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之后, 勤政殿迎来了新的主人,顾林风不喜欢殿里庄严肃穆的氛围, 便将寝殿搬去了后面的元泰殿。

  此时元泰殿正门大开,元喜在殿前候着,瞧见三福打着帘子出来,他连忙上前扶了一下,低声道:“师父,您怎么出来了?”

  三福朝里瞥了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正心烦呢, 小声些。”

  元喜小声嘟囔:“陛下这几日越发烦躁,也不知是在烦什么,怎么看起来竟不如在别院的时候开心。”

  三福笑眯眯道:“求而不得,自然心烦, 且等着吧,很快就好了。”

  元喜不解其意,还要再问,三福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只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提点道:“你平日别只当个木头似的,也睁睁眼瞧瞧主子要什么。”

  正说着, 里面又传来一声脆响,是瓷器落地的声音,元喜缩了缩脖子, 小声说:“主子想要我的命。”

  “啪!”的一声,三福拍了他一脑袋, 骂道:“没规矩!”

  元喜委屈道:“林将军不来,陛下心里不痛快, 为什么不直接把林将军接过来?”

  林杫自从回京后便一直待在张鄀周府上,顾林风登基后整个太子府和太子别院都成了禁地,他无处可去,又兼一年没见陛下,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还要他,因此顾林风没传召,他不敢擅自进宫求见,于是三天了,顾林风都没等到人。

  顾林风心里憋着气,心道自己等了他一年多,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却巴巴的跑去张鄀周那里,于是尽管元泰殿早就安排好了另一个人的位置,顾林风愣是忍住了没去叫他。

  “朕要看看他到底要在张鄀周那里待到几时!”顾林风咬牙切齿的说道。

  远在宫外的张府里,张鄀周难得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道京城的风比北境刮得还厉害,居然把他都给冻着了。

  林杫正在跟他商议军事,听见动静连忙斟了一战热茶递过去,关心道:“将军生病了?”

  张鄀周接过茶喝了一口,烫的舌头疼,他“嘶”了一下,嘴里模糊不清的否认:“哪能呢,我这大老粗就没生过病。”

  张鄀周将茶水放下,眼珠转了转,突然问道:“回京后你还没见过陛下吧?”

  说起顾林风,小七难得有些说不出话,他闪躲道:“一年多了,我不知陛下还想不想见我。”

  他们从前的事张鄀周也是知道一二的,甚至林杫刚进军营的时候他还很看不上这个靠屁股上位的小白脸。

  但林杫无论是带军还是行事都极有风范,让大家都很服气,军营的人也都打心底服他,张鄀周便带了几分真心的带了他一年。

  如今回京后见林杫没地方去,便极力邀请他住在自己家。

  而林杫也怕顾林风不想见他,毕竟一年来顾林风从未回应过他的信件,于是便应了张鄀周的邀请住了下来。

  张鄀周是个大老粗,不懂林杫在纠结什么,便道:“陛下为何不愿见你?你勇猛无敌,行事果敢坚毅,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陛下该嘉奖你才对,怎么会不愿见你?”

  林杫还未说话,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陛下不想见就不见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前的事,能忘记就忘记吧,大男儿当开疆拓土,敢为国先才是。”

  他本是好心安慰林杫,让林杫安心做将军,不要上赶着做一个原先那样的脔宠侍卫,谁料林杫本就是担心顾林风要与他划清界限,听了这话便越发觉得顾林风也是想让他忘了往事。

  于是更加难过了。

  张鄀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也不会看人脸色,自顾自的说道:“明天晚上有庆功宴,陛下会亲自嘉奖这次的有功之臣,你跟我坐在一起,免得到时候被那群老东西灌醉。”

  林杫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点点头,打起精神接着议事。

  *

  庆功宴到的很快,次日申时,林杫便打理好自己跟着张鄀周进了宫。

  张鄀周在路上絮絮叨叨的,一会儿称赞裴发有虎将之风,一会儿又道冯少康是块雕不好的朽木。

  林杫的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元泰殿。

  那天早上匆忙离京去北境,答应好殿下要再扮一回林姒的事也没来得及办,选好的粉色宫装估计早就不知被丢去了哪里,殿下……殿下一年来从不回他的信,估计早就已经忘了他。

  突然,一声招呼打断了他的沉思,林杫抬头,看见元喜正跟张鄀周说话。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殿下的近况,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谁知元喜打完招呼就看向他。

  “元总管。”林杫礼貌的点了点头,再抬头就看见张鄀周已经走出了一丈远。

  元喜笑眯眯的,高兴道:“林将军,好久不见,将军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林杫如是想道。

  但他还是回了元喜一个笑容,轻声答道:“很好。”

  “殿下……”林杫还是没忍住,打听道:“殿下还好吗?”

