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34章 瞎眼雪豹

  非空置空间胶囊审核流程超级严格,不能随人跟上飞船,得走专门货运线。

  新置床铺被褥什么的还在宇宙流浪,所幸喻沛单方面认证过阮筝汀的教众身份,欣然接受了睡沙发的临时安排。

  翌日一早,阮筝汀是被爪子扒门声闹醒的。

  天还没亮,他脑子泛懵,有几秒恍惚间,还以为是家里的猫主子吵着要上床。

  “你在刨什么,没睡好吗?”阮筝汀打开门,半蹲下来,揉着大猫的脑袋,困倦道,“抱歉,床大概要明天才能到。”

  廊间很暗,但雪豹瞳孔没有以前亮了,显得灰蒙蒙的。

  他手上动作一顿,皱眉站起身来。

  精神体很焦躁,围着他转过几圈,引着人往楼下走,最后几步是摔下去的,直接散碎在空气里。

  他瞌睡彻底醒了,快步奔进客厅,被沉郁压抑的精神力扑了个踉跄。

  窗帘豁开条缝,还没落下的月光细刃似的投进来,莹白透亮,冰冷地斩到喻沛脚下。

  哨兵背靠沙发,躬身坐在地毯间,头发长散,垂首看不清表情。

  “怎么了?”阮筝汀捡起抱枕放回原处,俯身凑近他,等过几秒,在哨兵的默认里小心撩开对方额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低声道出猜测,“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喻沛腮骨动了动:“……”

  阮筝汀在他身边坐下,指背轻轻敲过对方手肘,声音也轻轻的:“有些闷,喻沛。”

  哨兵沉默少顷,闭眼收回了外溢的精神力。

  他们身边那线月光正一点一点变青。

  塔沃楹在醒来,不论噩梦美梦,新的一天开始了。

  *

  “你给我塞了什么?”喻沛站在郁郁葱葱的院子外,把手上的东西摩挲过一番,“伞?”

  “嗯,”阮筝汀在鼓捣机械马,那动静和门口风铃一起,叮哩咣啷响个不停,“这个长度,暂时凑合着当个盲杖吧。”

  正是那把向导在修黎时常不离身的长柄伞,藏青色,24根伞骨,有几处伞面落着修补的痕迹。

  喻沛抬手颠过一下,发现这比同规格的伞具要重上许多,旋即打趣道:“这伞打人应该挺疼吧。”

  “差不多吧。”阮筝汀牵过他袖口,将人引着往前走过几步,转而握着肩膀按往地面,示意,“坐。”

  “这又是什么?”喻沛又在身下周围细细摸索过,神情越发诡异,“迦洱弥纳的第二大交通工具,飞毯?”

  喻队长连消化自己眼瞎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心情复杂过,这会儿面上强撑的从容终于裂开稍许,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让我坐这里?”

  阮筝汀踩过脚蹬翻上马,握着缰绳点头点到一半,才想起来这人现在看不见:“嗯。”

  浓雾刚过,微风里浮动着花果的清甜气,天空蓝得像块澄净的溶胶盖子,悬扣在茫茫草毯之上。

  喻沛拖长声音抗议。

  “抗议无效。”阮筝汀胡乱哄他,“这叫马拉雪橇。”

  “你不要仗着我看不见就乱说,”喻沛横放伞具,卡在机械两头,磨磨蹭蹭坐好,“这明明是拖大型货物的悬浮板篮。”

  “驾!”阮筝汀不理他,又一夹马肚。

  机械马打着嘶鸣蹿出去,喻沛迎着风,又气又无奈地笑了一下,稍稍提高声音喊道:“虽然它不会翻,但是阮先生,你能不能稍微进修一下骑术!”

