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57章 惊心

  赵瑾立刻起身开门,追问道:“怎么回事?”

  韩遥道:“厨子今早用了前几日新送来的粮,结果午时才过不久,疾风营便有人上吐下泻。大伙儿起初没太在意,以为只是夜里着了寒,谁料不过半个时辰,整个疾风营都倒了。”

  赵瑾与范棨对视一眼,后者又问韩遥:“用了多少新粮?只有疾风营出事了?”

  韩遥点头,“新粮只用了两袋,全部都送去了疾风营。出事后,靳如立刻将消息封锁了,把几个厨子都扣住了,又借口疾风营正在秘训,断了东山校场与外面的联系,然后让我赶紧来给侯爷报信。”

  “做的很好。”赵瑾对他说完,冲范棨一揖,“我现在就去看看,还请先生留在府中。”

  范棨反倒催她,“快快,赶紧去看看。”

  赵瑾跨马便走,韩遥猛抽马鞭才勉强追上,顶着风对她道:“侯爷,这次的新粮会不会在途中被人掉包了?”

  飞琼嘶吼一声,在赵瑾的掌控下慢了马蹄,她侧头看向韩遥,问道:“掉包?”

  韩遥也跟着慢了下来,道:“是啊,这可是朝廷派发的军粮,究竟是什么人敢有这胆子!”

  赵瑾眼中深邃,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事远没有掉包这么简单。

  东山校场已在眼前,看守见了是她才敢放行,靳如自校场内跑出来,请示道:“碰染过新粮的人都已经关押起来了,侯爷要亲自审问吗?”

  赵瑾问:“疾风营现在如何了?”

  靳如左右环顾后,才靠近了她小声道:“已让军医一一看过了,只是中了谷物的霉烂之毒,没有性命之忧。徐军医方才验过了此次的新粮,这里面良莠混杂,烂了的谷物都藏在里面,乍一看去并不能分辨出好坏。”

  韩遥跟得紧,听闻没有人员伤亡才算放心,忿然道:“疾风营可是咱们的眼睛耳朵,哪个狗日的换了咱们的军粮!”

  “换?”赵瑾回看他一眼,冷冷地笑了两声,“若只是被哪个狗日的换了粮,倒还好办了。”

  “啥?”韩遥不懂她的意思,正要细问,赵瑾已经快步往校场里面去了。

  徐慎正在炉子前煎药,见了她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侯爷来了。”

  赵瑾找了个空处坐下,示意徐慎也坐,“徐翁,真的是新粮发霉致毒?”

  徐慎道:“这次的粮,我方才一袋一袋仔细看过了,都是置在仓中搁了许久的陈粮,渚州年年潮湿,谷物发霉也算正常。若非此次匀粮给淮安,朝廷也不至于从渚州调粮,唉——”

  不对。

  赵瑾眯了眯眼。

  渚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周茗的囊中之地,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渚州仓廪的真实情况,在楚帝的旨意下,调给梁州的军粮即便不是当年新谷,也不该是这种以次充好的霉烂之物。若是说有人在运押途中偷换了粮,赵瑾打死都不信。

  靳如与她想到了一处,道:“侯爷,此次的新粮从渚州来,会不会是渚州刻意的?”

  若说是渚州刻意的,倒不如说是周茗默许的。韩遥一听就摇头,“不可能吧,渚州遵的是圣上的旨,如果刻意给咱们这样的霉粮,那要让咱们怎么打仗?不知道的弟兄只当这是朝廷刻意糟践我们,此举让人寒心,圣上就不怕军中哗变……”

  他话音未落,自己先醒了神。

  徐慎亦看了过来。

  赵瑾看着他,似笑非笑,“难为你,自说自话还能一语中的。”

  韩遥的目光已经直了,问着赵瑾:“侯爷,真……真的是这样?他们这是要、要逼我们造反吗?”

  剑西道往东南方向是岭鞍道,往北是宁远,一旦赵瑾揭竿而起,朝廷绝不会姑息,到时候周茗与程新禾一南一北,正好能成掎角之势将她逼入绝境。

  面对这样庞大的兵力对抗,且不说赵瑾,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封远山几人,都不敢保证有胜算。

  靳如沉着脸道:“侯爷倘若起兵,太子正好以剿灭叛党的名义除去咱们。这天下没了赵家,便断去了圣上一臂,朝廷改作宁姓便成定局。”

  秦潇是担心梁州造反吗?他担心的就是梁州不反。

  韩遥狠骂:“狗娘养的!”

