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揽江甩开军旗就朝赵瑾扑去,却仍是迟落一手,看着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怀玉——”
赵瑾与巴图苏叠在一起,被他压在了身下。
交戈的战火短暂地停了一息,乌蒙嘉暗箭得逞,正想趁着混乱而逃,而退路则落在了程新忌的守路上。
“想跑?”他操着斩/马刀,眼睛盯死了这人。
宣揽江在左右士卒的庇护下赶到了赵瑾身旁,他想也不想就要将巴图苏从赵瑾身上推开,却在手刚刚触上巴图苏的身体时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又赶紧收手止住。
韩遥也奔赶了来,见状慌而不解,“宣将军,你怎么了?赶紧把这蛮子推开啊!”
他等不及,说着就要来上手,宣揽江快速一拦,情急之下呵斥道:“不能随便动!”
“啊?”韩遥被他吼得愣住。
“不能随便移动。”宣揽江小心地用手指挑开了巴图苏的身体,韩遥这才看清,原来这支箭射穿巴图苏的身体之后,竟然穿刺了过来,也透入了赵瑾的体内。
蛮夷们的箭簇上都带了倒刺,若是随便移动巴图苏,等同于将这箭头直接从赵瑾体内拔出。
此举风险太大了,况且赵瑾已经陷入了昏迷,只怕这箭上还淬了毒。
宣揽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他看着赵瑾昏闭的眼,问着周围几个士卒,“谁的刀削铁如泥?”
“用我的吧。”有个士卒递了把短刀来,宣揽江拔了鞘,一手扒了扒巴图苏,将那支串了两个人的弩箭拨露出箭身来,随即一刀横割而去,将箭从中斩断了。
几人赶紧将巴图苏踢到一旁,韩遥特地伸手去探了探他的气息,道:“已经没气了。”
宣揽江面色沉重地看着还埋在赵瑾体内的箭头,万分肯定道:“箭上淬了毒。”
韩遥脸色发白,又看巴图苏一眼,“好狠的毒,竟能让人当场毙命。”
“别说了。”宣揽江将赵瑾放在他背上,道:“赶紧送怀玉回去,快!”
此次出战的守备军人多,很快就给韩遥辟开了一条路,护送赵瑾回营的人马一路飞奔,还未抵达营地就高声大呼军医。
秦惜珩心神不宁了一个上午,她在帐子里帮徐蕙蓉舂药,已经不知道走神了多少次。
“公主。”徐蕙蓉见她手上又停了,不知第几次喊道:“公主?”
“啊。”秦惜珩回神,赔笑一下,“抱歉,我……”
“军医!军医!徐姑娘!”好几道催魂一般的急喊打断了她的声,两人同时往帐子外走去,就见几人慌不择路地在营中跑动,失措地说着:“快!侯爷中箭了!”
秦惜珩骤觉心口一凉,连呼吸都不受控地屏住了,紧接着就看到了背着赵瑾匆忙往这边来的韩遥。
“怀玉!”她在反应过来之前便迎着跑去,跟着韩遥一起进了帐子。
“都出去。”徐蕙蓉看了一眼赵瑾的脸色,冷静地对几个士卒说道。
韩遥几人素来知晓她的脾气和习性,并不多问就全退了出去。徐蕙蓉抓紧便开始解赵瑾的甲,小心地避着她中箭的地方。
“我来帮忙。”秦惜珩竭力克制住心里的颤抖,上床跪坐在床铺内侧来搭手给赵瑾解甲,至伤口周围时,她的手指越发抖得厉害。
箭身露出着一点箭杆,剩下的部分全埋在了赵瑾体内,她不敢想象这该有多痛,对赵瑾的心疼全化成了止不住的泪。
明明在好几个时辰前,这个人还笑意款款地说会凯旋,让她好好地等在这里,可转眼再看到,竟然已经昏迷不醒。
徐蕙蓉直接拿了一把匕首来,绕着这支箭割破了甲,厚重的外甲一去,赵瑾单薄的身形显露了出来。
“公主。”徐蕙蓉一手按着赵瑾的脉搏看着,另一只手在药箱里翻着工具,抽空对秦惜珩说道:“你若是接受不了,我一个人就行,你去外面等吧。”
“不,我不出去。”秦惜珩擦干了泪,强硬地说道,“我能帮你。”
徐蕙蓉遂不再说话,她伸手将一旁的烛台端了过来,开始熟练地在上面烫着刀片。