  阮先生仗着风大,充耳不闻。

  自高空俯瞰,塔沃楹镇整体呈不规则的半椭型,周围缀着大大小小的浮空台。

  此地晨昏少见云霞,于是多植着花叶色如云霞般的楹杉,这是该星最为高大美丽的乔木。

  镇子最外围与草原接壤,除却庄园和驿站,就是阮筝汀这种稍显落魄的独栋小房子。

  越往里,建筑排列越发密集,直至连成片,高高低低的砖墙上多是涂鸦与彩绘。

  镇中心有个大花园,政务厅掩在花木深处,外墙花枝攀缘,建筑上空飘着星区与联盟旗帜,圆拱的塔尖上总会停着只灰鸽子,据说是镇长的精神体。

  这里悠然安详,但似乎医疗条件不是很好——或者只是针对特殊人类而言。

  当然,不排除阮筝汀没找全地方,毕竟有些小诊所在地图上不作显示。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是个土著,但是连镇子都没逛完过?”喻沛已经习惯这副新座驾了,现在居然能坐出睥睨天下的气势,前提是脸上没顶着那副愚蠢的睡眠眼罩。

  沿途花箱错落,各式风铃叮叮咚咚的,城镇深处连地砖和楼梯都刷成了彩色,机械马哒哒哒走着,阮筝汀开着电子地图左望右望,间或嗯声。

  整个上午,他们跑遍了图上所示的全部诊所,没能找到可以医治哨兵的地方,兜兜转转,只好提前与当地警署对接人联系。

  对方是位头发花白的男性向导,姓西蒙,精神烁矍,见着他俩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说过自己是特殊人类了吗?”

  阮筝汀摇头。

  “那就好,”西蒙老先生示意他把哨兵引到检测室内,“在警署之外,最好别暴露自己是特殊人类。”

  喻沛进去的间隙,往阮筝汀的方向侧了下头,略感奇怪:“这里对哨兵向导不友好吗?”

  “那也没到这种程度,”老先生示意闲杂人等在最外面的走廊处等候,“只是当地人对特殊人类有些冷漠,极个别会有敌对心态。”

  检查持续过两个小时,结束后,老先生轻轻拍醒在廊道长椅上打吨的阮筝汀:“你在倒时差吗孩子,稍微等一等,结果大概要半个小时。”

  后者揉着眼睛嗯声道谢,推门进去时,喻沛刚从检测室出来,正坐在窗下床边套衬衣,介于眼瞎,扣子扣得一塌糊涂。

  阮筝汀反手掩上门,靠墙看过一会儿,放重脚步声,近前俯身,拨开他的手指,问:“西蒙先生有说什么吗?”

  屋内阳光泛滥,喻沛的眼罩已经取掉了,那双水绿色的眼睛闻声转向他,没有落点。

  霾翳似的灰状物只爬到眼白,近距离下,虹膜显得沉静又空洞,像两汪清透的海,可惜一开口气质全无——

  “很遗憾,哪怕治不了,医生也不会对患者讲实话的。”

  两人一时无话。

  窗户半开,房间外有个小型下沉喷泉,水流配着檐下长管风铃的动静,像是精灵敲出的音阶。

  这是仿自然态的平心静气的白噪音。

  阮筝汀替人一颗一颗扣好扣子,撤身时,对方突然问:“所以你每每将我留在外面,自己挨个去问,是因为知道当地人不喜特殊人类吗?”

  “不知道,”阮筝汀怕他误会,很认真地解释,“日常生活里,次级和普通人其实没多大区别,至少我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是这样的。”

  喻沛一针见血:“这也是你喜欢这儿的原因之一?”

  “嗯。”床垫往下陷,阮筝汀坐在他身边,摩挲过手指,声音很低,近乎叹息,微风似的,略微一拂就过了,“我想当个普通人,喻沛。”

  “……”

  这个话题太过敏感,喻沛联想到对方在休曼研究所的经历,一时有些哑然。

  阮筝汀却是剥过东西,直接喂进他嘴里,很自然道:“你不饿吗?”

  “什唔——”喻沛嚼过两口,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虽然略有垮脸,“压缩饼干?”

  “嗯。”

  “还有其他的吗?”

  “你不爱吃这种甜的?”阮筝汀在兜里翻了翻,“还有……”

  “不,”喻沛打断道,心里升起股不祥的预感,“我是说压缩饼干之外。”

  阮筝汀把一铝壳袋子放进他手里:“还有行军餐。”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喻沛消化过几秒,略带艰涩地说,“你把修黎没吃完的全带来了?”

  “嗯。”阮筝汀啃过一口,嚼得咔嘣响,还不忘宽慰他,“家里口味还有很多,够我们吃一阵了。”

  喻沛自我反思过数秒,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在平崎那两天,我是有些过度购物,但不至于现在揭不开锅吧?”

