子走完,提了几天的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宣揽江回想前几日就觉得怕,“若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让我连死都不敢去见老侯爷。”

  赵瑾笑了笑,“我好多了,只是还得再养养,不便见人。告诉将士们,我命大着呢,还能兜着他们让他们继续吃饱饭。”

  徐蕙蓉端了药来,阴阳怪气道:“是,你命最大了。”

  赵瑾赶紧乖乖喝药,宣揽江哈哈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徐姑娘,你这小子啊,后福还长着呢。”

  徐蕙蓉道:“她要是不作践自个儿,我能保她长命百岁。”

  秦惜珩还在一旁看着,赵瑾缩住脖子,半句话也不敢回嘴。徐蕙蓉难得看她这么老实,不免又觉得好笑,她眼睛瞧着秦惜珩,嘴上则对赵瑾道:“终于能有个降得住你的人了。”

  赵瑾脸上一红,把喝了药的碗递还给徐蕙蓉,挥手赶她走,“你好歹给我留点脸。”

  徐蕙蓉暂且放过她一回,与宣揽江一前一后地走了。帐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秦惜珩捧着蜜饯给她选,赵瑾随手拣了一个吃,邀功似的说道:“看吧,半个时辰刚刚好,军事说完了,我也安心了。”

  秦惜珩道:“怎么着,还想让我夸你两句?”

  赵瑾笑道:“你要是想夸,我自然也爱听。”

  秦惜珩在她额上一敲,道:“美得你。”

  赵瑾握住她的手捧在掌心里,算着日子道:“真快啊,再有两个月又是新岁了。”

  秦惜珩脱了鞋袜和外衫上来,小心地避开赵瑾的伤处抱住她,说道:“我们还能有好多个新岁。”

  赵瑾挪着身往她怀中钻了钻,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是啊,年年岁岁,我们都能在一起。”

  “累了就睡吧。”秦惜珩拍着她的后背,温和说道:“我就在这里陪你。”

  赵瑾已然习惯了伤处的痛,后面的这些天里,她逐渐在适应中入眠。秦惜珩哼着那曲平梁关哄着,赵瑾一梦忆起幼时,她在樊芜的哼曲声中睡着,又在鞭炮的震声中醒来,拉着母亲的手迎接新岁。

  孜州边营的除夕也别具一番味道,自除夕抵达的破晓时分起,整个营地便增添了以往见不到的欢闹。

  赵瑾养伤两月,早就能行走如常,只是做不了力气活,每日最多盯着手下的人练兵,再翻一翻范蔚熙帮忙处理的军务有无错处。

  范棨听闻赵瑾受伤,在拿到消息的当日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梁州,抵达孜州边营后也对她一顿唠叨地关心。赵瑾耳朵起茧地望着帐子顶部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还是徐蕙蓉以吃药为由打断了,将她短暂地从这番叮咛中扯了出来。

  几个时辰之后便是新年,营地里的大小锅灶里都煮了热腾腾的饭菜,赵瑾看着这一片片升起的白雾,心中生蔚。

  总觉得有好些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宁了。

  “怀玉!”秦惜珩远远地喊着她,小跑过来说道:“饭好了,先生让我们都过去。”

  “好。”赵瑾牵起她就走,两人姗姗来迟,被一桌子人堵着要罚。

  “罚什么?”赵瑾看向起事的程新忌。

  秦惜珩道:“罚酒不行,怀玉现在不能喝酒。”

  程新忌笑道:“那就先放过了,但是赵侯,这顿酒你可是欠下了。”

  赵瑾道:“欠就欠,论喝酒,我可还没输过谁。”

  范蔚熙便越过她,给其他几人都斟上了烫好的酒,众人划着酒拳吃酒作乐,在酣饮中等来了子时。

  帐子里有些热,赵瑾吃好了,掀了帘子来外面透口气,秦惜珩跟着出来,给她把大氅的领口又拉严实了,关切道:“别受寒了。”

  赵瑾抱住她的腰身,头一低就吻了过去。秦惜珩受着这个吻,与她在黑夜下簇拥了许久,方盈盈笑说:“新年祝福,怀玉要长命百岁,再陪我过好多个新年。”

  “阿珩也是。”赵瑾抵着她的额头,莞尔道:“新的一年,我要你也平平安安。”

  帐子里的欢声笑语隔着帘子传出,赵瑾余光一扫,看到范蔚熙扶着程新忌走了出来。

  她听到范蔚熙问道:“喝多了不是?”

