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最后几步的距离, 他朝他们招手，半嘲讽半玩笑说：“来啦，我们裴家的两位贵宾？”
宴会场大，开席后人们也更注重于自己和身边人的动静, 老寿星作为全场最闪的人物, 这句招呼, 也只是引起了主桌附近人们的注意。
可与此同时, 裴廷辉也是这场宴会的重要人物。
或者说, 他的重要度, 在实际意义上已超过了裴明德。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在裴氏越发稳固的地位。将来都要抱裴氏大腿的商业伙伴, 有谁会拒绝跟太子结交呢？
今晚裴廷辉被堵在路上的消息，早就在打听他的人中间传开。
现在，几个摄影师端着长枪短炮的集中“咔嚓”声，吸引了沿路客人们的注意, 加上老爷子那转身的一声招呼，众人也就敏锐察觉到他的出现。
客人们像打了鸡血，相互拍膝扯袖, 目光一双双朝他看去。
作为注意力越发密集的焦点中心, 裴廷辉还是如常淡定。
他朝宴会厅边上某人打了个手势, 那人立刻到旁边拿了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过来。
裴廷辉接过后，转手就递给了赵茜茜, 低声说：“准备好了么？”
赵茜茜：“？……哦，好了。”
作为宴会上最受关注的人, 他们一动, 众人的注意力焦点也就随之而动。
这场宴会规格不低，因此, 到场的客人无人不是礼服加身，华衣美裙。
但裴廷辉夫妇挽手走向主桌的画面，仍令人惊艳。
为商之人讲究财不露白。无论裴家家风也好，还是裴廷辉个人的处世风格也罢，都极为低调。
因此，他们在圈外几乎没有姓名。
但裴廷辉的颜值和气质，完全不输娱乐圈里的大明星。
至于他新娶进门的太太，举手投足间，也无论颜值还是气质，都跟他交相辉映，登对极了。
这世上很多人，有点姿色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注意力和夸赞都引到自己身上；这两位，却都好像根本没把自己的美貌当回事。
他们盛装打扮，不过为了向旁人表达敬重而已。
可当赵茜茜和裴廷辉娴熟以恩爱夫妻的造型走到主桌边时，连近来不大乐意看这小两口同框的裴老爷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视网膜一片舒适。
裴廷辉先开口，神色仍是往常那种浅笑非笑，风度翩翩：“爸，这是茜茜给您准备的礼物。”
赵茜茜：“……”
显然不是。
她先前问他，要不要给老爷子买什么，他让她“不用管”。
眼下，赵茜茜当然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穿自己的好同事。
她顺滑接过了裴廷辉丢来的球，双手把礼盒往老头面前优雅一托，甜甜笑说：“先生也出了不少主意。”
——她不确定裴廷辉这一手，丢来的是什么。
要是好礼，她并不想抢了他的功劳；但要是口锅，那，她也会按照公平顶锅的合作原则，甩回去一半。
男人朝她递来一瞥欣赏的眼神。
裴明德假装领情，挥挥手指，让人把东西接了。
随即，旁边有负责礼仪流程的服务生，没太大眼力劲，只想不动脑地完成套路——
他眼见来的是“贵宾”，又是刚到场。现在送了礼，当然顺着下来就是该敬酒的。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给小两口托来一盘红酒，再弯了弯腰，彬彬有礼地，随老头也从托盘里取了一大杯。
邻座的巫美娟：“……”
她杏眼半眯，心中暗暗记下了该服务生的胸牌姓名。
好久没见到老爷子这么灌酒了。
最近几年，他在家偶尔会偷偷咪个一两口。医生千叮咛万嘱咐“最好不要”，但她又不能24小时插眼，想想量不大，也就随他去了。
谁知道今天他抽什么风！
可眼下众目睽睽，又是现场各种意义上最重要的一场敬受礼——前面那些这个稀客那个贵宾，就连普通交情的敬酒，老头子一口干了，她都没好意思发作。
现在，她更不敢闹了。
怕触了老爷子的逆鳞，也怕在这个近来风头大得很的继子心里，再留上一笔。
因此，于情于理都没人敢管的裴明德，这次更是得意得没边儿了。
他坦坦荡荡擎着酒杯，眼带笑意。
目光先射了一记裴廷辉，再略略收了点，转向旁边视线微落，一看就是在想词，打算马上给他吹彩虹屁的儿媳。
早些时间，他在书房里，就跟裴廷辉警告过：你要是再执迷不悟，信不信我把她的面具撕下来给你看？
裴廷辉是个敏锐又冷情的孩子。
以往，像这种级别的警告，就算他不会当场就听信裴明德的判断，事后也一定会通过他的渠道，暗中勘查。
裴明德在生意上，从不会害他；所以曾经多次，裴廷辉在调查过后，也发现他是对的。
最终，生意赢，裴廷辉赢，大家赢。关系更紧密，合作更愉快。
但是到了这个赵茜茜面前，他就没想通，他天天耳提面命，那小子却像在听笑话。
裴明德知道，他似乎也找了人在调查什么。但他显然，也没对赵茜茜有什么防备的意思。
这不，他前脚才跟他嘱咐完，后脚他们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迟到。
迟到就算了，这两位脸上还完全没有任何惶恐不自在！