  “你昨天光看见满屋子雪豹,没看其他地方是吧?”阮筝汀觉得这人在找茬吵架,“难道目光敏锐的喻队长,没发现厨房就是个摆设吗?”

  “你之前都靠方便食品和预制菜过活吗?”这人在修黎和平崎的胃口截然不同,喻沛不敢相信,嘴挑至此的人居然是个厨房白痴,“独居多年不开火不做饭,怪不得身体这么差。”

  “首都星和迦洱弥纳的食品质检很严格的,你这分明是偏见。”

  老先生去而复返,手上端着两份热腾腾的简餐,进门时咳嗽了一下,两人停止拌嘴。

  “这位小喻先生,近期是不是有过精神潮前兆反应?”

  “谢谢您。”阮筝汀接过餐板,冲人笑笑,“没有爆发,被压制了。”

  老先生若有所思:“你是他的向导?”

  阮筝汀顺口道:“是的。”

  老先生顿时一副“小年轻闹起矛盾来没轻没重”的表情:“伴侣之间再怎么吵架,也不能忽视领域情况呀!”

  阮筝汀瞪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答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不是……”

  喻沛见人吃瘪,嚼着压缩饼干,无声笑开。

  “是领域污染加重了,外显成躯体症状。往后调试三天一次,疗愈一天一次。”老先生不顾两人同时变化的表情,点开病诊,敲下医嘱,“你俩的入职报道日是一周后,到时候,记得到我这儿复查。”

  “可……”阮筝汀还想说什么。

  老先生拍板道:“好了小伙子们,吃过饭就回去吧。新生活愉快,塔沃楹欢迎你们。”

  塔沃楹或许欢迎阮筝汀,但喻沛的领域不见得。

  当晚,烧得暖烘烘的壁炉旁,两人一左一右窝在沙发上,久违地开启领域调试。

  “听着,我不想直接走进湖里,更不想从高空坠落,你知道上次浪花差点拍断我的腰吗?”

  阮筝汀站在“门”外,一手搭上门把,迟迟没有拧动它。

  “我的意思是,你的里层领域没有水域以外的地方吗?你明明精神体是只雪豹,为什么这里面全是——”

  他舔了一下嘴唇,正在做心理建设,门却自行向内打开了。

  他抬眼一看,顿过数秒,稍显震惊地接上话音:“水?”

  眼前是深绿浑浊的水体,四周不见边限,如今却像果冻一般,凝在门框之内,没有丝毫波动。

  “还有一个问题,”阮筝汀探手按上去,被果冻一口吸进,才惊觉这根本就是粘稠的胶体,像是一大团黏手的史莱姆,“为什么我在领域里从未见过你。”

  没有应答。

  他艰难地撕开水体,往前挺近,深感无力。

  这根本没法净化,好比起泡胶被人恶意混进各种填充物,胶体里夹杂着水草、鱼虾死皮、蕨类、沙石、以及……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昏厥之际,被一双手捂住嘴巴往后拖——

  “那是什么!”阮筝汀几乎是尖叫着断开调试,向后跌进喻沛怀里的,“你的领域里为什么会有腐烂的死物!?”

  “什么,水草吗?”喻沛锢着怀里人的四肢,避免他情绪激动下伤到自己。

  粗略来讲,领域里除却精神体和意识投影,是不会出现非植物外的大型生命体的,否则极易引起陷落。

  “不是……”房间里很暖,阮筝汀却出了一身冷汗,在他怀里细细哆嗦着。

  “冷静点,”喻沛把人转过来抱着,使了点力气,一节一节捋过他的脊骨,“里面有什么?”

  “这种程度的腐毁,你怎么……”阮筝汀盯着他的眼睛,想到什么,语气发颤,“那些幻觉,除了叫你的名字,还有什么?”

  喻沛手上动作停下来,搂着人沉默少许,开了个玩笑:“我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我需要交代这个的地步吧?”

  阮筝汀有些恼火,伸手揪上他领子:“是,你要是在我手上疯掉的话,下半辈子我就得去蹲监狱了!”

  “好好,别生气,”哨兵把瞎眼雪豹唤出来,拱在向导身边,大尾巴绕着他,“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尸体,”向导又开始抖,“好多尸体,在水底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