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79章 两路

  巨石滚落,城墙上遗现出一片凹痕。

  “这帮狗娘养的杂种!”韩遥破声就骂,一面又催问后方,“金汁煮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士卒匆忙答完,转身下了城墙便往城中一块无人的空地方向去。

  此处搭着好几口灶台,上面架着的锅器里面盛满了色泽乌黄的恶臭液体,正用大火灼煮着。

  除了几个衙卫守在这里时不时地搅动锅里的东西,便再无任何人停留于此。士卒在百步之外就捂紧了口鼻,但纵然如此,也险些被这气味熏得晕过魂去。

  “好了没有?”士卒不敢喘气,闷着嗓子问道。

  衙卫们用布巾缠着口鼻,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一人朝锅里看了一眼,又翻动几下后,对他道:“军爷,你来看看,这样好了没有?”

  几口大锅里的金汁都煮得翻滚腾腾,向外扑吐着热气,冒出了大小不一的黏稠气泡。那最外层还浮着浑浊的絮状黄色渣物,隐隐更有蛆虫的残体裹挟其中,在高温的蒸煮下随着滚烫的液体反复浮动。

  士卒憋着一口气靠近去看,然而只这一眼,便让他再也忍不住,当场就趴在地上大口呕吐起来。刺鼻的气息逼得他眼泪直流,这浓烈的味道侵蚀进他的鼻腔,撑得他几乎窒息。

  几名衙卫赶紧来扶,搀着人往外侧走了几步,替他在鼻前煽了煽换气。

  “不……不用管我了。”士卒几乎是吊着一口气道,“去,送去城墙上,弄死这群狗娘养的。”

  韩遥正领着人抵御着外面的又一轮入攻,忽地嗅到了一阵恶气,他便往城内一看,果然见到了好几个推着板车而来的壮汉。

  “让开!都让开!”居首的壮汉蒙着口鼻一路吆喊,将装坛的金汁小心提上了城楼靠墙摆放整齐,又冲韩遥几人道:“军爷,来了。”

  “上投车!”海炎之将早已备好的抛石机固定住,放上一坛金汁后,命人用力地拽动闸绳抛出。

  “弓弩!”海炎之又是一喊,便有近十个蓄势待发的士卒盯着那抛出去的金汁坛,用力地按下了弓弩上的机关。

  岭南军攻城在下,便见头顶上连串飞来着酒坛模样的东西,继而便是几支弩箭连发,飞射着从城墙上方追来,风驰电掣地刺穿了这一个个坛子。

  金汁才从热锅里盛起装坛,滚烫的液体就此倾倒下来,浇了下方的攻城兵一脸一身。

  恶臭席卷着散开来,整个城门上空一片乌烟瘴气。城下的烫伤者惨叫连连,方才还攻势有秩的阵队瞬间乱作一团,群龙无首地横冲直撞,叫嚷声此起彼伏。

  海炎之一鼓作气,再次冲身后喊道:“弓箭手!”

  一排拉满了弓的士卒走上前来,在垛口后方瞄准了下方的进攻者。这一刻散出的箭矢飞如流雨,那箭头上都涂了金汁,岭南军中有中箭者无不是惨烈地哀嚎,叫痛声远传数里。

  韩遥站在垛口后,指下飞箭不停,他解恨地看着这一切,直至下方的岭南军落荒而逃,才觉察背心里的冷汗将里衣都浸湿了。

  “短时之内应该能消停会儿了。”海炎之让弓箭手收住,远眺着那些逃跑着远去的岭南军,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下令道:“太阳已经西了,从现在起,值守的人分作两批,第一批人现在就回城去休息,今夜务必提高警惕,别让这帮王八孙子钻了空子。”

  “也不知咱们的援军到哪里了。”韩遥在这里只能看到城外的旷野,这可视的距离有限,再往远处便是丛生的树林,看不清任何显眼的事物。

  “快了吧。”海炎之在心中猜测,“侯爷定然不会只派援军来帮咱们守城,只是不知,这一次能有什么法子来解这燃眉之急。”

  山衔落日向黄昏,一支两万人的大军正向许州方向徐徐前进。

  一名穿着便衣的骑士驱着马从前方往这边跑来,傅玄化打马往前去迎,问道:“如何?”