  程新忌摆摆手,很小声说道:“没有。”

  范蔚熙看到他脚下踉跄,不与他多言,直接背了他起身,“我送你回去睡觉。”

  程新忌安分地趴在他的背上,含糊说道:“你别走。”

  范蔚熙将他送到了帐内放下,转身要去倒一杯热茶给他醒酒,程新忌却以为他要走,意识模糊间直接拽住他的手腕,问道:“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他才说了三个字,程新忌便不罢休道:“你又要扔下我,然后去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吗?”

  范蔚熙好脾气道:“我没有。”

  程新忌在酒意的驱使下说道:“不,你有。你突然就扔下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我想去追你,可我又不敢。”

  他手上松了松,慢慢地变作了牵住范蔚熙的手,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道:“听到你被挟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恨不得不眠不休,直接去周茗手里把你抢回来,可我……我还是去迟了。”他的眼睛出神地看着范蔚熙缺失的那根手指,第一次大着胆子去触碰,失悔地说道:“对不起,我去迟了。”

  “这不关你的事。”范蔚熙想抽手,但程新忌拉得太紧了,他反复试了几次都是无用,干脆任他拉住。

  “你不要再走了。”程新忌眼神茫然地朝他看去,在与之对视半许后,忽然贴上来搂着他抱住了。

  范蔚熙心里一撼,推着他说道:“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程新忌的眼睛倏然就清明了,方才在席上他想了许久,不如借一借酒力来问清楚,这样即便没有要到他想要的回答,事后也不会太过尴尬。

  “就一件事。”他伏在范蔚熙耳边,极小心地问道,“你……要不要我?”

  范蔚熙正要说话,程新忌又害怕听到拒绝一般,补了一句,“这样吧,你不用说话。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直接推开我。”

  这句话有如将范蔚熙的退路堵死,程新忌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心里便腾起了些许希望,问道:“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喜欢他吗?

  范蔚熙垂着眼,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他不反感程新忌的靠近,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接受他的示好,他没有任何准备就碰上了这样直白的问话,茫然之下不知该作何回答。

  程新忌等不到回答,不免慌张起来,松开他问道:“你还是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范蔚熙低着头,回避地不敢去看程新忌的眼睛。

  “为什么不知道?”程新忌追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我现在有努力地去看更多书了,我能慢慢跟上你的,不会让你觉得与我无话可谈。”

  “不。”范蔚熙摇着头说,“我只是不想那么草率。”

  程新忌慢慢地明白了什么,顷刻间又换上了欣喜,“没关系,我能等的。”

  范蔚熙耳根一红,赶紧退身离开,他掀了帘子一出来,就瞥到两个影子一晃而过。

  赵瑾拉着秦惜珩躲到了暗处,替她哥叹了口气,“蔚熙样样都好,就是在情/事上面木讷得很。”

  秦惜珩哧哧地笑,扯了一下她的耳朵,“你啊,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若非我锲而不舍,你与他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赵瑾不服气,“我哪有这样。”

  秦惜珩道:“你有。”

  她的气势一上来,赵瑾就不吭声了,认栽道:“好,我有,现在道歉还不行吗?”

  秦惜珩哼声,“没诚意。”

  赵瑾笑问:“那么请问殿下,我要怎么做才是有诚意?以身相许还不够吗?”

  秦惜珩道:“那你把下辈子也聘给我。”

  赵瑾伸出小指来与她打钩,“给你。”

  秦惜珩勾着她的手指,问道:“你还会记得我吗?”

  赵瑾道:“记得。”

  秦惜珩问:“怎么记?”

  赵瑾拉着她的手贴上了心口,道:“刻在这里了,就怎么都不会忘记。”

  生生世世,都烙在心底,永不磨灭。

  秦惜珩眼中笑意流转,她仰起头,在这无人的角落里吻了赵瑾一下,耳语着说道:“记住了,我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