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澜殿宴后, 张鄀周出来寻林杫,他顺着殿前的长廊找了会儿, 终于在宴前他们分开的地方看到了林杫的身影。

  他刚想喊人,就被一个趔趄拉到了旁边,冯少康笑嘻嘻的:“岳父。”

  张鄀周正看他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也顾不上再找林杫,拉着冯少康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质问道:“你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冯少康啊啊叫了两声疼, 等张鄀周松手了才揉揉自己的胳膊,撇撇嘴道:“岳父又冤枉我,我刚刚分明是在救您。”

  “救我?”张鄀周气的胡子都撇向了两边,没好气道:“老子用你救?再说了, 这皇宫大内,还能有危险不成?”

  他语气沉沉的,上下打量了冯少康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楠儿的事?”

  冯少康冤枉的不行, 他是听了他大哥的话才过来把张鄀周拉走的, 不然谁想过来找骂,眼看着自己的耳朵又要被揪住, 他连忙道:“我没!是大哥让我来寻您的,他说陛下在前面。”

  “胡说!前面明明是林……”张鄀周突然顿住了,反应过来冯少康话里的意思, 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哦了两声。

  “你怎么不早说!”

  冯少康委屈的要命:“您给我机会说了吗, 一来就要打人……”

  张鄀周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再训他, 便道:“你大哥怎么知道陛下在前面?”

  “谁知道呢,”冯少康嘟囔道:“他就让我跟您说,让您最近少去陛下跟前溜达。”

  张鄀周不明所以,但想着冯少康这个草包也问不出来什么,便揪着人一起回了天庆府,想要顺便看看张灵楠。

  张灵楠月前诊出来喜脉,如今正在家里养胎,她见了张鄀周便是一喜,笑着出来迎道:“父亲怎么来了。”

  冯少康紧张她,不等她说完就扶着她重新进了屋。

  张鄀周见了女儿心中高兴,也顾不得再逼问冯少康什么,乐呵呵的跟着进了屋,看着张灵楠还不显怀的肚子直傻笑。

  冯少康倒了一杯茶,张灵楠接过来递给张鄀周:“父亲喝茶。”

  “好!好!”张鄀周心里高兴,端起茶盏一口闷了进去。

  “咳咳咳……”不出意外的又被烫了。

  张灵楠嗔道:“父亲这么急做什么,茶就在这里,又跑不了。”

  张鄀周有苦说不出,他瞪了冯少康一眼,怀疑这小子故意准备滚烫的热茶报复他。

  冯少康顿觉更加冤枉,他握住张灵楠的右手,委屈巴巴的:“娘子……”

  张鄀周越发看不上他这副撒娇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女儿嫁给这个草包受了苦,张灵楠连忙赶在他发火之前将冯少康哄走。

  张鄀周冷哼了一声,历来老丈人看女婿不顺眼,他也免不了俗。

  张灵楠叹了口气,劝道:“父亲何苦这样吓他?”

  张鄀周双眼一瞪:“我吓他?他自己没出息还怪我吓他?”

  “父亲,”张灵楠打断他的话,解释道:“少康很好,对我也很好。”

  张鄀周没吭声,叹道:“当初……唉,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嫁他。”

  “父亲,他……并不像您想的那样,他父母双亲俱在,又是家中嫡次子,难免比寻常男儿娇惯了些,但他对我很好,”张灵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幸福极了,“他……很有担当。”

  张鄀周不知道“有担当”这个词是怎么跟冯少康沾上边的,但他看张灵楠的神色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方才放下心来。

  “你愿意就好。”他道。

  *

  春澜殿。

  庆功宴还未结束小七就寻了个借口出来透气,这觥筹交错的场合实在不适合他,推杯换盏间偶然余光朝顾林风处瞥一下,便莫名的心虚。

  他今日拒绝了顾林风,这实在不应该,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无论主子开口吩咐什么,都应该毫不迟疑的去办,更遑论是让他住在元泰殿。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没忍住拒绝了。

  去北境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七清楚的知道顾林风并不只想让自己做一个影卫,他的主人,如今的陛下,想给他一个身份。