  这骑士便是察柯褚,他还跟赵瑾赌着气,又觉得在守城一事上压根用不着他,便硬是跟着傅玄化一行人往许州方向来,又自告奋勇地去前面探路。

  “你料得挺准。”察柯褚道,“许州城门虽然还能进出,但戒备森严,与往日全然不同。”

  “天快黑了。”傅玄化看了一眼即将落入山下的夕阳,对陈参道:“吩咐下去,就在这里扎营,今夜夜攻,杀他个出其不意。”

  士卒们便开始各自忙活,傅玄化走到靳如身旁,问道:“三千人够吗?”

  靳如道:“只要能拿下许州,再将消息封锁住,即便只给我一千人,我也能断了周茗的粮路。”

  傅玄化笑问:“这么底气十足?”

  靳如道:“换身甲就行了,咱们换上岭南军的甲,就能混淆视听。”

  “好。”傅玄化在他肩上一拍,放了心,“那我就在许州等着你的好消息。这一仗若是得胜,你该居首功。”

  “那我要问你借个人。”靳如笑道。

  傅玄化问:“借谁?”

  靳如侧首看向一人,道:“察柯褚。”

  察柯褚坐在火堆旁,正拢着手烤火,一旁有只手递来个烧饼,“吃点吧。”

  他偏头一看,是陈参。

  陈参看了一眼他的腰背,问道:“你挨的军棍已经好了?”

  察柯褚接了烧饼,嘴里不饶人地说:“是啊,已经好了。怎么,怕我这仗立功,和你抢人头?”

  陈参笑了两声,“你要是抢得过,只管去抢。”

  察柯褚看了一眼跟随而来的禁军,冷嘲热讽道:“你们这些只知道养尊处优的京官,怕是没吃过打仗的苦吧?这一趟可别吓得尿裤子。”

  陈参听他这语气,也不恼,说道:“谁还没个第一次了?等这一仗打完了,他们都能在剑西抬起头来做人。”

  察柯褚在火上烤着烧饼,随口道:“说得好像你们之前一直是孙子似的。”

  陈参闻之一笑,“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在邑京的时候,一直都是孙子。”

  察柯褚在心里嘲他一声“窝囊废”,嘴上凉凉道:“那还真是难为你们了。”

  陈参道:“所以我才要出来,当了半辈子孙子,总想要做一次爷爷。”

  靳如听着他们这对话,笑道:“谁能拿头功,谁就是爷爷。察柯褚,这一趟跟着我去劫粮道,让你好好当一次爷爷,怎么样?”

  察柯褚看了陈参一眼,问道:“他也去?”

  靳如点头,“他也去。”

  察柯褚当即不带半点犹豫就道:“好啊。”

  他可不想将这军功让给旁人。

  陈参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笑说:“那咱们就各凭本事了。”

  这两人的恩怨早就传得整个军营皆知,靳如先提醒道:“知道你们都有鸿鹄之志,但是丑话我放在前头,这一趟可谓是重中之重,你们若是为了那点私人恩怨坏了大局,我第一个饶不了。”

  察柯褚不服气地嘀咕,“这语气还真是跟他越来越像。”

  靳如知道他说的是赵瑾,继续道:“所以我请二位在拔营之前暂且握手言和,这仗打完之后,你们要怎么闹,我就不管了。”

  陈参虽升了参将,但在资历上还是比不过靳如,便应声地道了是。察柯褚看他一眼,也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靳如看着这两人,第一次感同身受了赵瑾的处境。

  “行啦。”他极力地劝和,“吃点喝点就歇下,今夜还有得打。你俩这大眼瞪小眼,累不累啊?”

  察柯褚烤热了饼,吃完后就靠在树干上闭眼,陈参也找了个火堆空处坐了,养着神一直等到了后半夜。

  静幽幽的林子里忽在此时起了三道节奏有序的鸟鸣,众人在这暗号声中整齐地起身,灭掉火焰后拔营上路。

  天色正昏,队伍夜奔着行到了三里之外才放下马速,傅玄化给靳如递了一个眼神,下马之后带着一支分队率先往城门冲去。

  正是夜半深沉之时,驻守在城楼上的守兵躲在了避风的墙后,倚着身贴着墙壁打瞌睡,丝毫未留意到危险的靠近。

  傅玄化已经领着人到了城楼脚下,他抬臂给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便逐一而来,将早已备好的沙袋叠放在城墙之下,层层递高。

  孤冷的月静静地投射着光,傅玄化再次给了个手势,将匕首用嘴叼住,翻身就爬上了垒叠的沙袋,手脚并用地翻上了城墙。

  “什么人……”守兵之中终于有人听到了动静,这人正要发声来喊,傅玄化抽出匕首对着他的颈部刺下,一招了命。

  在他之后,又有士卒接连爬墙上来,城墙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但傅玄化身手敏捷,以身为饵引开守兵的注意,给队友开了一条路。

  机括声吱吱地响动,厚重的城门霍然开启,城楼上的守兵大喊着通知城内,“有敌袭——”

  剑西军的马蹄声在此时轰然而起,傅玄化将城楼上的守兵杀了个半数,下令道:“围城!”

