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206章 梦醒

  赵瑾身陷一片迷雾之中,她看着周围的这片混沌,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如何来了这里。四面皆是晦暗,她试了好几个方向也没找到走出去的路,更是没在这里看到半个人影。

  越是往前,昏暗愈甚,赵瑾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环顾着左右,听到前方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

  “站住。”虚无的上空突现一个声音,赵瑾脚下顿住,迅速将周围又看了一圈。

  目所能及的地方仍然没有人迹,赵瑾顺着流水的声音去寻,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溪流经过。她心中有些迟疑,想了想之后刚要再走,又被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阿瑾?”

  这声音落在她的耳边犹如棒喝,赵瑾果决地向着来声去看,等到看清这人后,眼圈倏地就红了。

  察柯褚大步过来,眼中带着急色,将她往背离溪流的这方拉着走了好几步,才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赵瑾摇头,“我不知道,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住,恍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已经死了吗?

  察柯褚拽着她就往来路走,说道:“还来得及,快走,还有人在等你。阿瑾,你赶紧回去。”

  赵瑾被他拖扯着一路小跑,不知在多久之后,她发觉前面的天好似亮了许多。

  “察柯褚。”赵瑾跑得快要背过气了,忍不住喊他说道,“你慢点行不行。”

  “我要赶紧送你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察柯褚脚下不停,隐隐好似更快了。

  头顶的天在逐渐透亮,直至与白日无异时,察柯褚才停了下来,对赵瑾道:“到了。”

  赵瑾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地界,问他:“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了吗?”

  察柯褚爽朗地笑了两声,道:“你就放过我吧,仗打累了,我来给阿翁尽孝。”

  赵瑾鼻间一酸,伸手去拽了拽他的黄毛小辫,问道:“不跟我怄气了?”

  察柯褚龇牙嘶声,从她手中抢过小辫来。他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还是那样固执地说道:“我没错。”

  赵瑾忍不住又笑,“是,你没错,错的人是我。”她本想问察柯褚为什么在这里,话才要出口忽然记起来,察柯褚死的地方就是孜州城下。

  他原来……一直守在这里。

  “行了行了。”察柯褚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脸上挂不住了,催道:“快点,你走不走的?”

  赵瑾往前面明亮的天际里踏了一步,不舍地回头看他,“那我走了。”

  “赶紧走吧。”察柯褚又推她一把,很是嫌弃地摆了摆手,说道:“别来吵我的清静日子,好不容易不用看你的脸色,我还没觉得够呢,可别留下来给我添堵。”

  “臭小子。”赵瑾在他肩上一锤,方才的伤痛感顿时烟消云散。

  察柯褚便笑,用力地挥挥手,“放心,我在下面安分守己得很,这边的兄弟也多,我早跟他们混熟了。”

  “那你……”赵瑾还想再与他说几句话,但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飓风,吹着她飞上了半空。她在风里透不过气,努力地睁了眼去看下面。

  察柯褚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和地往上看着。赵瑾想再喊他一声,可是飓风堵住了她的口鼻,甚至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里离地面已经很远了,察柯褚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直至赵瑾彻底地看不见他,风才慢了下来,送着她重新落了地。

  卯时,营地里仍是篝火成片,孜州漆黑的夜还悬浮未走,但东面的地平线已经有了些晨曦的亮意。

  秦惜珩再没睡着,徐蕙蓉也守了一夜。两人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煎熬地数着时辰等到了现在。

  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赵瑾忽然咳了一声,继而便吐出一口乌红的脓血。秦惜珩大惊失色,赶紧拿了帕子来给赵瑾擦拭,一面问着徐蕙蓉,“这是怎么了?”

  徐蕙蓉按着赵瑾的手脉看了一会儿,面露喜色道:“脉息变强了。”

  秦惜珩清理着污血,徐蕙蓉道:“我铤而走险,给她服了另一种毒,现在看来有用了,这口血吐出来,她体内的毒至少排了一半。”

  “是这样吗?”秦惜珩再次伸指去探了探赵瑾的鼻息,果然就觉得方才的气若游丝已经好转了许多,她吊着的一颗心才要稍稍放下,却又敏锐地发现赵瑾的额头有些发烫。

  “伤到了根底,这次难免要大病一场。”徐蕙蓉撑开赵瑾的眼睛看了看,又一试她的额头,说道:“这只是开始,再过一会儿会更烫。公主,先给她擦擦身。”

  秦惜珩赶紧让人去打了热水来,她拧好帕子,仔细地给赵瑾擦拭着手和头颈。赵瑾又咳嗽两声,再次吐出污血。

  “怀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秦惜珩给她处理着弄脏的里衣,一边与她说话,“你能挺过去的是不是?我知道你能撑下去的。怀玉,你别睡了,快点看看我好不好?”