  “哎呦将军,这话可不能再喊了,”元喜提点道:“如今是陛下了。”

  “啊对,是我失言。”林杫心中苦涩。

  谁知元喜突然道:“陛下让将军先去元泰殿。”

  林杫猛地抬头,眼底是压不住的欣喜,他道:“当真?陛下还愿见我?”

  元喜心中奇怪,“陛下为何不愿见您?”

  您再不去陛下可就要吃人了。

  “多谢总管!”

  元泰殿离春澜殿有些距离,林杫恨不得用轻功飞过去,又苦于是在皇宫不敢放肆,于是脚步走的飞快。

  元喜差点跟不上,在心里吐槽这俩人既然都这么着急,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为何不早点过来。

  一直到了元泰殿的玉阶下,林杫才猛地刹住脚步,他站在玉阶下缓了口气,对元喜说道:“劳烦总管去通传一声。”

  元喜却道:“不用通传,陛下吩咐了,将军到了直接进去就是。”

  元泰殿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林杫没敢抬头,低垂着视线走到正殿,瞥到了明黄色的衣角,他顺势跪下来行礼,“陛下。”

  顾林风心里气他躲在张鄀周府上这么久,便故意晾着他没说话。

  他不说话,林杫心里便更加紧张,生怕自己真的遭了厌弃,大气都不敢喘,将头埋在了地上。

  又过了半刻钟,顾林风将手里的朱笔放下,从案前踱步到林杫跟前,蹲下身子瞧了瞧,小七比从前黑了些,但也结实了许多。

  他心里还生着气,于是便嘲讽道:“林将军,朕若不叫你,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顾林风却理直气壮,他忘记了自己没给小七留门,只知道这个人回京了却不知道回来,竟然还躲在别人家里这么多天。

  林杫心里委屈,他念了陛下一年,陛下从不回应就算了,回来后却发现连别院的门都封了,这叫他往哪儿去,难得要来元泰殿吗?

  “臣以为陛下不想见臣。”林杫委屈的解释了一句。

  顾林风觉得他倒打一耙,没好气道:“不想见你会让元喜巴巴的等在春澜殿外面就为了截住你?林将军,你好没良心。”

  小七忽然揣摩出了几分顾林风的意思,他抬起头,跪直了身子不敢相信的问:“陛下特意等臣?”

  “不然呢?”顾林风更加气愤,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泄愤似的,“朕等了你这么久,你却跑去别人家里躲着,是不是不想回来?”

  “没有!”小七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连忙解释:“别院,锁着门……臣没地方去。”

  “那怎么不进宫?”顾林风追问道。

  小七低声解释:“外臣无诏不得进宫。”

  顾林风这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条律法,但他气了这么些天,才不想就这样原谅小七,于是道:“你就不会偷偷进宫?还是说养尊处优久了,林将军已经不屑再飞檐走壁了?”

  “陛下!”小七已经知道之前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求饶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林风冷哼一声:“不许再叫朕等你!”

  小七忙不迭的点头。

  好不容易哄好了顾林风,小七终于松了口气,他保证道:“陛下,臣以后定然不会再去别人家住了。”

  顾林风顺了气,心情极好,他坐在榻上把玩小七的手指,头也没抬的道:“嗯,以后就住在元泰殿。”

  小七有些迟疑:“元泰殿是帝王寝居……”

  顾林风的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七瞬间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不敢再坐着,顺势跪在了脚踏上。

  “那就再议。”顾林风最后这样说道。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小七先告退提前去了春澜殿。

  三福服侍顾林风换上天子衮服,好奇道:“陛下刚刚为何没将将军留下来?”

  既然这么想念,为何不留下来?要是顾林风强留的话,林杫绝不会说什么。

  顾林风低头看他将一块块玉饰挂在衮服的腰带上,半晌才道:“他怕朕。”

  “可……”三福没忍住道:“林将军从前也对您敬重有加。”

  顾林风有些苦涩,“他从前怕的是我,如今怕的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