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顾林风和顾杞之间达到了某个平衡点, 顾杞不再提遗诏的事,顾林风也再没对他说过有关当年、有关顾桓的事。

  但顾林风出入勤政殿的次数却越发的频繁, 偶尔也将顾林清带去,皇帝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案上的折子便都交给了太子。

  太后在抓住李成海那天之后便彻底没了精气神,整日躺在床上,偶尔有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洇湿了枕头。

  顾林风偶尔去看看她,不长待, 太后无辜,顾杞也并非罪大恶极,但最可怜的还是顾林风,从幼时起就被唐仪仪用元硅粉养坏了身子。

  好在上天垂怜, 顾林风欣慰的想。

  那夜在大昭寺后山与娉婷郡主说话的时候,顾林风就知道这些事顾晟是知晓的。

  但那时顾桓已死,顾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把仅剩的这个儿子也弄死, 更何况他的确对顾杞亏欠良多。

  人总是在快死的时候格外清醒, 那些仇啊恨啊的都会化为无奈,但天道轮回, 总要付出些代价。

  李成海在顾朝多年,布局谋划,顾林风不知道这朝中有多少人是他的耳目, 便将他关在了刑部,由冯少华亲自看守。

  日子一晃而过, 转眼便迎来了初春,御花园的花草都争相冒出了头。

  顾林风挥退众人, 把顾林清留下来说话。

  顾林风看他一脸心虚的样子就来气,将手中的奏折扔给他,没好气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孤的事?”

  这可真是青天白日胡说八道!顾林清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我没!”

  “你没,”顾林风点点头,反问道:“那你一脸心虚的杵着做什么?”

  自然是怕挨训,顾林清撇撇嘴,没敢吭声。

  顾林风又道:“吴肇中是怎么回事?”

  吴肇中是天庆府大夫人的侄子,冯少华和冯少康的表哥,顾林清三天前跟人打了一架,吴肇中断了一根胳膊。

  冯国公一向护短,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明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跟顾林风抱怨了好几次。

  但顾林清向来老实,顾林风很好奇他为什么跟人打架。

  果然,一提这个名字顾林清瞬间泄了气,他老老实实的跪下,认错道:“皇兄罚我吧。”

  只求罚不认错,那就是认为自己没错,顾林风更加好奇了。

  于是故意板着脸道:“孤问你发生了什么?你虽然不喜冯少康,但也从未与他有过交锋,平日也多有忍让,吴肇中是怎么惹着你了?”

  “他欺负阿元!”顾林清有些愤怒,“那天他跟着冯二进宫,在殿外遇到阿元,故意为难阿元不让阿元进去寻我,还对阿元动手动脚的,我听见动静从勤政殿出来正好看见他擎着阿元的下巴……,我,我没忍住,就将他打了一顿。”

  “阿元?”顾林风想了想,不确定道:“你身边那个小内侍?”

  “嗯。”顾林清没什么底气的点了点头,为了个太监将世家子侄给打了,这事确实是他理亏。

  但是!顾林清又抬头解释道:“阿元虽然只是个小内侍,但他是我的人,皇兄,吴肇中他欺负我的人,难道不是打我的脸么?”

  顾林风心里觉得好笑,真是出息了,居然会找理由了,还说的有模有样。他记得顾林清身边那个小太监,这么多年一直跟着顾林清挨打受气的,对他也恭敬有加。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他点点头,这事便算揭过了,嘱咐道:“吴肇中在勤政殿外打骂内侍不敬陛下,扰了陛下清净,再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奉陛下的旨意对他小惩大戒,其余的不必再说。”

  “多谢皇兄!”顾林清瞬间喜笑颜开。

  顾林风想了想,又多嘱咐了一句:“你是二皇子,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亲自动手,找个罪名就是,不要落人话柄,知道了?”

  “知道了,”顾林清站起来,小声道谢:“谢谢皇兄!”

  “皇兄……”顾林清欲言又止,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近日的奏折……奏折……”

  “奏折怎么了?”

