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41章 蓝羽肥啾

  喻沛醒后,熟练地撕开茧巢掀被下床,又回头替人掖好被子,走去洗手间鼓捣过一阵,含着牙刷时才反应过来——

  他能看见了。

  镜子里映出自己稍显颓然的脸色,左侧下颌被阮筝汀按着刮胡子时不小心划拉出来的细小伤口,以及发顶翘着尾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肥啾。

  “原来就是你,”他把精神体小心地抓下来,放在洗手池边,探指戳过它头毛,半真不假地狠声道,“每天在我头顶做窝!”

  肥啾蹦哒过几下,歪歪脑袋,扑腾着翅膀绕过他,啁啁叫着,从窗口飞了出去,明目张胆逃逸了。

  精神体看上去十分精神,阮筝汀却没有醒。

  喻沛感到有些奇怪,但回客厅再次粗略检查过对方状态后,发现那人的确没什么异常。

  肥啾是在他抱肘弯腰研究外墙图案时飞回来的。

  它落在窗台上,把颈部的毛竖起来,像是戴上条蓬松的围脖,两只小细脚跳来跳去,蹦哒着人类看不懂的舞步。

  这是一只辉蓝细尾鹩莺。

  实在是太鲜亮了,浑身油画质感,羽色光彩夺目,在稍显黯淡的雪景间动着时,落在视网膜里,甚至会神奇地觉得它有点掉帧。

  “不要撒娇。”喻沛指过外墙,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解释一下,你们到底跟雪豹有什么渊源,连墙都要刷成这副样子。”

  外墙底色灰白,间或漆着类似雪豹皮毛的黑环纹样。

  如今些许褪色,远远看上去,像是块落着斑点的不规则大石头。

  别说显眼,除却那只蓝叶大风车,这房子倒是极易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你们在学院修的是陆上侦察系吗?”喻沛打趣过一句。

  鹩莺听不懂,或者是听懂了没法回答,总之它扭着脑袋,从背部正羽下衔出来一枚花瓣来。

  喻沛垂眼看过。

  这次是鲑鱼橙,单瓣生褶,瓣尖颜色极深,像是染了团艳生生的胭脂,漂亮极了。

  他想起阮筝汀谈及冬花时的肉疼语气,手指动了动,拒绝道:“也不要花瓣。”

  鹩莺叫着蹦过几脚,花瓣落在地上,它也没管,又拿尖喙从身上梳下来一枚羽毛。

  喻沛神色古怪地摊开掌心:“你每每见一个人就会送羽毛吗?”

  鹩莺送出去一枚还嫌不够,犹待再拔时被他拿指头轻轻拨开。

  “再薅就秃了。”他淡声道。

  肥啾炸毛。

  喻沛在院里坐过半小时,见阮筝汀没有要醒的意思,索性留过早饭和留言贴,驭马去了最近的花市。

  他走过一阵,伸手把鸟团子从帽子里捉出来,端在掌心,失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精神体,还能跟去花卉市场不成?”

  事实证明,它的确可以。

  在超过精神体最远距人范围时,它依旧存在着,没有丝毫被召回领域的迹象。

  喻沛心里惊讶,面上笑了笑,跟它商量着:“好吧,你也认识花对吧,昨天买的那些,今天再陪我买一遍。”

  “品种正确的话就啄三下,不要乱飞。”他把鸟团子放回帽子里,轻轻拍了拍,“也不要打滚。”

  鹩莺待不住,没一会儿就跳去他头上企图做巢,被轻斥后,又叫着跳到肩上立着。

  总之不干事。

  喻沛也不指望能靠一只肥啾,他按照昨天所记的品种名和味道大致选完准备回家时,碰到了执勤的巡逻警。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鹩莺,但对方显然对那只蓝得反光的鸟团子没什么反应,关切过他眼睛终于好后,倒是对他捂着肩颈的动作感到不解。

  “你昨天抓人的时候扭到脖子了?”

  “……”鹩莺还在啄他的掌心,他盯着对方眼睛,手滑去后颈,作势仰了仰头,“落枕。”

  对方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叮嘱完“记得回署里销假。”便走了。

  喻沛把花苗和种子拉回院子,一路上都在猜那位警员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只肥啾,最后只能得出对方或许不是特殊人类这一个结论。

  早饭都冷了,阮筝汀还没有醒。

  他推着肩膀叫人起床,那人一副累得要命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

  被子里长出几根络丝企图把作乱的手弄走,向导不知把他当成什么,嘴里咕囔着:“别闹啊,等下给你开罐头,乖。”

