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个野望, 裴明德抱着休息室里，经过消毒、清香怡人的马桶，豪迈把胃里灌的酒都吐完了。
漱过口洗过脸，收拾干净被人扶到床上后, 他环视一圈。
裴家的亲友至交都在, 把小小的房间挤得严严实实。不断有人上前嘘寒问暖, 打断他的思路。
对面的赵茜茜和裴廷辉, 两人脸上也似担忧他健康的表情。
不想了, 他要发飙, 就是现在。
裴明德：“h……”
他想冷冷一“哼”，不巧, 声母刚出口，韵母还没接上，就有人搡了一下他的背。
眼前蓦然出现两片药，一杯水。
巫美娟：“先喝水, 然后这个压在舌头底下。”
她一脸愤恨，看得出她今晚气他很久了。
眼圈红彤彤地，杏眼也瞪得圆溜溜。
要不是她向来有一套“小女人富太太”的治家人设, 现在怕不是要当着一众客人和小辈的面骂他。
裴明德平时很能装, 但在这个女人真哭的时候则不行。
他衡量了一下情势, 决定先暂停撒泼。
接过水和药，不忘拿出他的糊涂老公公式皱眉, 嘟嘟囔囔试图安慰：“哎呀，你急什么, 我没事！开什么玩笑, 红酒就是糖水！我能一口气喝到一百八十岁！等会儿我出去，把到场的客人都敬一圈！”
谁知, 巫美娟更气了，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下他的背，说：“你能喝到百八十岁！你可能耐坏了！那八十岁以后呢，你还管不管这个家！”
裴明德：“……不是……”
他明明重点是“一百八十岁”，怎么转眼就砍了大半？
而且专门换场地，不是来发飙的吗？
怎么反而窝囊上了？
这边还没搞明白，旁边在他身上折腾了半天的家庭医生又沉稳开腔接道：“好了好了，老爷子，你少说两句，今天就是你不对！”
裴明德指向裴廷辉那边，说：“我……”
医生满眼了然，按下他委屈愤怒的手指，说：“裴太太抢了你的酒，我看到了，我感谢她！”
巫美娟：“对！小赵抢得好！”
医生：“要不是她，你看看你这数据——”
他拿个仪器表盘给他看，老爷子老花眼，一时聚不了焦，还下意识把它推远了些，眯眼细看。
还没看清呢，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嘛？
于是他又气恼把仪器推开。
想说什么还没说，医生就接上：“吓人吧？你刚才要是把那杯喝了，现在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裴明德：“我……”
医生当场开讲老年人安全课，裴明德想打断又不能，巫美娟还在旁边抹眼泪，他愁得要死。
就在这时，对面的裴廷辉仿佛看出他的眼神，侧过头，对他身边的赵茜茜说了句什么。
赵茜茜点点头就走了。
裴廷辉随即如法炮制，杜兴修和黄淑仪，以及其他碍着亲友至交身份的外人，都悉数被请出房间。
很快，休息室里就只剩下裴家核心六口。
医生是个有眼力劲的，看到这儿，也赶紧刹车，自己退了出去。
现场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裴廷辉给他一个清亮的眼神。眼尾上扬，还是那种似乎脾气很好，悉听尊训的模样。
既然他有这份觉悟，裴明德可就不客气了。
他中气十足一声吼：“胆子太大了，要飞天！”
现场众人都看出来，老爷子是冲谁来的。
但巫美娟还沉浸在后怕里，所以尽管老头现在是要K她的心头刺，她也并不感到十分快乐。甚至还为老头这样大吼大叫，担心他的血压扛不扛得住。
其他人则心思各异，不出声，尽力收敛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只想看热闹，不想引火烧身。
裴明德很直接，眼睛严厉盯着裴廷辉：“解释一下吧，裴大公子！”
叫完这声“裴大公子”，他敏感到什么，往裴承梁那边瞄一眼，果然收到他真·大儿子的微妙表情，顿时心里又骂了声。
今天真是为他的裴家老二得罪不少人！
裴廷辉却没事人似的，笑笑，声音温和又温文尔雅，说：“解释什么？”
裴明德：“？！”
见老爷子眼珠都要爆出来了，裴廷辉这才笑了一下，风度翩翩正面应对道：“你不满意她没说甜言蜜语给你听？”
裴承梁听到裴廷辉的“你”，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裴明德倒没觉得哪儿不对，但裴廷辉的反问，却狠狠糊了他一嘴——就在今天早些时候，是他，亲口说等会儿要把赵茜茜的甜言蜜语拆穿给他看的。
裴明德恼火道：“谁稀罕她的甜言蜜语？我问的是家教——你老婆那么没教养，你没意见吗？”
裴廷辉还是那样笑笑的眼神，说：“她怎么没家教？别人祝你福寿齐天，她祝你健康活到明年，那不是祝你一整年都平安顺利？”
裴明德一愣：“……w……”
这时，靠在角落里的巫丝琪看出什么来，她眼睛两边看了看，笑着插话道：“对啊，我觉得这个很好很实在。等到明年，姑父您生日，她和我裴哥哥再祝您健康活到后年。那您一年接一年地，永远健康，不就与天同寿了嘛！”