  赵瑾迷失在眩晕的梦里,觉得五脏六腑如置业火焚烧。

  疼痛席卷着冲她而来,她蜷缩着忍受痛楚,被冷汗浸湿了全身,无助地喊道:“娘。”

  秦惜珩听到这一声,呆愣地屏息了许久,直到赵瑾再一次开口,清清楚楚地说道:“娘,我……好疼。”

  小的时候,她受了委屈,或是不慎摔着了弄破了皮出了血,就会哭着扑到樊芜怀里,撒娇地喊着疼。樊芜会哼着小调哄她,再去做她喜欢吃的桂花糕。

  秦惜珩听着她喊疼,心也揪成了一团。

  赵瑾不是不会痛,也不是不怕痛,而是一个人扛得太久,面对疼痛时也觉得麻木了。不论是军士还是百姓,那些看到她的人都把她当做西陲的神。没有人在意过她会不会痛,他们都将梁渊侯当做能够抵御千军万马的罗霞尼,他们忘了这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当乱箭飞来,弯刀砍中的时候,她也会流血。

  她不是神,也不是天。

  秦惜珩借着半截蜡烛遗下的光,静静地凝视赵瑾,她看到赵瑾的鬓角边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人疼得狠了,即便烛光昏黄,面色也是苍白的。

  “怀玉。”她轻声喊了一下,手指摸过枕上的长发,慢慢地抚到了赵瑾的脸上。

  徐蕙蓉端着药再来时,就见秦惜珩牵着赵瑾的一只手,嘴里悠悠地哼着平梁关。若不是这一场无可避免的战争,赵瑾就该好好地与秦惜珩站在一处,她们可以琴瑟和鸣,那是一副闭眼就能想到的和乐静谧的画卷。徐蕙蓉以旁观的目光看着,眼中也起了一层红泽。

  “公主,”她出声打断,“该喂药了。”

  秦惜珩稍稍托起赵瑾的头,徐蕙蓉才喂了一口,赵瑾便猛地咳嗽起来。

  她在迷雾中横冲直撞,循着那一曲熟悉的平梁关,终于找到了离开的路。施加在身上的锁链忽然就松了,赵瑾阔步向前,眼前豁然开朗。

  秦惜珩看到她的眼睫颤抖两下,心跳恨不能撼然地停住,她暗暗地数着数,在念到第十一下的时候,看到那对沉睡了许久的眼眸缓缓地露了出来。

  “怀玉!”她喜极落泪,压着颤音问道:“你现在怎么样?还很疼吗?”

  徐蕙蓉放下药,赶紧先抓起赵瑾的手看脉。

  赵瑾迟钝地还没缓过神来,她视线模糊,费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艰难地吐出字来,“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秦惜珩含着哭腔对她道,“怀玉,你撑过来了。”

  徐蕙蓉松了脉,重新端起了药,说道:“趁热快喝了。”

  赵瑾喝得很慢,腹上的伤牵动着她身体上下的每一处,只要她稍稍动一下,那伤口就是钻心地疼,连简单的吞咽也不例外。

  “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徐蕙蓉将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这会子再回想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竟然也觉后背发凉。

  赵瑾勉强露出个笑,手虚虚地抓着秦惜珩,她张张嘴,声音很小,“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去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我还在那里见到了察柯褚。他催着让我赶紧走,然后……我就醒了。”

  秦惜珩止不住地点头,“不论你见到了谁,你现在终于是回来了。”

  赵瑾看着她哭肿的眼,道歉说着,“对不起,我险些失言,让你为我担惊受怕这么久。”

  秦惜珩吸了吸鼻子,挤出个笑来,“只要你回来,这些就都是值得的。”

  赵瑾动了动手指,秦惜珩便懂了,直接将脸贴上了她的手。赵瑾触着掌下温热的皮肤,给她擦去了遗留的泪。

  秦惜珩问道:“还有哪里难受吗?伤口还是很疼吗?”

  赵瑾想也不想就说:“不疼。我皮糙肉厚的,从来不会觉得疼。”

  秦惜珩没有拆穿,只是脸上又覆了一行泪。

  “昨晚守了一夜吗?”赵瑾问她。

  “我梦到你要走,后来我再也没有睡着。”秦惜珩捧住她的手抱在双掌之中,后怕地说着,“瑾娘,你吓死我了。”

  赵瑾忍着痛意往床内挪了挪身,对她道:“上来,睡一会儿。”

  秦惜珩摇头,“我不困。”

  赵瑾道:“眼睛都乌了,还说不困。睡会儿吧,我已经没事了。”

  秦惜珩覆手去试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还是这么烫。瑾娘,你的伤要好好地养,我怕碰着你,又弄疼你。你累不累?再睡会儿吧。”

  赵瑾笑了笑,只是摇头。

  她确实很累,也很想再睡一会儿,但是伤处真的太疼了,体内未排散干净的毒也在炽烤着她,她清醒地被提醒着接受一切,根本无法入睡。

  秦惜珩蹙眉说道:“徐姑娘都跟我说了,你的身体不能再亏损下去了,怀玉,我会找药材给你补身,你要好好地休息,以后不要再操心了。”

  赵瑾很轻地一笑,问道:“你养我吗?”

