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刚脑子里过完的那些话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但什么都不说好像又的确有些荒唐。

  都说多事之秋, 多事之秋,怎么这才正月里,一个个的就开始作妖了呢?

  脑子还没想清楚就见顾林风拐了个弯,顺着廊子往后山的方向去了,元喜连忙让人回去多叫几个护院,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燕山不算大,几个庄子围在一起就占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就是后山,里面圈了些野鹿、豹子之类的野兽供来游玩的达官贵族打猎消遣。

  故而顾林风刚走到客肆就有人迎上来,元喜苦着脸给人使眼色,那管事一愣, 随即不动声色的把备好的弓箭之物放到了旁边,转而奉了一杯茶上来。

  顾林风瞥了元喜一眼,没理会他那些小心思,径自在上首坐了, 接了茶尝了口。

  元喜被看的有些心虚, 讨好的商量道:“殿下……,您现在身子经不得这大热闹, 不如奴才找几个人在前面围栏里猎一猎,您给他们指点指点?”

  那管事听了这话也连忙上前奉承,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找了几个人在围栏里, 打马球似的玩给顾林风看。

  顾林风轻呵一声,却没说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了起来。

  元喜和那管事都松了一口气。

  总有些难伺候的贵人喜欢强人所难,自己身子不能骑马, 却偏偏要来找事,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责任,顾林风这样好说话,大伙儿心里都松了口气。

  顾林风看了会儿,越发觉得没意思,忽然想起来一桩事,便冲那管事问道:“近来可有哪家公子过来玩过?”

  管事心中一凛,细细想了想后小心回道:“回太子殿下,近来正逢年下,各府都忙着,庄子上已经好些时候没人来过了,除了天庆府的二公子来过几趟,倒没别人。”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顾林风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只略坐了坐便带着人回了别院。

  临走前又特意嘱咐庄子的管事,不要跟别人讲自己来过这里。

  元喜福至心灵的明白了这个“别人”是谁,识相的没多问,在心里默默替那倒霉的赵公子上了注香。

  刚回到别院,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有宫中內侍过来传旨,说陛下要召见太子,顾林风只得又匆忙往宫中赶去。

  时隔不过几月,再进宫却恍如再生,顾林风一路沉默的跟着胡卜进了勤政殿,眼见那华丽的龙床上躺着个虚弱的人儿,心里没由来的酸涩起来。

  风水轮流转,不知上一世他死后,皇帝是否也这样可怜。

  “臣见过陛下。”顾林风跪地行礼,余光瞥了一眼,皇帝正倚在龙床上吃药。

  苦药汤子混着龙涎香,闻着无端有些恶心,像是有些血腥之气,黏腻的很。

  可这宫里本来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顾林风心想,就算再华丽,再庄重,也不过是个用森森白骨累积起来的高座,一旦摔下去,便万劫不复。

  皇帝没叫起,只慢慢就着赵由的手一口一口的喝着汤药,任由顾林风在底下跪着。

  半个时辰后,等汤药喝完,赵由退了下去,才终于对顾林风开口:“来了。”

  顾林风跪的腿疼,他脑子里忽然想到以往小七总是这样呆呆的跪在他身边是不是也腿疼,自己的膝盖肯定是青了,那小七……小七的膝盖是不是就没好过?

  顾林风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皇帝问完话却没得到回应,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看见顾林风一脸愧疚的垂着头,貌似还有些后悔。

  “太子?”皇子拔高了音量,又叫了他一声。

  顾林风突然回神,连忙应声:“陛下。”

  “太子刚刚在想什么?”皇帝温声问道。

  顾林风顿了下,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想小七的时候,于是敛了神色回道:“臣刚刚在想,陛下和娘娘都病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见好,是不是宫里的御医不太得用?”

  皇帝的手本来掖在被子里,听了这话突然攥紧了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指,说道:“朕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慢慢将养着总能见好。”

  他说罢不等顾林风反应又接着道:“倒是有一桩事要麻烦太子,前日北边传来消息,说北境蠢蠢欲动,频频在边境操练兵马,恐不日将有异动,北境皇室又上表六王子要来我大顾朝贡,其间不知有何阴谋,朕身子不好,恐无力再处理这些事情,已经命张鄀周带人去北边看着,但这个六王子,还需要太子多多注意一些。”

  北境?顾林风琢磨着皇帝话里的意思,北境要有异动,张鄀周要去北境,小七是不是也已经去了?