裴明德转向她：“……”
到这儿，在场人都看出来，今晚老爷子发这通火，估计是捞不到他们想要的各种给力后果了。
他大概既不可能勒令裴廷辉原地跟赵茜茜离婚，也不可能借这么点事，让裴廷辉从公司的重要席位上退下来，然后把他们中任何一个当场推上去。
既然这样，这戏就没看头。
大家饭还没怎么吃呢！
于是，几个远远近近的对视过后，巫美娟、裴承运和裴承梁，都一并加入劝说。
巫美娟：“哎哟，我说多大点事！行了行了，你不许说她，今天小赵是我的大功臣！你可以为别的事恨她，但这件事不行！”
裴承运：“我觉得这祝福挺酷的，比那些祝你福寿齐天的好！”
不久前刚“代表旧金山的亲人”祝裴明德“福寿齐天”的裴承梁：“……对，您别气了……”
休息室里，大佬的发飙迅速进入收尾阶段；外面宴会厅里，人们觥筹交错，老爷子转去休息室的真正原因，早就在耳目通达的人群里不胫而走。
尽管福寿宫主要承办中式宴会，但因为巫美娟自诩为“品位国际化”的贵妇，裴氏又是“国际化集团”，所以这场宴会也采用了中西合璧的模式。
宴会厅分成东西两面。
东面都是大圆桌，传菜式，编了座次、放了铭牌。主要招待习惯传统用餐模式的前辈长辈们。
当然，跟一般的宴席又不太一样。
这里所有菜色，都有专门的服务员负责挨座分餐、添加搭配的酒水等，保证任何客人不用花费力气，就能专心享受美食和社交的乐趣。
西面则都是正常坐四到六人的小方桌，自助式，主要用来招待思维新颖的年轻人们。
想跟谁坐跟谁坐，想吃什么、一道菜吃八遍，都没问题。就连桌椅都能随便拼接，十分自由。
也因此，关于今晚老寿星的小插曲真相，最先从西面的二三代里，开始传播。
杜白晴跟十几个姐妹围坐在三张小桌接成的大长桌上，大家确认过眼神后，一起捂嘴笑起来。
“她说什么？咒裴爷爷只能活到明年？疯了吧？”
“哎哟，有些人，不但骨子里是个要饭的，脑细胞还营养不良呢！”
“怎么会这样？我刚刚看，她跟裴公子手挽手，剪影不是还很登对的样子？只能经营表象吗？”
“她呀，估计是磨破脑袋想要引起裴家大佬的注意吧，结果用力过猛！”
“所以就说，清贫小白莲没事就别乱看那些无脑偶像剧了嘛！翻车翻成这样！”
小姐们聊得热闹，公子哥儿们的桌也在笑。
“可以啊，作为裴公子的太太，这样祝福公公，也算是提前站队，给老公吃定心丸。”
“吃什么定心丸，老爷子现在还没表态，你们看，那裴家大哥不也来了吗？”
“嘘……‘裴大公子’就是特指我们裴廷辉公子，你小心点！”
众人高兴说着，忽然有人注意到角落的孟楼神情有点讪讪。
不论大家是集体微妙赵茜茜，还是站队正确地远程崇拜裴廷辉，他都不吭声。
一公子就凑到他身边，拿酒杯轻碰了下他的杯子，问：“孟大少，怎么不高兴啊？”
孟楼回神，心里骂了句，眼睛却忍不住又朝某个方位扫了眼。
那个方向上，是张空空的桌子，孤零零坐着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孟婷。
还真不同流合污呢。
孟楼冷冷地想。
他近来发现，他这个身份在人前说起来羞耻的妹妹，在多年的唯唯诺诺得过且过后，突然跑去跟那个赵茜茜连体，再然后，就像变了个人。
以前他内涵她，他周围的朋友们跟着对她冷嘲热讽，她都像听不懂。
有时明明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为了留在孟家，吃口免费的饭，她都认了。表现得浑不在意，就像被众人内涵的人不是她。
可是跟赵茜茜混到一起后，刚开始，他嘲她俩是“同病相怜”的“蛇鼠一窝”，她还只敢生闷气。
今天出门前，他也没说什么，就提醒她：“我们这个圈子，你要搞清楚谁才是中心、值得结交。别为了粒儿芝麻，惹一大堆西瓜嫌弃你好吧？”
结果他妹突然就朝他瞪圆了眼睛，拳头捏着裤边发抖，对他怒道：“你没有权利管我跟谁做朋友！我是你妹，不是你的舔狗！你个死大西瓜！”
孟楼哪见过她这样，当即气得就想给她一下。
结果那死丫头躲得挺熟练，脑袋一偏，还直接往他膝盖窝踢了一脚！
卧槽……
他现在想起自己居然被个死丫头一脚踹得单膝跪地，就火大到爆！
“哟呵，孟大少，你这小眼神儿，别吓我呀！跟谁杠啊？”
一朋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斜对面姑娘孤零零的身影，顿时就笑了出来。
“嗨，又是为你妹？怎么了？有爹生没妈养的小蹄子，又怎么惹到我们孟大少了？”
这哥们平时就是老跟孟楼混的人之一，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也知道孟楼对他妹什么态度。
所以这番话，完全是沿袭过去的相处风格，就为了哄孟楼开心。
不料，孟楼怒气冲天的目光从他妹身上收回来，却带上了杀意怼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