秦惜珩生怕自己的动静会打扰到她,便将呼吸都放得很慢。徐蕙蓉看了她一眼,说道:“这箭不能拔,只能剜肉,今早我刚处理好了一批止血的草药,就在那第三层的柜子里。”
“好。”秦惜珩从床尾绕了下来,按照她说的地方找到了草药,这刚一回转身,就看到徐蕙蓉剪开了赵瑾的里衣,露出了那道致命的箭伤。
伤口周围已经红肿得泛起了深色,一看便知是中了毒。秦惜珩赶紧捂住了嘴,眼泪潸然而下。
她顺手用衣袖摸干净了泪,捧着草药放到了徐蕙蓉身旁,便见她用纱布沾了酒,在赵瑾的箭伤周围慢慢地擦拭。
“还要我做什么吗?”秦惜珩小声地问。
“不必了。”徐蕙蓉说完,手指松开了赵瑾的脉,她拿起已经冷却了的刀片,预估过箭头的深度之后,对准伤口外边切了下去。
秦惜珩怔怔地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利索地剜去了这块肉,取下的箭头被扔在了一旁,那上面沾着的血和肉令她触目惊心。
赵瑾昏睡着一直没醒,徐蕙蓉给她敷了药包扎好伤口,再来探她的脉息,双眉深锁不展。
秦惜珩有些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怀玉这伤是触及了要害吗?”
徐蕙蓉道:“她的脉时虚时强,起伏不定。”她说完,赶紧从针袋里取了银针来扎入赵瑾的几处穴位,继而再去看她的脉。
“现在呢?”秦惜珩又问。
“比方才稳定了一些。”徐蕙蓉移了手,目光瞥了一眼箭头,道:“我得先看看这箭上到底涂了什么毒。”
她走到桌前提笔先写了一个药方,对秦惜珩道:“公主就留在这里吧,我先去让人煎药,再看看这箭上的毒。”
秦惜珩连连点头,“你赶紧去吧,我看着怀玉。”
徐蕙蓉带着箭头就走了,帐子里没了第三个人,秦惜珩觉得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软了下来。她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席地坐下之后轻轻地握住了赵瑾的手,出神似的看着她的面容。
自来孜州之后,赵瑾日夜加紧的便是练兵和推演阵法,她悄悄地又瘦了许多,尤以眼窝凹陷最为明显。秦惜珩抬手,想去触一触她的脸,指尖快落时又想到了她腹间的伤,唯恐自己这样的触碰会牵连到她的全身。在这迟缓的收手间,她压低了头去贴近赵瑾,想仔仔细细地看遍她脸上的每一处。
男子天生剑眉是铁面果敢,女子则是英飒十足,秦惜珩之前为她装扮,特地将眉峰隐去了些许,又拉长了眉尾,这样看起来更为柔和。
秦惜珩的目光往下走,顺着这张脸的左颊来看时,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的那个耳光。她忍不住仔细去看赵瑾脸上曾经落过痂的地方,快两年了,那道伤当初骇人,现在虽然淡得看不到痕迹了,可是落在秦惜珩的眼中,依然是愈合不了的一块伤疤。
她的双肩忍不住颤抖,在这短暂的注视里,眼中的泪花已经滚成了珠子,直直地落在赵瑾的鼻翼。
秦惜珩捂住口鼻,不让哭声外溢,她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得发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疼得几乎窒息。
她捂住了胸口,隔着衣裳摸到了贴身戴着的塔桑里。
别再折磨她了。秦惜珩在心里哭喊,我愿意替她承担往后的所有苦楚,但是上天,我求你不要再让她经受任何的痛了。
“怀玉。”秦惜珩忍不住了,她喊了一声,妄图叫醒赵瑾,“怀玉,你看我一眼,你说让我等你回来的。”
赵瑾双目紧闭,昏沉着始终未醒。
秦惜珩哭得眼睛红肿,捧着赵瑾的手贴在脸上,跪坐在床边枯等着,隐约听到帐外传来几阵愕然的声音。
“乌丹饵?”
“怎么会是乌丹饵?”