  “梁州远离邑京,很多事情你们都只能听到片面之词。柔然难打不假,朔方缺马缺粮也不假,连这次匀了我们三成的军饷给朔方也不假。但是这些,都是无奈之举。”赵瑾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解着心中的疲惫,“不仅你们有怨言,就连我也觉得心寒。都是戍边人,我赵家将府邸都建在了梁州,就是要孤守边城,以身卫国,可是末了却连顿热饭热菜都没有,还得顾全大局优先他人,我他娘的凭什么!”

  “有人就是算计好了这一点,故意用这霉粮引我入瓮。”赵瑾说着看向靳如,“你今日做的很好,万幸将全部风声都压了下来。否则等其他几营知晓,到时候流言纷说,就真该军心溃散了。”

  靳如背心里一片湿冷,此刻唯觉后怕,道:“卑职……卑职只是直觉上以为,这件事情不能闹大,万幸今日还有卲广轮岗,是他提醒我先封锁消息扣住厨子。”

  赵瑾问:“卲广人呢?”

  靳如道:“他去查那日接运军粮的人了。”

  赵瑾缓慢地点头,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二人皆有功,我会记着,等处理完了事情,再谈嘉奖。至于这次的事情,对外就说,此次的新粮在半路上不知被哪个狗日的给换了。”

  “侯爷,”徐慎适时出声,“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么能用的粮食又少了,剑西三州一共七万军士,今年吃什么才是要紧。”

  靳如问:“能够上书朝廷,再次调粮吗?”

  赵瑾轻轻地摇头,“他们敢做,就算好了我可能会走的退路。粮食交接时我们没有提出质疑,周茗就不会承认这粮有异,反倒会将污水泼给我们。他与太子沆瀣一气,只怕正睁大了眼睛盯着咱们的动静,若要正正经经上书此事,折子一定会被太子扣住,完全到不了御前。”

  韩遥愕然,“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剑西只能硬吃了这个哑巴亏。

  赵瑾问靳如:“霉粮有多少?”

  靳如道:“还未点查,但我与卲广猜测,可用的或许只有一半。”

  赵瑾冷笑,“既然要做,还留什么手呢,不如干脆做绝了事。”

  靳如分析道:“太子希望侯爷改投于他,这一半的好粮,不过是个施舍,他想告诉侯爷,若是剑西的立场执意不变,那么往后就别想有一天的好日子。”

  韩遥不满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要是真心实意,何必用这等手段!”

  赵瑾道:“贵人高坐上位睥睨众生,万物在他眼中不过都是蝼蚁,他犯不着付出什么真心实意。他若是不弄这一手,我或许并不会有什么芥蒂,现在他既然做了,那么剑西绝不会听之任之。”

  韩遥问:“侯爷,你不是说和周茗在喝茶时提过这事吗?难道他只是假意应付你?”

  赵瑾咬牙切齿道:“不然呢?”

  韩遥望着赵瑾问:“侯爷,那现在怎么办?这次的粮,怕是最多只能撑到夏初。”

  “都别慌。”赵瑾定定心,沉思之后道:“诸位记好了,这消息绝不可外露。夏初之后的粮……我会想办法的。”

  日子眨眼而过,秦惜珩入府已经有了四五日,却始终没有再见着赵瑾一面。

  凝香从外面来,对她福了福身,说道:“双临悄悄去打听过了,侯爷这几日是真的不得空。自昨日起,就有不少营中的人来府上禀告事务。”

  “来府上禀告事务?”秦惜珩一听就察觉出不对,“若是军中有事,怀玉为何不直接去营中?他留在府里,只能说明府上有比军中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可这一个太平无事的侯府,会出什么天大的事情?

  她第一次往赵瑾所居的北院来,正巧碰上范芮大步跑着往一处去,手中还抱着几本账册模样的簿子。

  “阿芮!”秦惜珩叫住他。

  范芮一见是她,只得先过来,乖乖巧巧地叫道:“公主姐姐。”

  秦惜珩决定先从他下手,故意板着脸寒声问道:“你这么着急,要去哪里?手上拿着什么?”

  范芮年龄还小,又被赵瑾护得太好,面对这样略带严肃的问话,完全招架不住,心急之下便有些结巴,“没、没什么,也不去哪儿。”

  秦惜珩从他的神色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开门见山直接追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府上还是军中?”