不但神情里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看气色，好像还是刚睡过一觉那么放松开心神采奕奕啊！
裴明德晚上连喝了多少酒，他也不记得了。
但他突然就觉得，胸口有一股气！他今晚必须要来真的——当着这小兔崽子的面，把他老婆的虚伪假面揭穿！
等一下不论她怎么把他夸出花，他首先绝不会相信一个字；然后还要反问并追问，她那么赞美他、那么狠狠地祝福他，依据是什么。
要让她条分缕析，让她下不来台。
重点是，要让她狡辩！
他儿子裴廷辉也许对于女人的甜言蜜语招架不住，但对虚情假意非常反感。
一旦让他见识到这小赵的花哨心思，他也就一定会忌惮。
以此为开端，今后再略施小计，他的傻儿子就会跟这个迷了他心窍的女人渐行渐远，回归他们名义夫妻该有的规整模样。
裴明德计上心头，不过转瞬间，眼中的笑意已变得寒凉。
赵茜茜当然不知道，自己每周一见、回回表现得像个和蔼长辈的职业公公，此时正操着要撕了她、还要“棒打鸳鸯”的心。
裴家的场子，她是不想给他们添任何麻烦的。
再怎么说，他们没害过她。至于裴廷辉，她更不想给他惹事。
就在她即将按照宴会套路，像上辈子一样，祭出几句大家都会说的好话时，脑中却忽然出现系统的声音。
系统：【宿主，你看他的脸。】
赵茜茜：【？】
她下意识扫到裴明德因为下酒太快，脸颊充血的两片酡红。
系统：【再看他的眼睛。】
赵茜茜于是又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眸中却刺出两道锐利寒光的眼睛。
她意外，心口猛地一跳。
系统：【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于是，举着杯的赵茜茜一时脑筋笔直，在老头犀利带刀的逼视下，说道：“爸，祝您健康活到明年！”
说着把自己的半杯红酒清空。
喝完，看着视野里那一大串金色的“+1000”，自己都愣了。
这时，主桌周围，远远近近在自己座位上伸着脑袋，往这边围观的众人，不知哪位是喝高了，还是没长耳朵。
或者单纯就是认为，作为裴氏最热门的接班人团队——太子妃的祝词，是不可能出错的。
一定是极好的言辞，极高妙的祝福——内容没听清不重要，及时喝彩才叫上道。
于是，回过神来的赵茜茜抓着杯子，人还有点懵的时候，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洪亮的“好！”，以及跟着这声好，其余几个角落也追跟的“好！”。
然后更莫名其妙地，周围几处传来了很努力的掌声。
眼中带寒光的裴明德：“？？？”
她刚刚祝他什么？？
对了，那句话是“祝”吗？？？
惶神中，对面在他心里巧言令色，很会妖言惑他好大儿的女子，自然伸手，拿走了他的酒，转手就递给了怼在他旁边，虎视眈眈了很久的巫美娟。
巫美娟惊了一下，随即惊喜得都笑了出来。忙把那杯子当垃圾似的，伸长胳膊递到隔壁桌的巫丝琪手里。
裴明德：“……”
裴明德：“？？？？？”
裴明德：！！！！！
等一下——这个大胆的女人，你算老几，你……
他目光猛地投向对面的裴廷辉。
不料，这小子不但不镇场，反而也风度翩翩朝他一举杯，眸中带笑说：“那我也随太太，祝您健康活到明年今天。”
裴明德：“……！！！！！”
他内心一个倒仰，胃部涌上来一股热流。
一部分袭上喉咙，一部分直冲头顶。
他赶忙拿手捂住嘴。
围在旁边的众人眼明手快，赶紧扶起他，往就近的盥洗室转移。
好在，福寿宫在这方面的服务设施齐全而周到。
裴明德的寿星休息室就在旁边，跟面前的表演台就一墙之隔，还有直通的小门可以过去。
于是，混乱只属于裴明德内心。
他一边感到自己虚浮的双腿因为被人托着，根本不用使力，就像踩上了风火轮；一边听到身边扶着他的人，并不惊慌地跟旁边的人解释，“没事，老爷子喝高了”，“带他去吐会儿，哈哈！”。
解释的人有他的爱妻巫美娟，爱子裴承运，当然还有其他几个七七八八的声音。
裴明德：？？？
他们怎么听起来还笑嘻嘻的？？？
于是，宴会现场除了主桌附近的几桌客人，眼看着老爷子自己捂嘴，被一堆人架走，都没人慌；更远区域的，尤其是那些已经展开了个人社交活动的桌，甚至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至于“老爷子喝高了”这种插曲，细究起来可大可小。但既然主人家都说“没事”，那就是真没事。
他刚才咣咣下那么快，到现在才喝高，已经是老当益壮的神迹了。
于是，裴明德又听见几个宾客笑着，互相传说“没事没事”、“老爷子要歇会儿”，然后，这个小场面就被大家抛到了脑后。
裴明德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顾全大局，为家里人恰当地处理好了这个乱子感到心安。
他也不想当个在自己寿宴上一通豪饮，结果又当场吐得乱七八糟的老廉颇。
丢脸不说，对裴氏的影响也不好。
另一个自己则想着——在他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寿宴上，竟有人敢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们翅膀还没硬呢！
他势必要大发飙一场，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