徐蕙蓉平静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乌丹饵也并非无药可解,你们都别急,先让阿瑾喝了这贴药。”
帘子便在这一声之后掀了起来,徐蕙蓉进来就说:“公主,药好了,先让阿瑾喝了。”
秦惜珩擦了擦泪,小心地托起了赵瑾的头,徐蕙蓉小舀一勺慢慢喂到赵瑾嘴里。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秦惜珩问道,“什么乌丹饵?”
徐蕙蓉道:“这是柔然的一种毒,极难研制,却是见血封喉。方才我问过了,那支箭先穿了另外一人的身体才射中了阿瑾,想来是大量的毒已经留在了之前那人体内,所以只有少量的毒残留在箭上带到了阿瑾这里,这才让她还有一口气在。”
秦惜珩问:“这毒好解吗?”
徐蕙蓉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得试试。”
一碗药喂完,秦惜珩又小心地将赵瑾放下,道:“今晚我守着她,徐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还指望着你。”
徐蕙蓉没取赵瑾身上的银针,又看了一下脉搏后才说:“公主也不要一直熬着,找个人来接替着看也是好的。”
秦惜珩摇头,“不,我要亲自看着她。”
徐蕙蓉就知道会劝说无果,她也不再坚持,道:“那我先去睡一会儿,等后半夜再来。”
秦惜珩谢她一声,徐蕙蓉叹气道:“不用对我说谢,这本就是我应做的。我现在不担心解不了毒,只是担心她的身体。公主不知道,她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总觉得这具身体就是铁打的。我说了很多次,可她一次也不放在心上,这身子面上看着虽然很好,但其实算得上千疮百孔。剑西三州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扛,真要深究来说,她劳心耗神,走一步看十步,一直都是亏损得厉害,军中没什么补品好药,吃食也是平平,最多不过果腹……”
“我知道了。”秦惜珩不敢再听,赶紧打断了,徐蕙蓉理解,道:“公主多少还是休息一下,剑西的冬夜太长了。”
“嗯。”她点头一下,继续跪坐着看守床上的人。
夜在月升的变化里渐渐地深了,秦惜珩趴在床边陪着,无意识地阖了阖眼,恍惚觉得身后站着个人影在看她。
她猝然回身,竟看到赵瑾站在帐帘处,正静静地对她微笑。
“怀玉?”秦惜珩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却见赵瑾慢慢地后退着。
“你去哪里?”她问着,又往前走,“我在这儿啊,你什么时候醒的?”
赵瑾但笑不语,秦惜珩看着她,惊觉她的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阿珩,”赵瑾终于喊了她,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什么意思?”秦惜珩心中预感不详,可赵瑾没有再解释,转身就出了帐子。
“怀玉!”她赶紧追了上去,然而帘子一揭,迎面而来的风雪将她吹得喘不过气,外面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秦惜珩慌了神,大声再喊:“怀玉!”
一股坠感狠狠地袭来,秦惜珩脚下不稳地摔倒,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仍是跪坐在床边。
她大口地缓了缓气,明白过来方才是在做梦。
赵瑾还昏睡着未醒,秦惜珩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回想梦境时越来越觉得古怪。她看着赵瑾,忽然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
这一探之下才知,那鼻间散出的气息几不可触。
“怀玉!”秦惜珩当即魂飞魄散,赶紧跑出帐子喊着就近的人,“快,去叫徐姑娘来,怀玉快不行了。”
安静的营地顷刻间全醒了,徐蕙蓉只披了一件大氅就来,她快速地切了脉,从一堆药瓶中犹豫地拣了一个,倒出里面的药丸后给赵瑾喂了下去。
做完这些,她才来解赵瑾伤处的纱布,那被剜去的地方还在丝丝地冒着血,周围的皮肉有些发腐。
徐蕙蓉看了一眼赵瑾的脸色,烫过刀片之后再一次出手,将这些腐肉仔细地割了。
秦惜珩从头到尾啜泣着不敢去看,她这时再想梦中的一切,终于明白那是赵瑾在与她做着告别。
不。
她捧着赵瑾的手贴在额头上,不断地求着她,“怀玉,你说要护我周全,此生绝不退缩的。你还说了要陪我归隐小住,要种一块田,再搭个屋子。这些全都还没实现,你就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伤口重新止血包上,徐蕙蓉做了能够做的一切,在这剩余的时间里也只有默默地等待。
可是夜那么长,仿佛等不到尽头。
营地的灯火全都亮了,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这间帐子,所有人翘首以望,都在等着上苍垂怜。
他们都知道,他们离不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