  范芮缩了缩头,不敢直视她,连连否认:“没……真没出什么事。”

  “你说谎。”秦惜珩无比肯定地说,“从昨日起,府上就一直有营中的人来,若不是实在有事,怀玉为何不直接去军中处理事情?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范芮咬着牙不说话,秦惜珩看了他一会儿,稍稍放缓了声音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会同怀玉一样拿你当自家弟弟看待。阿芮,我既然来了梁州,是会把这里当成家的,若是家里有什么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没有。”范芮还是摇头不认,他躲闪着自己的眼神,在心里想法子该如何溜走,嘴上道:“公主姐姐,我还有事,先……”

  “我若是能够出力呢?”秦惜珩突然道。

  范芮想要离开的冲动就这么被遏制住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秦惜珩掰过他的肩,面色镇定,“你告诉姐姐,我说不定有法子。”

  范芮耷拉着头,还在进行强烈的心理斗争,他犹豫再三,才道:“其实……其实我是偷偷听到了瑾哥和我爹说话,才知道的。公主姐姐,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爹,还有瑾哥,他们不许我说。”

  秦惜珩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就是愿意告诉我了,是不是?”

  范芮轻轻点头,此时才抬头看她,“但是公主姐姐,你不能再告诉别人,也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否则叫我爹和瑾哥知道了,我铁定少不了一顿军棍。”

  秦惜珩在他面前竖起三指起了个誓,然后追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范芮左右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无人,方道:“朝廷新拨的粮有异。”

  秦惜珩的右眼眼皮一跳,又问:“如何有异?”

  范芮咬着牙,声中带怒:“他们以次充好,拿些发霉腐烂的米面应付我们!”

  秦惜珩怔住。

  “剑西往西北看,都是贫瘠不能耕作的沙地,做不了军屯,梁州种不了粮食,我们每年只能靠着朝廷下拨的军粮果腹。可是今年,好马好粮都配给了朔方,说是要给他们打柔然用。可是剑西的三州一线就不是边陲重地吗?我们就不需要军粮马匹来抵御车宛吗?若是像往年那样,分给我们充足的陈粮也就算了,可是朝廷不把我们当人看,这次竟然用霉粮来搪塞我们,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

  范芮说着已是泪眼汪汪,他抽噎道:“车宛是不如柔然那般难啃,但是每每敌袭,也需要人来打啊。每逢出征,瑾哥都是把命寄放在阎王手里,自他接管梁州四大营后,日日都是在刀尖上过活。他不是没有负过伤,不过是将伤口藏好了,不叫人看出来而已。要不是他命大,哪里还有赵家人守在这里!”

  秦惜珩捏紧了拳,涂染了蔻丹的红指甲掐入掌心都忘了疼痛。

  “瑾哥难道就不是世家公子吗?他哪里又比邑京里那些金尊玉贵的少爷们差了?他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出!老侯爷更是战功赫赫,配享太庙!是朝廷无眼,看不到梁州的难处,看不到他的难处,也看不到他的忠肝义胆,还要用这等下作的法子来诛他的心。”

  范芮抹了一把泪,仍然觉得心中的愤懑难平,“公主姐姐,我说话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即便你今日斥责我目无天家,这话我也要说!”

  秦惜珩脸上泛白,她摇摇头,声音乏力,“离了公主这个身份,我什么都不是,反倒要仰仗着夫家而活,我又哪里有脸斥责你。”

  范芮看着她这模样,有些失悔,“对不起,公主姐姐,我不是在说你。”

  “没什么。”秦惜珩静静心,问他:“我约莫记得,这次拨给梁州的粮,是从渚州仓廪来的?”

  范芮点头,“是。”

  秦惜珩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细节关系,愈发觉得心口绞痛。

  她的兄长,她的母后,都想要她丈夫的命。

  “我听我爹他们说,余下的粮食最多只能撑到夏初。瑾哥已经在想办法了,昨日我去书房,见他与路伯在算账,似乎是要把多余的庄子卖出去。”范芮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簿子,“方才,瑾哥让我把这些送去当铺问问,看究竟能换多少钱。这上面的东西都是老侯爷留给瑾哥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如何舍得拿去变卖?公主姐姐,你若是有法子,就赶紧帮帮瑾哥吧。”

  秦惜珩翻了翻他手里的这些簿子,按捺着心痛说道:“你不用去当铺了,跟我来,我先给你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