  秦惜珩道:“我养你。”

  赵瑾道:“既然说养我,那就要保重好自己。你这样不眠不休的,哪里有力气来养我?”

  秦惜珩噎语,很快又说:“那你先睡,我看着你睡了,我就睡。”

  “好。”赵瑾说完就闭了眼,她刻意往床铺内侧偏了偏头,避免着让秦惜珩看出端倪。

  秦惜珩握着她外侧的这只手,慢慢地在床沿上趴了下来。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帐子里静得能够听到彼此之间的呼气声。

  被剜了肉的伤处反复传来着痛感,赵瑾忍着,企图以数着秦惜珩的呼气声来转移注意。床边的人好不容易睡了,她不敢流露出丝毫气重的痛苦,就怕秦惜珩会担心得无法入眠,连与她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也不敢动一下。

  第两千零六声。

  秦惜珩闭着眼,数着赵瑾的呼气声到了第两千零六下。

  她不敢睡。昨夜的梦一直在重复地提醒着她,在赵瑾完全痊愈之前,她得清醒地守着,倘若突然再生变故,也能及时地发现。

  从数着呼气的第一下到现在,秦惜珩每一刻都是提心吊胆,她希望赵瑾能好好休息,又恐惧她会再次长睡不醒。

  交握在一起的这只手已经酸麻了,但她没敢动一下。她知道赵瑾很疼,现在好不容易睡了,就千万不要惊醒,至少在梦里,她能短暂地不受疼痛的折磨。

  两人默契地各自将这份清醒持续到了晚间,直至徐蕙蓉送来饭食,要给赵瑾换药。

  “公……”她才开口,秦惜珩便睁眼对她做了个噤言的手势,比着口型道:“好不容易才睡了。”

  徐蕙蓉点头,指了指带来的饭食,示意她先去用一点。

  秦惜珩没有丝毫胃口,她坐直了身,抬眸再去看赵瑾,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在看着自己了。

  “什么时候醒的?”秦惜珩笑问。

  赵瑾撒着谎说道:“刚刚。”

  徐蕙蓉打开了药箱,道:“该换药了。”

  秦惜珩心里便是一寒,马上用另一只手牵着了赵瑾,道:“若是觉得疼,就抓紧我。”

  赵瑾苍白地笑了笑,“换药而已,我以前又不是没换过,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徐蕙蓉看不得她嘴硬,拿了根软木来让她咬着。赵瑾外侧的这只手轻轻地搭在了秦惜珩掌中,居于内侧的那只手则在伤口被掀起的瞬间抓紧了身下的被单。

  尽管赵瑾在全力掩饰,可秦惜珩哪里看不出她在发抖。软木上的牙印错落分明,这是赵瑾如论如何也掩盖不去的事实,她受痛地捱了过去,衣裳已经被汗打了个透湿。

  “好了。”徐蕙蓉收了手,不放心地嘱咐道:“外面的事有人替你打理,这两日别想别问,养不好伤就别想下床。”

  赵瑾听着她这训人的口吻,笑道:“我知道。”

  徐蕙蓉趁着秦惜珩也在,有意说道:“你这条命是我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我跟着熬了一日一夜,你若是敢不珍惜,那就趁早别让我看伤。”

  秦惜珩抢着说道:“徐姐姐放心,有我在,她翻不了天。”

  赵瑾一个哆嗦,觉得身上汗得更重了。

  徐蕙蓉终于笑了笑,目带得意地看了赵瑾一眼,“那敢情好,能让我省不少心呢。”

  赵瑾熬走了她,正要与秦惜珩说话,反被她捷足先登,“赵怀玉,都听清楚了?”

  “嗯……”赵瑾立刻就安静了,她敢糊弄徐蕙蓉,却万不敢糊弄秦惜珩。

  “这还差不多。”秦惜珩笑笑,问她:“方才睡得好吗?”

  赵瑾迎着她的目光,口是心非道:“挺好的。”

  她定定地看着秦惜珩,回想她那时节奏有秩的呼气声,淡淡笑道:“从未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