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35章 细尾巴鱼

  阮筝汀被吓得不轻,遂在客厅打了个地铺。

  就在沙发和矮几之间的缝隙里,很窄,连翻身都成问题,但向导莫名觉得十分安全。

  喻沛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抱着雪豹顺毛,边听见他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些好笑道:“你宁愿睡在这里,也不愿意把床分给我一半?”

  “我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我需要分床的地步吧。”阮筝汀心平气和涮完人,扬手狠狠抖过被单,惹得一哨兵一大猫都偏头打了个喷嚏。

  “你连异种和……都不怕,为什么会怕这种东西?”喻沛揉过鼻头,声音有些发瓮,“还有上次的失落体。”

  “这不一样,”阮筝汀在窄小的客厅间慢腾腾地转悠着,棉绒拖鞋啪嗒啪嗒的,像是弹跳的珠子,“我跟你说不明白。”

  “我想我可以理解,”喻沛耸耸肩,“毕竟时贇的精神体虽然属于鸟类,但是他恐高。”

  虽说特殊人类的精神体动物种属分布并没有到泾渭分明的程度,但根据军中数据来看,以花蜜及野果为食的鸟类多为向导精神体,侧重防护,而肉食性的猫科动物多为哨兵精神体,侧重攻击。

  当年,时贇和时绥同时觉醒,其属性及精神体却是完全反着来的。

  哨兵配蜂鸟,向导配豹猫,在各自同属里都称得上一句例外。

  医院一度怀疑是送检样本送错了,反复核对过四次,抽血都把时绥抽炸了毛,差点伙同时贇掀了病房,才出具特殊人类身份证明。

  两人都有点奇奇怪怪的缺陷,譬如,时绥有些害怕红色,常年用药,其战术目镜都是特制的。

  而时贇恐高。

  据不全面观察,盘尾蜂鸟所飞最大高度是他本人的身高。

  而他入籍以来最为光辉的事迹,当属攀登速降训练时,精神体当场昏厥,本人跪地呕吐。

  时贇遂从侦查役调至后勤役,以哨兵属性担任队内辅助人员,被时绥嘲笑了整整一年。

  后来C303每每进一位新成员,这件事都会被人拿出来说一遭,跟保留节目似的。

  “当时教官们都被吓坏了,还以为是信息录入失误导致重大训练事件,把某位向导给弄废了。”喻沛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真的,他们连去哪里挖石头都想好了。”

  窗帘被哗啦遮严实,电子壁炉调整过睡眠模式,模拟出柴火燃烧时轻微的毕剥声,照明关闭,脚步声回到地铺间,雪豹适时跳下去。

  “……”阮筝汀被它扑了个满怀,嘴角笑意都僵了,手指暗自揉过腰腹,“说起来,他俩到底谁大谁小呀?”

  “双胞胎,”沙发长度有些局促,喻沛躺下来,单臂枕在脑后,一条腿稍显憋屈地半曲着,“前后脚,谁有事求对方,谁就是弟弟。”

  阮筝汀有些诧异,感慨过一句:“居然是双胞胎。”

  那两人眉眼有些像,他还以为是表兄弟之类的,结果血缘这么近。

  但时绥的眼神更为锋利些,大抵是和埃文待久了,有时甚至是冷淡的。

  相比之下,时贇稍显稚态,没什么心眼,喜恶都表现在脸上。

  “性格其实差不多,特别是犟起来的时候,谁的话都不好使。”喻沛笑笑,“而且他俩属于那种……怎么说呢,没外敌的时候爱互坑,一致对外的时候又菜又倔,打不赢就回队里摇人。”

  再加上时贇单方面和埃文不对付,他们为求稳妥,一般会摇了人,又把喻沛拉过去撑场子。

  有一说一,军里说喻队长不好相与、盛气凌人的传言,与他俩多年努力脱不了干系。

  雪豹挤在地铺和矮几间,趴了一会,脑袋凑过来,搁在了阮筝汀胸口上。

  后者看不得那双发亮的圆眼睛,伸手把大猫猫推远些,又闲话道:“那你们都是在挪亚认识的吗?”

  “时家那两个家伙是。我救了他们,他们就赖上我了。”喻沛回忆片刻,话里的笑意不知为何淡了些,“埃文更早,他是末批救援军幸存者之一……”

  哨兵说起当初受任务接人时,还和对方打过一架的事。

  向导听着听着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想起无聊时曾翻看过的任务记录册。

  无论何时何地,喻沛所带队伍的伤亡总是最小的。这人作为队长,的确把队员们照看得很好。

  虽然有时候神经兮兮的,比如——

  阮筝汀是被压醒的。

  雪豹没睡,脑袋又搁回了他胸口,睁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他骇得倒吸一口气,扯过歪掉的眼罩,戴在精神体脑袋上,又把它推远。

  结果翻身时余光瞟到什么,呼吸都停了两拍——

  哨兵盘腿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弯着点腰,一侧额发半遮过眼,正歪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喻沛!”阮筝汀一骨碌弹坐起来,抄过抱枕胡乱扣在对方头上,呼出的热气都打着颤,“你在干什么!你吓到我了!”