  这木头怎么也不知回来跟他说一声,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顾林风十分不讲理,丝毫不想是自己把人赶走的,且不说小七敢不敢回来,就说敢回来,这军令一下就得准备行军,哪里来的时间回来跟他告别?

  他气得咬牙切齿的,只想着等再见到小七非得好好让他张长记性,瞧瞧冯少华是怎么治赵九清的,还是自己对人太好了。

  顾林风冷着脸应了声是。

  皇帝以为他不想看着六王子,不免有些头疼,但实在是没人可用,朝中只有两位皇子,顾林清还小,行事作风还像个孩子,这事儿只能交给顾林风来办。

  于是好声好气道:“其实也不用对他多客气,只消防着他,别让他趁机添乱就行,朕相信太子能办好。”

  顾林风不明白他为何又特意嘱咐这一遍,只好再次答了声是。

  两人都是相看两相厌的性子,正事说完皇帝就让顾林风下去了,顾林风跪了这大半个时辰,起身的时候还晃荡了一下身子,好在没摔倒,便退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还撞到了顾林清。

  “皇兄。”顾林清有些惊讶,但仍挡不住欣喜,“你来看父皇?”

  他看了看顾林风站不直的身子,只以为是自己撞得,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看清,皇兄被被我撞坏吧,皇兄先在偏殿坐坐,我让人去请许峙弦。”

  他说完就有小太监跑出去请人,顾林风没法解释自己是罚跪跪的,只好无奈的冲他摆摆手,“没事,不必了,孤这就回府。”

  顾林清更加愧疚,“皇兄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皇兄现在连我请的太医都不用了,皇兄若是不放心,我就将太医院的人都请过来,皇兄看哪个顺眼就叫哪个。”

  他说完就要亲自去叫人,顾林风叹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解释道:“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孤没事,”他顿了顿,又多加了句,“也没生气。”

  说完看顾林清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是今日有些累了,没什么大事,你若不放心,见完陛下就过来别院用膳,孤让人多备些饭菜。”

  这是真是意外之喜!

  自从几个月前的秋日晏过后,顾林风就再没主动留他吃过饭,就连对他说话也经常是不假辞色,上次这般温和的哄他,还是去年的时候。

  顾林清怕他后悔,连忙将头点的像个上下摇晃的拨浪鼓,“皇兄等我。”

  顾林风无奈的笑笑,自己是越发心善了。

  *

  裴发的事最后以唐九认罪结了尾,唐棣虽然没被连累,但到底沾上了荤腥,又兼之被气病了,只好暂时在家养病,连年节间的走动都是派儿子去。

  众人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今年太子府的客人格外多,又被三福一一挡了回去,说顾林风不孝的那拨人跟说丞相教子无方的那拨人都闭上了嘴,顾林风算是过了个好年。

  只是小七从那天回去后就跟张鄀周去了北边,别院看起来空荡荡的,连声音都少了很多。

  正月十六一过大朝会就开始了,顾林风奉旨接待北境六王子,因此一改往日的懒惰作风,早早地就来了勤政殿跟一干大臣候着等着上朝。

  众人看在眼里又是一番猜测,几个人看看丞相,又看看太子,最终还是识相的闭了嘴,想等下朝后去找相熟的大人们打听一番。

  顾林风冷眼看着,将身上的披风使劲裹了裹。

  好不容易到了时辰,皇帝却没来,只让人将大臣们呈上的折子收走,又下了几道旨意,命顾林风和礼部共同商议接待北境六皇子,对前几日发生的几件事一律没做处置。

  唐棣站在最前面皱了皱眉,到底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顾林风,等赵由走了之后就直接回了府上。

  顾林风不置可否,接了旨意就回了,没理会后边一帮等着套近乎的大臣。

  礼部尚书长得有些胖,走的快些都要喘上几口,眼看着顾林风要看不见影子了,他还没商量接待六王子的章程,连忙大喊了几声,“殿下,太子殿下,等等,等等……”

  顾林风回头看了眼,冲他笑了下,转身对一直跟着他的元喜吩咐了几句就径自回了府。

  等那位倒霉的尚书大人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元喜跟他说:“大人,太子殿下说了,这事儿没什么好商议的,您自己看着办就行,他都没意见。”