  顾林清深吸了一口气道:“近日呈上来的奏折有很多都是劝您纳妃的。”

  皇帝病重,景仪宫失势,天庆府、裴国公府、禁军、北郊,明摆着都是支持太子的,而如今太子已经监国,登基之日近在咫尺,朝臣们的心思便都活络了起来。

  从前顾林风是被皇后养废的病秧子,自然没人愿意嫁他。

  可如今顾林风是手握实权的监国太子,太子妃之位各方虎视眈眈,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即便当不了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天大的福气,待他日登基,好歹也能册一个贵妃。

  顾林风对这些折子一向不置可否,实在烦了就都丢给顾林清,眼下顾林清主动提起,也是被烦的不行了。

  “不必搭理,”顾林风说道:“孤不会纳妃,谁想上书就让他上,你把名字记下来,等孤闲了就将宗室的子弟捋一捋,挨个赐婚。”

  顾林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皇兄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娶妻了。

  “可……”

  顾林清还要再劝,顾林风忽然打断他道:“孤让你把江元送给吴肇中如何?”

  “……”顾林清识相的闭上了嘴。

  顾林风又嘱咐了几句才将人放走,独自在御花园中散心。

  御花园的花草品种繁多,被打理的赏心悦目,顾林风却偏偏想起来太子别院的那株腊梅。

  小七去北境之前时不时的会去园子里溜达一圈,然后顺手折一枝回来插在明月轩的花瓶里。

  如今春天已到,不知小七何时才能归来,顾林风兀自想着,等小七回来他一定要把人带进宫里,日日守着自己,哪里也别想去。

  谁让他弄的自己抓心挠肝的。

  这时突然有人过来传报,顾林风扭头看去,来人是胡卜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跑的飞快,在顾林风脚边还没跪稳便压低了声音回道:“太子殿下,胡总管请您去勤政殿,陛下……”

  小太监没说完,顾林风摆摆手,“知道了,那便去吧。”

  这个时候来叫他,大概是顾杞要不行了,顾林风走了两步又吩咐道:“让人去叫二皇子。”

  顾林风走得很快,倒不是他对顾杞有多么难舍难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快意。

  勤政殿就在眼前,顾林风到的时候顾林清还没来,他便率先走了进去。

  殿内一如往日般闷热,满屋子的药味飘荡,顾杞在床上躺着,见他来了还笑了笑。

  “太子。”顾杞喊道:“风儿,你来了。”

  顾林风重生前一直管他叫皇叔,重生后再没喊过,今日顾杞突然喊他风儿,他张了张嘴,那喊了许多年的称呼还是没吐出来,最后喊了一句陛下。

  顾杞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朕知道朕快不成了,想见见你,跟你说几句话。”

  “您该见见顾林清。”顾林风道。

  顾杞摇了摇头,自顾自道:“朕已将遗诏写好,”他从床的里侧拿出来一个小匣子,递给顾林风道:“朕愧对母后,愧对大哥,如今也只能在这上面补偿你了。”

  顾林风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份遗诏。

  顾杞咳了两声接着道:“有一份是空白的。”

  顾林风展开其中一份,上面写着帝位传给太子,而另一份却空无一文,上面只盖着顾杞的私印。

  顾林风不置可否,随手将遗诏放在了小几上。

  他从不稀罕顾杞的补偿,他是当朝太子,即便没有遗诏,也当登基为帝。

  恰在这时,顾林清到了,顾林风便朝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了顾林清。

  顾杞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只对顾林清嘱咐了几句,教他好好辅佐顾林风,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顾林清眼眶通红,委屈又难受,他想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抢皇兄的东西,又不忍在这时候顶撞顾杞,只好跪在顾杞床边听训。

  只是这恼人的声音也只响了一小会儿便没了声响,顾林清猛地抬头看去,皇帝已然闭上了眼睛。

  “父皇!”顾林清哭着喊了一声。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顾林清回头看了看顾林风,又将头转回来,趴在顾杞床边无声的哭了起来。

  这一日,皇帝薨逝,皇后伤心过度,自愿出家修行;次日,太后也没了气息,顾林风奉诏登基。

  *

  司衍在李成海被抓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顾林风利用了,便想要逃回北境,可惜被冯少华抓住软禁在冯府,他的消息迟迟传不回去,北境大军便蠢蠢欲动。

  小七在李成海被抓当日的早上就奉命去北境给张鄀周传话,以林杫的身份留了下来。

  顾林风登基这日小七没能回来,北境一线蠢蠢欲动,张鄀周驻守北疆,他作为副将日夜操练兵士。

  一个月后,司衍自杀的消息传到北疆,北境军异动,张鄀周为主帅,小七为副帅,奉命迎战北疆。

  次年三月,张鄀周大胜,凯旋回京,小七作为副帅,金戈铁马,封为镇北大将军,回京受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