  “你真的好容易被吓。”喻沛拉下抱枕团在怀里,又随手向后抓了两把头发,声音异常嘶哑。

  阮筝汀唤醒终端瞄了眼时间,平复着呼吸,叹气无奈道:“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你的络丝呢?”喻沛答非所问。

  阮筝汀皱眉:“什么?”

  “络丝,”喻沛的声音很平,似乎只是在陈述某个令他不解的事实,“它们昨晚也没有出现。”

  阮筝汀却陡然升起一股被刀俎剖开的难堪和怨怼来。

  他的心跳彻底乱了,说不清是受惊过度还是别的什么。

  心窍迸出的每滴血液都带着理智坍塌的动静,续续不断地撞上耳鼓膜,把半张脸都震红了。

  他吞咽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道:“这是我家,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在自己家都能出现眷巢的话,那真的……那真是太可笑了,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喻沛没说话,只是维持原样地坐着。

  状态很不对劲,家居服勾勒出他暗色的轮廓,在壁炉几近于无的虚拟光线下,居然显得异常枯槁。

  阮筝汀梗着脖颈瞪着对方,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他闭眼用力掐了掐鼻根,长而慢地呼出一口气。

  两人僵持过几秒,有几缕络丝从向导手腕间探出来,妥协似的,带着体温,缠住了哨兵的手指。

  喻沛愣了一下,眉峰细微耸动,定格成个似气似厌的表情,最后只是又低声说出那句话:“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那就好起来。”阮筝汀伸手把他的脑袋压向自己,声音沉定而宽和,“再试一次,这回一起进去。”

  “可是我……”

  “我带着你,相信我,喻沛。”

  喻沛重心不稳,左手抓过沙发扶手,右手扶住了他的肩。

  阮筝汀直身长跪在被褥间,凑首过去,额头抵住对方的。

  昏暗客厅里,瞬间浮现出数不清的莹白络丝,它们回绕旋转,流动着,把两人轻轻裹缠成一个茧。

  房间内亮起微弱的萤光,雪豹趴在旁边,安静地晃着尾巴。

  *

  领域里依旧是胶状水体,发黏生混。

  但这次有哨兵开路,倒是比之前好走许多。

  阮筝汀随手揪过一块身边发黑的物质,捻了几下,摊开掌心,皱眉观察着:“一直都是水域吗?”

  喻沛摇摇头:“不,上次我来的时候还有陆地。”

  阮筝汀忙问:“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喻沛凝神想了一会,不确定道,“很多年前。”

  阮筝汀想到哨兵首次精神潮被压制的时间,猜测道:“33年前后?”

  “应该。”喻沛停在原地,身形不兼容似地闪了闪,被身后人安抚性地牵住了手腕,“喀颂……一直到队伍固定,我都过得比较混乱。”

  当年他自陌生医院醒来,孑然一身,连精神体都凝化不全。

  那段日子漫长得像永夜,由任务、佣兵单、前线堆积而成,精神高悬于累摞尸体之上,摇摇欲坠,又不知疲倦。

  搭档变动、队友变动、番号变动……

  唯一不变的,是频繁且过量的高阀值态,是混乱不堪的杀戮,是体液交织的作呕底色……

  阮筝汀明白这种滋味。

  心病难医,他断续治了好多年,主动有,被动也有,但他无法完全信任瑞切尔,病情总是反复,没什么起色。

  “我……”可他一不会安慰人,二不会调试,说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话音越来越低,“我去查些资料,你先不要害怕。”

  喻沛没说话,那只被他牵住的手轻轻动了动。

  阮筝汀最后是晕睡过去的。

  哨兵跟这里有些排斥,身影总在闪,向导需要维持两人的意识投影。

  他精力不济,勉强支撑过一段时间,连一具尸体都没见着,就惨烈歇菜。

  喻沛回身接住向导,又抱着他就地坐下。

  少顷,身边胶体咕噜一响,有条古怪的鱼钻了出来。

  前胖后瘦,身后拖着条细长无鳞的尾巴,吧唧掉在了海床上。

  喻沛盯着它弹动过几下,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揽紧了怀里的人。

  片刻他俯身把鱼捡起来,轻轻拨过胸鳍,又塞回了水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