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42章 两方相异

  “你确定是这个配比吗?”喻沛再次确认道,“怎么和你上次念叨的不一样?”

  阮筝汀嗯声:“因为东街的花卉根系弱些。”

  那天下午,西蒙检查完阮筝汀的身体和领域状态,跟两人打过包票,按照哨兵的眼瞎时限和向导的自愈能力,这眼睛不出一周准能好。

  结果五天过去了,还是那副蒙着霜翳的样子,相熟之人无不打趣道:“你俩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被制裁,只能共用一双眼睛是吧?”

  阮筝汀日前订购的介质倒是送到了,借着半日假期,喻沛换了身利落的园艺工装,除完草,在拌土的间隙撑着锄把笑了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东街买的?”

  “这里有关花草的消息传得最快,”阮筝汀把长柄伞横放在膝头,抓着伞身略显呆板地坐着,“上次的老板们还辗转来问我,他们家的花不好吗,为什么又跑别家买一遭。”

  环形院子那头,雪豹前爪垫着脑袋趴在地上,大尾巴一晃一晃的。

  鹩莺在它身上放花瓣,从尾巴根一路摆到头顶,也不知是从哪里摘回来的,五颜六色的。

  大猫眼珠往上瞟,探爪想抓鸟团子,结果按飞了好几片花瓣,被气鼓鼓的肥啾拔胡子。

  喻沛看了精神体们一阵,目光移回向导身上,腹诽这性格着实不怎么像。

  阮筝汀自领域出来后就很不对劲,总是在长时间地出神,或者慢半拍地跟着他的方向转,一副心事重重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喻沛一见他这样心里就跟鸟爪子挠似的,索性就地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阮筝汀有些不解地偏偏头。

  “关于领域,关于我,只要我知道的,只要我能告诉你的。”喻沛稍显正色地说。

  阮筝汀不由想起那些种魇,那两个明确又奇怪的时间点,那片海底遗址,那方阴晴不定的水域以及那群怪鱼,有一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混沌感。

  他感觉自己深陷乱涡,哪个方向都是海中断崖,触手混沌一片,最后只是问:“还有哪些向导去过你的里层领域吗?”

  喻沛很干脆道:“没有。”

  阮筝汀的眉又拢起来:“你确定吗?那位米饶……”

  “你知道精神接驳功能障碍的最大成因是什么吗?”喻沛冷不丁问。

  阮筝汀摇头。

  精神力契合度的数值超过一定阀值时,在双方结合或重大调试后,哨兵会诱发一定躯体症状或领域反应。

  极个别严重的,会演化成精神接驳功能障碍。

  食髓知味,不外如是。

  所以这病也叫假性丧偶,除非找到原向导,或者被更高契合度覆盖。

  喻沛沉沉盯着他,意有所指:“明白了?”

  阮筝汀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的契合度,高于米饶和你的契合度?”

  喻沛一顿,匪夷所思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历届搭档里,只有米饶作为固搭有所记载,其配对时间又和喻沛领域变更的时间高度相符,令阮筝汀不由怀疑,那里面的种种怪相和这人脱不开关系——或许还有那位不知名的野生向导。

  阮筝汀心里乱麻一片,抓着突然闪过的信息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修黎幻视他?”

  “我的幻觉对象里有已死之人,”喻沛站起身来,心情不好,连锄头都随手扔了,惊得雪豹驮着鹩莺就跑,“也有将死之人。”

  阮筝汀惊愕抬头。

  “当然,以上只是我胡说八道,”喻沛旋即改口,“没有任何权威机构以兹证明。”

  阮筝汀被他搞得些许不愉,抿了抿唇:“你依旧不信任我,还搞什么谈心的架势。”

  “我想信任你,”喻沛垂眼瞧他,不知想到什么,磨了磨后槽牙,“但是很遗憾,阮向,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值接近于零。”

  “我哪里有骗你的前科?”阮筝汀不明就里。

  喻沛嗤笑一声,不咸不淡道:“自己想。”

  “你刚才还说可以问的!”

  “好,那你告诉我,那几箱N17为什么全被带回来了?”喻沛抽空数过,居然一瓶都没有少。

  阮筝汀莫名其妙:“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带回来?”

  也是,毕竟这人连压缩饼干都能带走,费劲搬几箱气泡水不是什么反常的事。

  但显然喻沛不满意这个回答,脸色又撂了几分,气闷道:“就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阮筝汀想了想他可能不爽的点,耐心解释着,“那段时间事情都赶到一起了,实在没有心情喝。对了,还忘记跟你说谢谢,喻队破费了。”

  喻沛扯了扯嘴角:“你知道鹩莺在我头顶做窝的事吗?”

  阮筝汀猝不及防被控诉自身精神体的斑斑劣迹,愣过一下,继而转开视线,窘迫得耳根有些泛红:“抱歉。”

  喻沛闻言噎了一口气,恼怒道:“你知道每天早上,它去外面逛一圈后会带回来什么吗?”

  阮筝汀神情空白过一瞬,懵然皱眉:“它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的。”

  “什么都不知道。”喻沛越发心气不顺,咬牙切齿,扯下手套摔在地上,越过人跨上台阶,往屋里走,“那就自己想!”

  “你生气干什么,我都没生气呢。”阮筝汀完全被他弄懵了,跟着蕴出点火气,微恼道,“昨天就该压着你打一针向导素!”