  饶是木讷如小七,在这一年多的随军奋战中也渐渐明白了主人之前的安排。

  在起事之前将他派到京郊大营与驻军将领张鄀周混熟,起事时又哄着他去北境挣那一份几乎算是拱手相送的战功。

  他的主人殚精竭虑,是想给他一个身份。

  但小七并不想要这位高权重的身份,如果可以,他只想做一个听话的影卫跟在主人身边,主人若是需要自己,自己就从房梁上跳下来给主人摸摸头,主人若是不需要,他就老老实实藏在不远处保护主人安全。

  但现在主人给了他身份,圣旨亲封为镇北大将军,若是这时候他入住元泰殿,主人定会被那些御史抓住把柄,他就成了主人的污点。

  毕竟,玩一个影卫与收一个大将军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怕主人被天下臣民辱骂,更怕那些不知好歹的御史拿自己逼主人。

  小七靠在柱子上,抬头看了看月色,心想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小七站直了身子,看到来人连忙行了个礼,“陛下。”

  顾林风在后面看了许久才决定过来,闻言也不叫起,像从前一样,喊了声小七。

  小七抬头看了看他,突然改口,“殿下……属下……我……”他突然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说出来自己心里的话,只好讷讷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笑了出来,他将人从地上搀起来,随口问道:“怎么在这里?”

  “臣……”小七有些不好意思,“臣出来透透气。”

  顾林风点头表示理解,“里面是有些闷。”

  小七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但顾林风这样说了,他也没反驳,只垂着眉眼,像从前那样等顾林风吩咐。

  顾林风又道:“等会儿散了后你要去哪儿?”

  “臣去……”小七本想说回张鄀周府上,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已经答应过陛下不去别人家住着,于是改口道:“臣回别院。”

  顾林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道:“别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别院连着太子府都已经被封了,府里除了看门的,连个下人都没有。

  小七却点点头,“臣不去别人家,就住在别院,陛下放心,臣偷偷进去,不会叫别人发现的。”

  ……顾林风有些无语,自己是那个意思吗?自己是怕别人发现吗?他压了压火气,提示道:“你敢偷偷去别院,不敢偷偷去元泰殿?”

  小七惊讶的抬头,自然是不敢的,别院没人,他来去无踪影,肯定能不叫别人发现。

  但元泰殿是天子寝居,伺候的人不知凡几,他若是去了,怕是不到明日就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

  自己倒是不怕被说,就怕陛下也跟着被中伤。

  顾林风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无奈的笑了笑,想与他讲道理:“元泰殿都是从前在别院伺候的人,都是你认识的人,有三福,元喜,还有小茶,没人会出去乱说。”

  小七耳朵动了动,有些纠结。

  顾林风又趁热打铁道:“朕是皇帝,若是连元泰殿的舌头都不能捏在手上,那这个皇帝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小七有些意动,好像……好像确实是自己白担心了?

  顾林风最后祭出一把大杀器:“朕是你的谁?”

  “主人!”小七坚定道:“您是小七的主人。”

  顾林风笑了,故意反问他:“那你是不相信主人的能力?不相信主人能处理好这些事?”

  小七连忙摇头,他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越珍重的越紧张,容不得一点闪失。

  顾林风又道:“那去不去元泰殿?”

  ……

  一直等迷迷糊糊到了元泰殿,小七才恍然发现,陛下刚刚,好像是在哄他。

  三福早等在了殿中,见小七进来便忍不住笑意更深,要上前服侍他换衣裳。

  小七被吓的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您太折煞我了。”

  三福是伺候陛下的老人,怎么能伺候自己呢?

  顾林风看热闹似的,插嘴道:“不折煞,从前在明月轩如何,今后在元泰殿就如何。”

  小七:“……”

  从前在明月轩也没人来伺候他啊……

  小七哪里肯,摇着头躲在顾林风身后自己将衣裳解了,三福笑眯眯的悄悄退了出去。

  等到把外衫脱完,小七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服侍殿下,又看了看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元泰殿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

  小七忽然觉得有些脸热,他看了看帘子,又瞧瞧顾林风,像一只寻找同伴的小仓鼠。

  顾林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不出言提醒,只是觉得心情难得的舒畅,连日来的烦躁好像都一扫而空。

  他忽然想起顾林清上次把江元藏在身后的样子,生怕自己真的把人送给了吴肇中,还把江元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那时只觉得顾林清实在没出息,现在想想,大概这样藏人的时候也是心生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