  鹩莺从他肩膀跳到枕头上,低头去啄向导面颊时,又被他抓走抛去刚落地的雪豹头上。

  大猫猫吓了一跳,鸟团子被它吓了一跳,而后两方对视,双双定住了。

  喻沛在两只精神体玩“木头人不许动”的当口绕回厨房,把冰箱里仅剩的食材拿出来。

  阮筝汀口味偏咸鲜,喜炸物,爱吃河鲜和海产,糟蹋过几次食材后,认清了自己不受厨房待见的现实,遂果断放弃。

  做饭期间,鹩莺又跟进来,在喻沛周围略显兴奋地绕着。

  他伸手赶了几次,无果,便随它去了。

  最后一道菜时,雪豹突然在客厅嗷过一嗓子。

  “你要是再不醒的话,”他高声说着,“我就把你送去西蒙那里了。”

  锅里滋滋煎着鱼片,也不知是那人声音太小,还是根本没有回答,鹩莺却毫无征兆地从半空栽下来,差点落进油锅里。

  “阮筝汀?”喻沛把肥啾装进袖子,关掉灶具,解着围裙,阔步走回客厅时,见那人坐在床上,一手捂着单只眼睛,动作看上去像是在试视力。

  “看不见?”他心口提起来,拧眉靠过去,抬起对方下巴去看灰瞳。

  虹膜上覆着层霜花似的物质,很细碎。

  “这种调试是一换一?”他声音发冷,火气蹭蹭往上冒,“你挺厉害啊阮向。”

  阮筝汀被他捏痛了,反应迟钝地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臂:“不是,以身作净化器,精神力就是过滤段,瞎几天就恢复了。”

  “真的?”

  “真的,你的水域差不多已经恢复了。”

  喻沛明显不关心水域的事,他眉头仍是压着的,思虑道:“吃过饭,先去西蒙那里。”

  阮筝汀抿了抿唇:“不用。”

  “绕不开他,你总得回警署批假。”喻沛垂眼见他手腕的青点,压着火,“还有这个针眼……”

  “只是一种暂时压制向导能力的药剂,带致幻成分。”阮筝汀顿了顿,语气不自知地带上点安抚的意味,“你放心,这对我没什么用,以前用得太多了,耐药。”

  喻沛不说话,心里思忖着还有哪些信得过的向导,被人出声打断。

  对方嗅到饭菜的香味,纳罕道:“你点的?”

  “我做的。”喻沛没好气道。

  阮筝汀轻轻笑起来,真情实意地夸奖道:“你好厉害啊喻队长。”

  喻沛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叹着气看他穿好衣服,在人摸索着下地打算自己走去餐桌的当口,直接把人抱去椅子上坐着。

  阮筝汀等他上菜时,身体仍是僵着的,搓了搓脸嘀咕道:“瞎了真的很不方便啊。”

  下午两点多,两人被迦洱弥纳真正的第二大交通工具——装着翅膀的机械马,直接拉到了政务厅其中一栋大楼内,就落在那处小型下沉喷泉旁边。

  起因是阮筝汀记着喻沛不会骑马,遂在出门时主动道:“我们打车去吧。”

  喻沛想起这茬,面不改色,嗯声把缰绳又系了回去。

  事实证明,飞马这种东西,放在奇幻世界之外有点不靠谱。

  速度快也就罢了,出于美观不配备防风罩也行,但连个头盔都没有,一趟下来能去半条命。

  “这地方为什么对马这么情有独钟。”喻沛难以理解,脸都被风吹僵了,“这种飞行器的投诉率过半了吧!”

  阮筝汀想笑,但面部肌肉被冻狠了,拉不开。

  西蒙听见动静,推窗笑道:“这里有悬浮车的,但要备注。你们这种是默认款,需要自备头盔或者防风罩。”

  他说着说着注意到喻沛的眼睛,有些欣喜道:“看来那个调试方法挺有效的。”

  “有效。”喻沛意味不明地低声笑了一下,把阮筝汀从侧门引进去,“麻烦您看看,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西蒙的笑意落下来。

  检查时间比之前还要长些,喻沛坐在檐下石阶上等着,转醒的鹩莺从他袖口钻出来,扭头蹭了蹭他的手指。

  它似乎没有受到影响,黑漆漆的豆子眼像两颗宝石,阳光底下亮亮的。

  他在这里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来往人员一波接着一波,间或对他打招呼时,眼神没有半分偏去肥啾身上。

  喻沛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测渐渐坐实,声音轻不可察:“难道他们……看不见你么?”

  鹩莺对他叫过几声,振翅扭身冲向天空,每个人都对这样一只绝不会出现在迦洱弥纳的飞禽报以无视。

  它撞响风铃,穿过喷泉水柱,带着雪花掠过警员的衣角,衔起花瓣飞去高处再玩耍似地撒下来。

  肆意、自由、随风而行、无拘无束……

  这太离谱了。

  如若不是阮筝汀依旧真切地存在着,喻沛甚至会荒谬地觉得……这只鹩莺是自己的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