  兵马声扰乱了夜的宁静,漆黑的城中接连不一地燃起了烛火,有胆子大的人出门来看,当即就被来兵的阵势吓得退缩回去。

  几队人马目标明确地堵住了通往城外的其他出口,靳如带着许州知县来了傅玄化跟前,问他:“周茗的分翼在哪里?”

  知县哆哆嗦嗦道:“西……西城门外。”

  傅玄化又问:“多远?”

  知县犹豫一下,察柯褚在这时猛然出声,喝道:“老实点,别想着玩小聪明唬弄你爷爷,否则爷爷我现在就取了你的狗头,你信不信?”

  “五里。”知县被他这么一威胁,话不经脑就说了出来。

  靳如与傅玄化对视一眼,又问知县,“领兵的是谁?”

  知县这次不敢多想,道:“周案。”

  傅玄化知道这人,道:“是周茗的堂弟。”

  陈参问:“他们有多少人?”

  知县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

  傅玄化看他吓得瑟瑟发抖,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让人将这知县先带下去看管,对靳如道:“那就按计划行事。”

  靳如道:“周案少不了与这里往来,他此次带的兵怕是也不会少。现在天还没亮,他们暂时察觉不到,但若是等他知道了反扑回来,你要当心。”

  傅玄化道:“你身上的担子才是格外之重,别耽误了,赶紧走吧。”

  “好。”靳如并不多留,挑了百来人换上了从城中搜来的岭南军铠甲,一马当先通南门而出。

  天色破晓,东方隐有熹微,三千铁骑乘风奔袭,靳如居于首位,眼尖地看到了远方的炊烟。

  他慢下了马速,吩咐身后的队伍就地休整吃点干粮,又对察柯褚道:“褚兄弟,有劳了。”

  察柯褚鼻子一抹就打马去了,近乎一个时辰后又快马回来。

  “这里不是周茗的后备处。”他下了马,接过靳如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又说:“我打听过了,周茗的后备处还在前面,是个叫昌县的小城。”

  陈参在打仗上没有经验,问道:“那咱们怎么过前面这座城?绕行吗?”

  靳如先问察柯褚,“前面这小城周围有伏兵吗?可别绕到一半,被人从后面包了饺子。”

  察柯褚说了声“没有”,靳如摊开地图看了看,指了一条路,“从这里绕,虽然会徒增半日的路程,但为了掩人耳目,也只能如此了。”

  “还是我带几个人走前面吧。”察柯褚点了几个人先走,靳如控制着行军速度跟走在后,陈参道:“既然是后备粮营,昌县的看守只怕很难打破。”

  许州城早就被远远地抛在了后方,靳如拧着眉,心忧地说:“如今只看檀英了,只要他能拖住周案,消息就传不出来,昌县没有警觉,咱们就有机可乘。”

  时间一刻不容松懈,靳如想到这里,驱马的速度稍稍加快。昌县不是什么重要的城地,但胜在遍野皆是良田,一名先行卫回返来报信,“前面就是昌县,我们循着田埂摸进城探过了。城里看着很平静,较之以往没有什么差别。周茗的辎重队有好几支,都是用板车从城里的米铺拖运粮食,我们各盯一处,大致摸清了他们的粮道线路。千户,怎么打?”

  靳如问:“辎重押运有多少看守?”

  先行卫道:“粗略数过,每队百人。”

  靳如又问:“路线呢?”

  先行卫答:“入剑官道。”

  靳如回身,对身着岭南军铠甲的百人道:“下马。”

  他对手下的一名百户道:“我领百人走在前面,你们保持距离跟着,仔细着周围有无伏兵,以我挥旗为号。”

  察柯褚与其他几个先行卫远远地盯着一支辎重队,跟走上了入剑官道。

  为了方便探路,他们几人皆是便装布衣,察柯褚更是在头上扎了个布巾,将那一头散乱的黄毛遮掩在了里面。

  冬日里枯枝败落,即便是官道,也是人迹罕见。他们几人虽是扮作平民的模样,但到底还是显眼。

  察柯褚凝神静气,正估量着该从哪里下手,忽闻身后一阵喊音:“前面的,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