  “你连自己药的位置都找不到,”喻沛遥声嘲道,“还想压着我打?”

  “……”

  阮筝汀刚瞎那两天极不适应,难为他作为房东,却是对房间内里构造和家具位置全然不熟。

  那会儿喻沛收拾完阁楼,再把床铺搬上去的功夫,他能把自己手脚磕青三回,末了还心累道:“明明你眼盲的时候,看上去很从容……”

  喻沛给他冷敷,边道:“哨兵多五感调试,常有专项训练,会着重模拟听觉和视觉失灵的情况。”

  两人莫名其妙开始冷战。

  次日一早,向导拒绝去警署当吉祥物,犹在生不知名闷气的哨兵给他留了几盘口味偏甜的辣菜。

  阮筝汀吃得涕泗横流,灌了一肚子水后想要补个觉,结果不出意外地又在噩梦里滚过一遭,被医疗机械冰冷的链臂折腾醒。

  他带着一身粘腻冷汗蜷在沙发上,颇为神经质地磨咬起自己的手指——

  他出问题了,虽然他一直都有问题,但现在比较严重。

  自从浅链断开后,他在梦里总是孤身一人,这是近些年从未有过的情况。

  *

  这几天警署因为婚礼游行那事忙得不可开交,每每下班时天都黑透了。

  喻沛跳下悬浮车时还在回语音消息:“他的眼睛还没好,我要再耽搁几天。”

  与此同时,沙发上枯坐着的阮筝汀听见什么,迟缓一动,心口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手指攥紧了抱枕的一角。

  他朝向门口的方向抬起头,片刻后等来瞳锁开启时发出的滴声。

  入户走廊自动亮起微弱的暖光,喻沛拂散终端屏,抬眼时瞥见沙发上的那团黑影,步子一顿,纳闷道:“你怎么还没睡?”

  “这就睡。”阮筝汀撇开抱枕,趿起拖鞋,摸索着返回二楼卧室,顺便给某人顺了下毛,“晚安。”

  喻沛不自在地淡声应嗯,鹩莺从他帽子里飞出来,跟上楼去。

  *

  当晚,喻沛是被络丝盘醒的。

  阁楼像是溶化在白蒙蒙的菌地里,三角屋顶络丝横结,连天窗都被封上了,无数透明粘液要坠不坠的,正跟着向导的脉搏频率缓慢起伏着,像是累卵之间,胚胎齐齐跳动的心音。

  他拧眉挣开络丝,顺着间或一亮的菌路匆忙下到二楼,拐进卧室,自一片藻荇似的絮状精神力里,挖出了小腿犹在抽筋的向导。

  ——对方巢化症复发了,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始终没有治愈过。

  阮筝汀撑开眼缝认出来人,勉强指向床头柜底格。

  喻沛探身翻出个小圆瓶子,没有包装,没有说明:“吃多少?”

  阮筝汀比出个数字,也没要水,就着他手心干咽下去,被苦得直发抖。

  “要糖吗?”喻沛皱着眉给他捋背脊。

  阮筝汀摇头,从他怀里慢慢挪去床头靠着。

  络丝正在消散,周遭潮气氤氲,像是片正在飞速干涸的荧光海。

  喻沛给他擦过额头,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梦到什么了?出这么多冷汗。”

  阮筝汀眼睫一垂,撒谎道:“泽尔希,黎城。”

  他吐出一口颤抖的浊气,装作心有余悸:“你知道2619年5月,那场闹得很大的恐怖袭击吗?我梦见自己被追杀。”

  “最近相关卷宗听多了吧。”喻沛语气无异,摇了摇药瓶,“这药是什么,平时没见你吃过。”

  “特效药,每月最多两颗。”鸟类大多不具有夜视能力,否则阮筝汀真想把右眼视野与鹩莺同步,看看哨兵现在的反应,“你去过黎城吗?听说那是约塔最美的水上城市。”

  “没有。”喻沛把药瓶放回原处,轻轻笑了笑,语气温柔下来, “但我父母去过,攒的假期,我父亲筹划了很久的二人世界,结果正赶上518,给当地警署当了好几天的免费外援。”

  “他们身手很厉害吧,”阮筝汀语气有些古怪,尾音压着点情绪,“当时是不是救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也没和我细说。”喻沛转眼见他若有所思,“怎么?”

  “没什么。”信息有些对不上,药效渐起,阮筝汀想得脑仁疼,索性打过哈欠,缩回被子里,“困了。”

  “好,晚安。”喻沛没走,掀开被子一角,迅速钻进去。

  阮筝汀被他带起的风惊得咳嗽,哑声叫他的名字。

  “阁楼连壁炉都没装,”喻沛裹被背过身去,满足地喟叹过一声,“我这几天后半夜快要冻死了。”

  阮筝汀推他:“那你搬回一楼。”

  喻沛拒绝:“我喜欢睡在高处。”

  “好吧,是我的错,”阮筝汀眼皮打架,学着他背过身去,有气无力道,“以前没钱买带浮空台的房子,现在委屈喻大队长了。”

  “……”喻沛啧声,“你都是跟谁学的,越发阴阳怪气了。”

  雪豹跳上床,跟条毛巾卷似的,拱进两人中间趴好,大尾巴横搭在向导身上。

  鹩莺安静团在它颈毛间,正重新沉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